情绪色彩研究所。

  这间研究所自创办以来, 延续着同样的工作周期和习惯,还是第一次出现计划外的情况。

  每一个进入公司的员工,在路过门边的储存箱,都会取出随身携带的工作卡, 从顶部的开口递进去。

  名义上是工作卡更新换代, 可是他们聪明的大脑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异常背后的端倪。

  这一个早上, 每一个人工作时都多了几分凝重。

  最后一张工作卡收集完毕之后, 储存箱滴地晃了一声,大门也同时锁死,警示灯闪烁着刺眼的红。

  随后,箱子底部凭空长出四个轮子,欢快地顺着走道往里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关岁理的实验室。

  所有人更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赶紧假装自己努力工作, 一边回忆自己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纰漏。

  关岁理坐在椅子上, 望着紧闭的门, 他几乎没有闲待在这间实验室的时候, 现在就这么坐着, 只觉得这里的屋顶墙壁陌生得厉害。

  储藏箱滚进了门, 关岁理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了箱门。

  一排工作卡倾洒出来, 关岁理一个个捡起, 送到仪器边读取。

  他早上来得很早, 已经查阅了研究所里的所有仪器, 没有发现多余的使用记录, 看来对方很熟悉设备, 已经提前清扫了痕迹。

  但是他们研究所跟别的地方不同, 他们对操作有着更加严格的标准,也是为了防止现在的这种情况。

  每一个人在使用仪器的时候,都需要插入自己的工作卡,工作卡的记录只有特殊的仪器能够查看,无法更改。

  这是无法销毁的证据。

  关岁理一张张查过去,身后的门打开,助手惯例拿了一个面包进来。

  关岁理注意力还在面前的机器上,扫了眼没接:“我今天吃过了,谢谢你。”

  助手犹豫了会,没敢靠过来,远远忐忑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关岁理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他的助手身体一向不太好,身材也比同龄人小了一圈,看着战战兢兢的,他下意识就对这个孩子多了几份照顾。

  按理说,实验室出了事,他是负责看守的,已经能算是失职,但是关岁理也知道这种事情他也没办法,而且对方布这么大一个局,怕是筹谋已久。

  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和准备,这小孩也是无辜。

  关岁理难得对他笑了下:“不是什么大事,例行审查,我最近刚好有空,提前几天。”

  助手瞧着松了口气,就是抓着手里的面包头疼:“这个……我学了好久,不吃就坏掉了。”

  关岁理叹了口气,伸出手:“拿来吧,我待会儿吃。”

  助手顿时就高兴了,兴奋地把面包递出去。

  “关岁理,扔了!”

  关岁理接到面包的瞬间就察觉到重量不对劲,季开的警告接踵而至,关岁理条件反射把面包扔了出去。

  下一刻,十数支针剂从面包里弹射而出,无差别扫向周围每个角落。

  关岁理扫视八方,权限启动,防护板从地面凭空升起,防护住了关岁理和仪器,多出来的一个还一曲一滚,把助手死死扣在了里面。

  针剂铮然扎进钢板里,兀自震动着。

  关岁理已经扑到了曲折的钢板处,一掌劈开钢板,里面的助手目眦欲裂,关岁理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敲晕了他,助手软软倒了下来。

  一场意外,瞬息万变,不过片刻关岁理已经从危机里脱身,他提着晕过去的助手,脸色并不好看。

  他取了一支针剂放进仪器检测,烈性麻醉剂,要是被扎中了,谁都扛不住。

  关岁理脸色凝重,他不明白助手为什么会忽然这样。

  季开也没多问:“先查吧,别打草惊蛇,把工作卡查完。”

  关岁理点了点头,加快速度把工作卡查完,他本来猜测,以这样的工程,他手底下的漏洞不会少,可是检测之后才发现,工作卡有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他的助手,而他的违规记录高达几十次,从三年前到现在。

  几乎可以确定,实行这个计划的,只有他一个人,至少明面上只有他一个。

  他是这巨大阴谋的罪魁祸首。

  这个孩子真的做到了这一切吗?

  他一直认可这个孩子的天赋,可没想到已经能单独操作完整的实验。

  但确实不是没可能,他总是通宵留在实验室自学,这样的勤奋总要有些回报,这也是他一直不去查他工作卡的原因。

  这孩子能弄来特效麻醉剂,再找一些伪装全息投影或许也不难,那行动自然也可以。

  毕竟没人会对他有防备。

  关岁理看着晕过去的助手,这个小孩的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天生的基因缺陷总是很浅,躺在那里呼吸微弱,有时候都觉得这个孩子安静得过分。

  关岁理至今还没办法把这个孩子跟他查的那件阴谋联系起来。

  他还在试图寻找助手的不对劲,可是怎么都不觉得有问题。

  “他有什么需要的吗?”季开说得很隐晦,“我看他身体不好,是需要治疗费吗?”

  关岁理摇了摇头:“他是基因缺陷,没有办法治疗,最多只能维持,联盟对维斯特穆的医疗政策足够他负担相应的开销。”

  不等季开问,关岁理皱眉回忆起来:“他的家庭也很简单,单亲家庭,他的母亲是农学方面的专家,因为研究放弃了婚姻,他和母亲是典型的学术型亲子关系,彼此因为工作疏远,但都能理解。”

  看起来完全没有弱点的人,关岁理才会对对方那么放心,毕竟一个人的变化,总是有迹可循的。

  猜测不出答案,关岁理干脆把人叫醒,当然提前把人绑了起来。

  助手一个激灵醒过来,可关岁理一个字没来得及说,他眼泪就开闸一样流了下来。

  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哭。

  关岁理这方面的耐心一向不太够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助手哭得接不上话,关岁理再次确认:“确定不说吗?”

  分明轻轻飘飘几个字,助手却浑身一抖,随即才吸了吸气:“我知道了。”

  他就在这间实验室工作,比谁都知道关岁理的技术有多可怕:“我不可能瞒得住你。”

  “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我知道你的身手,”助手的声音凄徨,“我就是想着,既然要被发现了,我要跑,我只是想再多一些时间,至少……我想看看那一天。”

  “我教过你怎么打报告,你现在这份报告我不可能给你过。”

  助手又抖了一下,才勉强坐起来点:“我看见过,真实的世界。”

  他痴迷地望着虚空:“我没有骗你,真正的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拥有智慧但是没有触碰世界的身体,我明明看见了,可是没有人信我。”

  他激动间呼吸急促,急促到不正常了。

  “那就是真的,他们陪我那么久,他们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们玩了那么多年,可是为什么没人信我,我明明看见了。”

  “我想证明我看见的,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我只想把他们的名字告诉谁啊。”

  “后来,我知道了所长你的研究,我来到了这里,只要用这个,大家就会信我。”

  他激动地一抬头,眼神忽然聚焦到了虚空某处,仿佛真的能看到那些‘人类’:“你看,大家就真的找到他们了,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了,呼吸呈现不规律的紧缩,眼白翻上来,关岁理蓦然把人拉到实验台上,迅速抽出输氧设备,固定在了他的脸上。

  仪器打开,高流速的氧气供应下,助手的面色恢复,他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回落。

  关岁理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只觉得可笑:“我想,你看到的东西,只是缺氧造成的幻觉。”

  他之前只知道这个人身体不好,可竟然没有去关注具体是哪里的问题,他或许太疏忽了。

  缺少正确引导的童年,过于寂寞的心理安慰效应,造成了这个孩子错误的认知,一直没有人指正,他竟然就一直错到了现在。

  他以为的惊天阴谋,竟然动手的是这么一个小孩,为的是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

  这样的惨剧,本来不应该发生。

  助手变得愤怒,可他恐惧的,可能更是隐隐察觉到,关岁理是对的。

  “不可能,他们已经证明了那些人存在。”他直视关岁理,“我是做了错事,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的朋友们不存在。”

  “他们证明的那些人,是制造出来的,”关岁理脑中推导出了来龙去脉,“你如果真的篡改了他们的认知,我教过你后果,他们会为了证明真理不计一切代价,甚至违背伦理。”

  “尤其你选择的实验对象是一群科学家,他们是能篡改现实的人,是最不允许上这个实验室实验台的一群人。”

  “现在他们制造出来的‘人类’在四处寻找躯壳,抹杀原本人类的意识,这是在杀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要的证明,你能承担这样的后果吗?”

  “我……”助手不敢相信关岁理说的事实,“我只是想找到他们。”

  他忽地又瞪住了关岁理:“不,不对,你不能证明我是错的,你要怎么确认,躯壳本身拥有智慧?”

  “你怎么延盐s证明,你是人类?”

  关岁理一时无法回答,他们一向都只讲真理证据,他确实无法给出证据证明他是错的。

  助手提出的问题,非常遗憾,目前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现在即使跟他解释之后,人造的现实和真实的假说之间,他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了。

  关岁理告诉他:“或许有一天,有人会证明你是对的。”

  “可是现在的‘人类’,那就是因为你可笑的念头制造出来的冒牌货,他们在犯罪。”

  关岁理再不愿意浪费时间,把人锁进了私人训练室,匆匆向外走。

  这知道,这道门外面,是法涅斯留给他的杀局。

  可他只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