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跳下来,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翻转卸力,他意念驱动下,无数的辅助支架就从墙壁伸出,供他借力。

  一段一段, 他落了地。

  落地后, 关岁理第一时间观察四周, 他处在一处凹陷处, 对面是三人高的高台,他刚要去观察,苏飞忽然发问:“杜楚没带你?”

  “杜楚为什么要带我?”关岁理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工作中,他应该漏掉了些什么关键部分。

  头顶传来呼啸的风声和王钱勇的惨叫,他不敢耽搁, 迅速离开原地,一眨眼, 一条蹦极设备落下来。

  王钱勇在前杜楚在后, 杜楚在半空中同时召出了辅助支架, 本来飘荡不定的蹦极绳子在他的稳定操控下一路平稳下滑, 稳稳落在地上。

  王钱勇的尖叫还没停止。

  杜楚一边轻缓安抚王钱勇:“没事到了, 没有危险的, ”一边利落拆掉了两个人身上的设备。

  几乎时刻都保持着一种十分的体贴,拆卸的动作灵活小心, 完全没有弄出一点不舒服。

  王钱勇声音终于小了, 试探地睁开眼, 杜楚鼓励:“对, 没事了试试是不是踩到地面了?”

  王钱勇终于试着踩了下地面, 心登时落回肚子里:“回来了。”

  杜楚这才小心松开手, 而在他整个过程中, 手一直避开了一些部位,那是一般女性才会介意的部位。

  杜楚尽力保持的礼貌和关照,根本就是对一个女性才会有的态度。

  关岁理无法想象自己被这么对待,情不自禁发出了内心的疑惑:“你做的保镖到底是什么工作?”

  关岁理愿意问,杜楚当然高兴回答:“我们什么活都接的,讨债镇场子,不过我名气打出去之后,一般指名我们的都是小姐,我们做的也都是保护小姐探险的项目。”

  他恍然醒悟:“可能我太久没接过成年男性的单了,有一些不太习惯,放心,这不影响我的工作质量。”

  不影响?关岁理一向沉默,可此刻,他的内心简直有无数话语要骂出来,但话到嘴边,他放弃了。

  杜楚温柔可靠,真诚体贴,说话做事如同春风化雨,确实是小姐们最扛不住的款式。

  他早该想到的。

  他下意识出声:“你离我远点。”

  杜楚眼底有一瞬间的受伤,随即默默点了头:“我明白了,放心,我依旧会尽力照顾您。”

  关岁理疾步离开,他只想离杜楚远一点。

  他一眼瞄上了对面的高台,就要去查探,可一步踏出,脚下瞬间动荡。

  整个通道都在震动,他站在原地,前方的高台却在迅速靠近,他意识到,这处宽敞的凹陷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窄合拢,他当机立断喊:“跳上去,跑。”

  杜楚和苏飞当即响应,关岁理跑出几步,王钱勇惊恐地交换:“啊,帮帮我,帮帮我。”

  关岁理只好又跳了回去,一把提上王钱勇就跑,只一个回头的刹那,对面的墙壁已经到了眼前,速度又加快了,再过瞬息,这条凹陷就会彻底合拢,把关岁理他们拍成一团肉泥。

  王钱勇哆哆嗦嗦喊:“跑啊。”

  关岁理已经伸手去够,他的手落下,墙壁就伸出窄小的支撑供他借力,可间隙实在太小了,且在急速合拢,那支撑伸出的距离就越来越窄,他还需要足够的间隙让自己通过。

  他的手每一次攀爬,几乎使出了超越极限的力气。

  他的胳膊在颤抖。

  墙面继续合拢,下方的支撑柱被挤压碎裂,他的后背已经接触到了冰凉的墙壁。

  窄缝即将闭合,杜楚和苏飞在上面焦急催他:“快!”

  关岁理已经最快了,杜楚一咬牙,人探出半个身子拉他,接触的瞬间,苏飞猛地一拉。

  一行人飞速滑出,王钱勇的最后一片衣角滑出凹陷,墙壁彻底闭合。

  砰的一声,浑身一阵冷汗。

  所有人惊魂未定,瞬间,脚下的地面又一次动了,整个地面在翻转,他们不自觉滑下去,墙面就是地面的尽头,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所有人头皮一阵发麻,迅速按在地面上,紧紧抓住长出来的支撑架。

  苏飞破口大骂:“到底有完没完!”

  关岁理稳住,第一时间去找王钱勇,王钱勇已经滑出去。

  王钱勇他连滚带爬被甩出去,几乎摔到了边缘,这个时候,他浑身不知道哪里来的潜力,竟然硬是跑了起来,生生跑了回来,一把抱住了关岁理的腿:“啊啊啊,我要死了。”

  关岁理的手指瞬间攥紧泛白,动荡和王钱勇的重量,差点把他直接拖出去。

  杜楚拧着眉,拼命抓着支撑架:“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该怎么办!”

  关岁理迅速抬起了头,之前在阶梯上,头顶就挂着无数的通道,可并看不真切,此刻,那些通道终于彻底清晰起来,每一条都在发生剧烈的翻转。

  在他看过去的瞬间,被他看到的通道迅速扭转。

  “是视线!”关岁理快速解释,“视线造成的变化,在这里会变成现实。”

  “这条通道也一样!”

  他们几乎立刻向四面看去,究竟是谁?哪个角度的视线要他们的命!

  他们飞速计算角度寻找去,就心惊胆战发现,他们遭受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的视线。

  他们的轨迹每一刻都在变动,上下左右,各种有意识无意识的视线遍布了整个空间,他们的通道随时被无数个视角改变:“法涅斯终于要变态了吗?”

  通道扭转得速度更快了,手臂一沉,通道直接扭转了90度,他们垂直挂在墙壁上,迟早撑不住,苏飞喊:“怎么出去?你有办法吗?”

  关岁理迅速上下看去,无数的通道在变化,无数角落因为这一注视遭受了同样的灾难,他尽可能快地移动视线:“找不会动的通道,就像刚才的阶梯,里面是安全的。”

  通道更倾斜了,他们整个人晃在了半空,杜楚闻言立刻迅速寻找:“真的有吗?”

  苏飞咬着牙:“好不容易出来再进去,有病吗?”

  “不想死就找。”

  “先别说这个了行吗?救救我吧!”王钱勇忽然插话,他的手臂渐渐没了力气,人往下滑去,“啊啊啊啊,我不行了。”

  关岁理迅速伸手一拉,王钱勇已经滑了下去,他惊恐和哀求地望着关岁理,跌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他掉下去,必死无疑。

  关岁理几乎瞬间就松了手,身松手之前,他借着通道的力气把自己一抛,落下的时候快得吓人。

  杜飞和杜楚都看蒙了:“关岁理!”

  关岁理在半空迅速下落,速度越来越快,风激荡着他的白大褂,猎猎作响。

  周围的通道都成了视线中的一道残影,在不在变化根本看不清楚,可他的视线却迅速在这些通道上停留掠过,并迅速盯住了一条通道。

  那是一条正确的路,可王钱勇还没有追上,一旦错过,他不一定能找到第二条。

  没有犹豫的时间,关岁理的袖子迅速剥离连接,拉长成一根长绳,关岁理捏着中间部分,将两头同时抛了出去。

  一头抛向通道,一头抛向下方隐约的影子。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稍一差池,王钱勇会死,他也不一定能活。

  两端都传来一阵剧烈的受力,绳子受力猛地拉直,也把关岁理晃得坠下去。

  关岁理的手紧紧握着长绳,坠落的力道摩擦着粗糙的绳面,手心剐蹭出火辣辣的血味。

  他双脚及时绞住绳子一绕,双腿一夹,巨大的冲力扛过去,他稳稳地停了下来。

  下方也同时一重,传来王钱勇被勒紧的哀嚎。

  他终于松了口气,调动权限,绳子迅速缩短,带着他们向通道升去。

  他终于重新落到了地面,王钱勇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刚站定,身后传来苏飞的喊叫:“让一让。”

  关岁理下意识一挪步,抬头就瞧见苏飞和杜楚的脸,他们两人在通道间互相抛接,一个跳到半空的时候,唯一的倚仗就是连在另一人身上的绳索,命都连在这一根脆弱的绳索上。

  跳出的人落地,另一人就向下跃去,他们彼此抛接,竟然真的在不断变化的通道间移动了下来。

  苏飞一落地,迅速一拉手里的绳子,将另一头的杜楚拉了过来。

  他们竟然跟了上来。

  苏飞蹲在地上喘气,他的手臂脚腕都在抖,鼻子上的墨镜都歪了,露出他凶巴巴的眼睛,一瞪关岁理:“你跑之前不能说一声吗?”

  杜楚倒是好脾气:“放心,我们是专业的,你去哪里都能跟上,不过下次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你做老板也是要负责人的,苏飞都快被你吓尿了。”

  苏飞恼羞成怒:“谁吓尿了,我总有一天要让你长长记性。”

  关岁理的设想中,这两个人本来可以更稳妥,坚持一会儿,寻找到合适的通道合作转移,并不需要跟他冒险。

  他没想到这两人也会跟上来,万一有什么意外……

  他头一次正视了他们之间开玩笑一样的合作:“我知道了。”

  拌嘴的杜楚和苏飞同时一愣,关岁理的认真出乎意料。

  苏飞挠挠头:“啊,你当真了?”

  杜楚也不可思议:“我们是觉得跟着你能出去,才追上来的。”

  “有谁能先解释一下,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王钱勇迷茫震惊打断了他们。

  他们下意识看出去,本来觉得毫无异样,他们站在一条街道上,可仔细看了,就发觉他们此刻正站在——墙上?

  墙砖的底色出现在脚底,侧面却是地面的水泥路面。

  起初不过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把墙和路面的材料调换了下,直到他们看到水泥路面上,有人正常地行走着,望向他们时,惊恐地跑了。

  所有人沉默了。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通道,来到这里的时候,你甚至会怀疑你的教科书,怀疑人类千百年的探索都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上下左右,只该存在在地面的地心引力同时出现在了这些地方,包括他们跌入时透明的顶部,同样有人站在上面震惊看着他们。

  无论人处在通道的哪一个位置,就像他站在地面一样自然。

  甚至无论哪面墙上的闯关者,在看向别人墙面的时候,都会露出同样的疑惑。

  就像也是在疑惑,那些人为什么分明待在墙面上,却像他们待在地上一样。

  苏飞情不自禁呐喊:“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下一刻看向了关岁理,“这也是幅画?”

  关岁理头脑中迅速闪过几幅画,他看过的画不多,也不精通,可他研究数学的时候,同时研究过一些以结构与空间出名的画作。

  这一副也在他的研究范围之中,和《升与降》是同一个作者。

  “相对性。”

  他话音落下,周围毫无变化,杜楚替他尴尬:“是不是记错了?”

  关岁理摇摇头,他不会错,这里的结构确实就是相对性中的画面。

  可为什么没有变化,他四周打量着,行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站,他纵身一跃,就稳稳落在了水泥地面上,稳得就像他站在墙上。

  和墙上的杜楚他们一对视,怪异感更重了。

  杜楚他们同样也是,陌生人坐在另一面,只觉得荒诞,认识的人一打破固有的认真,他们大脑都猛地被叮咚敲了一榔头,晃得头晕。

  赶紧也跟着跳下来,这才好受了些。

  关岁理往前走起来,杜楚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要查?你要找什么?”

  不用关岁理回答,他就自动走在了关岁理的斜后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苏飞的职业意识同样瞬间回笼,赶在前面探路。

  王钱勇……虽然总觉得好怪,但为了小命,他还是跟着吧。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诡异走在路上,四面墙上的人默默注视着他们。

  从那些人的面前走过,偶尔被惊动的人冲着他们露出各种古怪的笑。

  四面都是诡异的笑,视线往哪个方向躲也依旧会见到,那诡异的笑仿佛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王钱勇吓得当时就躲在了关岁理的身后,死死揪着再也不敢放开:“这都是些什么……什么人?”

  关岁理衣服被人揪着,莫名感觉到无比的烦躁,他清楚地知道这烦躁不对劲,也无法压抑。

  他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去拿烟了,他蓦地抽出手,吸了口气:“别说话,走。”王钱勇赶紧闭嘴。

  他们心底不适,尽力不露出异样,一步步往前走。

  鼻尖有股腐烂的气息,分不出哪里发出来了,根本也不该有什么腐烂物,可就是切切实实闻到了。

  他们注意着周围的人,才意识到,这味道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不是实体的味道,这味道来自精神。

  这些人的精神无一例外都不是很好,时不时还会看见有几个人一言不发躺在那里,有的躺在零食堆上机械吃喝,有的抽烟酗酒。

  这状况有些熟悉,很像是他们之前漫无目的走在阶梯上,可这些人比他们严重多了。

  像是已经在这里被困了太久,久到了无生趣,彻底绝望了。

  他们顿时生出一种后怕,如果他们也一直待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变成同样的模样。

  这关卡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他们走得很快,像是不敢停留。

  他们路过一处,忽然,一边的灰败的落叶丛蓦地动了。

  “妈呀。”王钱勇当即跳起来。

  那树叶动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叶,这里连棵树都没有,哪里来的落叶?

  黑色的羽毛簌簌挥开,竟然是一个人。

  只是这人的羽毛已经长到遮住了他的身形。

  老人浑浊的眼睛聚了焦,颤巍巍朝他们爬过来:“求求你们,再给我点吧,1克就行了。”

  老人的手抓上了关岁理的腿,哀求地请求施舍。

  关岁理皱了下眉:“你要什么?”

  老人的话就含含糊糊了,谁也听不出来,杜楚观望了阵,上去扒走他的手,那手太瘦弱了,根本没用力就滑了下去。

  杜楚催促道:“不对劲,小心点。”

  关岁理点头,他们就继续在这条通道上走着,可是越走越烦躁,仿佛这条通道上,只剩下了同样颓废的人们。

  腿脚发酸,关岁理意识到不能这么走下去,他指了个空地:“先休息会。”

  王钱勇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的腿早就打颤了,全凭毅力跟着,一听就赶紧应声:“好好好,休息,休息,累坏我了。”

  他一靠墙坐下,苏飞惊讶地喊:“你的羽毛。”

  王钱勇立刻去摸自己的羽毛,才发现自己的羽毛长了很多,他随便一扳肩膀就能看见,他的脸色都吓白了。

  关岁理等人也迅速去看自己的后背,他们无一例外发现,自己身后的羽毛也长了很多。

  他们头脑中同时出现了被羽毛遮蔽的老人,以及所有麻木的人们,那些人的羽毛都很长。

  像是在吸收他们的生命逐渐成长,直到吞噬他们。

  “这翅膀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王钱勇凄徨喊,“就没有办法吗?我不想死啊。”

  没人回答,他越想越觉得惊慌,浑身都在抖,他一咬牙,就要去拔。

  一拔,疼得软倒在了地上,他不住哀嚎:“为什么,我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