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不知道周鸣的联系方式,只能再次找到酒店去。
宋开心听他说要去找周鸣,吓得一把握住他的手,不停说:“我跟你去我跟你去。”
周渡不让他去,宋开心板起小脸,低声说:“我要去。”
周渡知道他是害怕。
周鸣在他的印象中是当年拐卖事件的起因,上次周渡偶然碰到了他,回来就生了这样一场大病,所以他总是怕周鸣。
周渡带着他去了,一直牵着手。
周鸣却已经不住在那里了。过年期间小城里仅有的几家宾馆酒店一房难求,这四星级的酒店溢价非常严重,如果不是没地方住,料想周鸣也不会住这。
年都过了这么久了,周鸣应该也离开了。
周鸣不在这,那周渡无处找起,他只能被动地等。
周渡拉着宋开心的手往外走,没想到周鸣却站在酒店门口,抱着双臂,淡淡问:“找我?”
听到周鸣的声音,宋开心下意识攥紧了周渡的手。
周渡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
“你没离开?”周渡问。
周鸣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正准备走。”
周渡这才看到他的身边靠着行李箱。
“那怎么又回来了?”
周鸣蹙眉,不自觉露出了“大哥”的谱,“你到底是不是来找我的?”
周渡不跟他争,走到他面前,“聊聊?”
周鸣盯着他,觉得他跟前段时间不一样了,瘦了,眼神里也不光光是讨厌跟畏惧了,一时间诸多话在嘴里盘旋,最后竟脱口而出:“怎么瘦这么多?”
周渡没料到他说这个,愣了一下。
周鸣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转头领着他们,“走吧。”
周渡牵着宋开心跟着他,转了几个弯,停在了一间自建房面前,他直接推门进去了。
“我退了房,但是房东要明天来收,现在没人。”
一间单间,只有一张床跟一把椅子,带着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没有厨房,甚至都没有什么生活过的痕迹,反而像空置了许久。
周鸣注意到周渡打量的眼神,不太在意地说:“就住几个星期,没必要搞那些。”
短租房很少很少,周鸣也没的挑,能住哪里就是哪里,其实他无所谓,以前找周渡那会,大江南北他哪里没睡过。
周鸣将椅子踢过去,“坐吧。”
宋开心一直紧紧挨着周渡,听到他踢椅子的声音,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
周鸣抿抿唇,想起上次他跟周渡说的,第一次见到宋开心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宋开心,那会儿他还不知道他叫宋开心,只看到小孩人事不知,脸冻得苍白僵硬,全然没有现在的灵动生气。
活着真好。他想。
周鸣说话声音小了点:“什么事。”
周渡握着宋开心的手,还是不太习惯跟这个“大哥”推心置腹,说话声音也很平淡,“你准备去哪?”
“哪都能去。”
“我在认真问你。”周渡说。
周鸣突然笑了,低着头笑了片刻,“我也是认真的。”
这里是家,这里不能回,那去哪里都一样。
“上次你说想起来了,想起来多少。”
“……一开始就只想起来小时候,后来,就都想起来了。”
周鸣不太惊讶,看着他,“你准备跟爸妈说吗?”
周渡摇摇头。
周鸣靠在桌边,长腿随意交叉着:“我没资格要求你怎么样。你别自己为难自己就行。”
周渡转开眼神,“嗯。”
周鸣似乎知道周渡的心结在哪里,缓缓说:“渡渡,我没放弃过找你。”
还是有人在不遗余力地找寻找着你的。
周渡紧紧抿着唇,眼眶渐渐红了。
“爸妈不容易,你别怪他们。”
周渡攥着宋开心的手越来越紧,宋开心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立刻安抚着用另一只手蹭他的手背。
“谢谢你。……找我,救了我。”周渡压着声音说。
周鸣似乎不太在乎,弯起嘴角笑笑:“救你这声谢,我不敢一个人承。”
“你们兄弟俩,可真……”他不知道这么形容才好,只能苦涩着摇摇头。
“你既然已经回了这,就好好的,别想东想西。”周鸣说着没资格说教,实际上老操当大哥的心。
宋开心不太乐意,弱弱地回嘴:“不用你管。”
周鸣饶有趣味看着他,“不怕我啊?还顶嘴。”
小瞎子很想瞪他,可是目光没看准,不知道都偏到哪去了,嘴里还回道:“怕我也说。”
周鸣都被逗笑了,周渡也挺无奈,只笑着低头看他,他还撅嘴,一脸不服气。
周鸣摇头,站起身来,“就说这么些话是吧?那我走了,还赶车。”
“……你……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周渡本来想喊大哥,可实在是太多年没喊过了,梗在嗓间没喊出来。
周鸣不在意,想想说:“过年前后吧,回来我会找你的。你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
周鸣的心在这里,但是已经无法在这里生活了。再善良的人在未知面前还是会被蒙蔽,他总不能跟所有人解释说,我是好人,我是因为想救家里才坐牢。有几个人能听,而且周鸣不是个会解释的人。
他天生就是没长嘴的葫芦。
当年坐牢这事没人会主动宣扬,可是他被发送到户口所在地入刑,小镇才多大,任何一张嘴随便一说就能传遍。就像邹丽刚夫妻俩一样,只听说个影子,也照样能拿这件事当作伤害他们的武器。
周鸣竖了竖衣服领子,拎着行李走了,丢下一句:“等会走了带一下门,不然被房东大妈说死。”
周渡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恍惚见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周鸣偶尔回来,会轮流抱着他们,揪着他们的鼻子,迫使他们喊大哥。
周渡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毫无芥蒂地喊他一声大哥了。
·
两人回家,周远跟邹晚晚都在,邹丽娟跟周家伟在厨房做饭。这小两口不知疲倦地打情骂俏着,瞥见周渡回来了,周远一蹦三尺高,喊着:“周舟救命!”
周渡听到周远的称呼后,愣了下。
周远恍然未觉,扒着周渡的肩膀,“你表妹谋杀亲夫!快救我!”
周渡无奈将他的手扯下来,“晚晚那么点力气能怎么你?”
周远不相信地看着他,气哼哼地凑到宋开心身边,“开心救我。”
宋开心笑眯眯的,“我救你。”
邹晚晚无语,拿着扫帚站在门口。
人小两口就是闹着玩,也没人当真。邹晚晚拿着扫帚也并不是要打他,纯粹是准备扫地,可周远“做贼心虚”,见女朋友拿家伙了,立刻找救兵。
“你俩闹什么意见了?”周渡不在意地问。
“你妹妹要我穿女装!”周远喊。
这倒是没想到,周渡一边往家走一边打量他,对邹晚晚说:“晚晚,你怎么回事呢?”
邹晚晚太无语了,扫着刚才周远打翻的一地瓜子壳,白了一眼周远。
周远现在在周渡边上,有底气了,喊着:“就是,邹晚晚小姑娘你是怎么回事呢?”
邹晚晚作势扬着扫帚要教训他。
周渡要笑不笑地看着周远,“这样子穿女装得难看成什么样啊?还挺想知道的。”
邹晚晚跟宋开心都噗嗤笑了,周远一把推开周渡。
兄弟情没了。
邹晚晚将垃圾都归置好,嫌弃道:“谁让他穿女装啊,浪费我衣服。……那是汉服好吗?”
周远喊:“都是裙子!”
邹晚晚从果盘里扔了个香蕉过去砸他:“没文化别在这献丑。”
“你们要办中式婚礼么?”宋开心问。
邹晚晚遗憾地说:“我们这小地方啦,没这经验,办不成。我想拍一套汉服写真呢。”
宋开心挺支持:“那好啊。”
邹晚晚笑笑:“果真还是帅哥懂文化。”
周远有气没处使,哼一声,周渡忍不住笑,搡了他一拳,“听你老婆的吧,还反抗。”
邹晚晚不在意道:“不拍算,我自己拍单人的,毕竟姐现在还是……未婚。”
“未婚”两个字说的时候故意盯着周远。
听到这,周远梗了一下,瞪着眼睛说:“拍就拍。”又小声的,委委屈屈说:“别想跑。”
邹晚晚看着自己家大傻子,偏着头忍不住笑。
宋开心听着他们的话自己也跟着乐。
周远被邹晚晚抓得紧紧的啦。
周家伟端着一大盘烧鹅,里头炖着芋头,热气蒸腾满脸,喊着外面一溜小的:“都来吃饭!”
说着吃周远来劲,立刻跑过去了,坐下来之前不忘搂着女朋友,讨好地凑过去说:“多大事,什么都依你。”
邹晚晚本来也没计较,害臊地推了他一下:“得了。”
邹丽娟看到他们甜蜜心里也高兴,目光移到了周渡跟宋开心的身上。
宋开心挨着周渡,两人的手紧紧牵着。
他们牵手没人会说什么,因为宋开心看不见,得有人带着走。可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宋开心没跟别人牵过手,似乎连老唐都没有,老唐带着他走的时候,也只是扶着他胳膊。
“小姨!”周远喊:“拿着碗不动看啥呢?”
邹丽娟猛然回神,继续摆起了碗筷,“没。”她转移话题,聊起了邹晚晚的婚礼。日子近了,能定的都定了,现在基本上就是收尾的一些事情。
周远看着不靠谱,实际上是个“大暖男”,在婚礼这事上都是尽自己最大力量给晚晚最好的,邹晚晚也领情,不多提意见,几乎什么都说满意,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只要女儿满意他们也什么意见都没有,所以大多数人家办婚礼多多少少都要拌两句,他俩没有。
宋开心在饭桌上安静吃饭,听着他们聊不久后的婚礼,有时候安静地弯着眼睛笑笑。
吃完饭,邹晚晚帮着一起收拾了碗筷,才跟周远回家了,走老远了还能听到周远的大笑声。
周渡也拉着宋开心回小楼那了,因为周渡生病,邹丽娟不放心两个孩子单独在那,这才住了过来,现在病好了,还是要回去的。
周渡拉着宋开心慢悠悠地走,到春天了,温度这几天升高不少,这样散步还挺舒服。
“这大半年,发生了好多事啊。”宋开心走路的时候摇着周渡的胳膊,有种小孩子撒娇的感觉。
周渡想起来那时候宋开心整体绷着的小脸,“那时候倔得像头小驴。”
宋开心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候不认识你嘛。说起来,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他语气低了下去:“如果……能早点遇到,是不是……”
周渡盯着他,脑子里闪过几次宋开心在自己眼前走过的模样。小少爷眼里没神采,握着盲杖,“嗒嗒”点着地,碰到障碍了,闷着头就往边上绕。周渡想到这心里就很平和,安静笑笑说:“我高中就住校,寒暑假都补课,后来又上大学,本来就少回来,遇不到也正常。也就近几年,毕业了,才常住。我跟老唐接触的早啊,在你们家门口不知道站着说了多少回话了。不过那时候小少爷不乐意理我。”
宋开心缓缓拧起眉,眉间都是小哀愁。
周渡就是随口的一句,但是宋开心是过心的,跟周渡相认以后,他总是在自责,为什么没认出来。
周渡停下脚步,将他的肩膀拧过来,两人面对面。
“开心,别想如果。你怪自己没认出来,还不如怪我为什么忘了过去。”
听到这宋开心立时瞪大眼睛,摸索着一把抱住周渡,有点着急地说:“好好,我不想了。你也别想你别想。”
宋开心一想到周渡以前就难过的想流泪,哪可能还让他有这念头。
周渡一下一下摩挲他的背,在安静的春天的夜里。
“我们只看以后。”他闭上眼,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