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泽天默了半秒，答：“我不想读书。都已经脱离校园生活这么久了，再进去也是浪费时间，浪费钱。”
“读书怎么算浪费钱呢。”张言卿叹一口气，瞥了一眼老婆的脸色，继续道：“我今天是想跟你们聊聊以后。泽天，你有没有考虑过改姓的事情。”
邱泽天蹙眉，怔怔地望向张邵，随后当机立断摇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这个不行，真的不行。”
张邵尴尬解围，“跟外面人随便编个借口得了，以后说不定……”
花婷突然严厉插话：“说不定什么？你想告诉三姑二姨他们，你是同性恋，你还要带个男的回家，要爸爸妈妈养！”
“我没求你们，愿意就愿意，不愿意算了，我自己能照顾他。”张邵咻得站起身，欲要带邱泽天离开，给张言卿怒斥吼了一声，得以坐回原位。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你休学的事我们还没找你谈清楚呢，你还想干嘛，你养他……”张言卿看向邱泽天，恼道：“人家至少还有个工作，到时候谁养谁还说不定！”
花婷撕拉面膜，用仪器按摩脸蛋，控制情绪开始语重心长：“我不说你们谈恋爱的事，可你们才多大？学着网上跑回家高歌你们恋爱自由，然后呢？”
张邵握邱泽天的手愈发用力，“妈……”
“邵邵，你们太小了。”花婷放下东西，用看孩子的眼神无奈道：“你们想过未来的后果吗？我们愿意抚养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这花不了多少钱。按照你们预计的，我们接泽天回家，对外公开这是我代养朋友的小孩，行，我真佩服你们连这种事情都想得出来。我答应，好，然后呢？”
“你觉得你们能一辈子。”张言卿附和着老婆的话，搭腔问：“是不是这样想？”
“你们才20来岁，不对，邱泽天刚满19对吧？看看你们的年龄，你就算找女朋友回来，我都不好意思对外说，说我儿子要跟这么小的女孩一辈子。他还是男孩。年纪轻轻，你们就开始跟我谈什么一辈子，你们肯定觉得爱情很伟大，能战胜一切。在妈妈眼里，这真的是搞笑知道吗。”
夫妻俩一唱一和，张邵面无表情，竟道：“不可以吗？萍阿姨跟华叔叔谈恋爱的时候更年轻，他们不也结婚一辈子吗，感情还那么好。”而他嘴里的恩爱夫妻，是秦时齐的爸妈。
花婷气到发抖，“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叔叔阿姨他们是异性恋，我们是同性恋吗？就因为泽天不是女孩子吗？就因为我喜欢男人吗！对，你儿子从小到大都喜欢男人！”张邵爆发了，语气又冲又焦躁，“我让你觉得丢脸了，我让张家丢脸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就算是谁你都不会同意，因为他是男的！”
“张邵……”邱泽天猛地拽过张邵的身子，“生什么气，不要跟你爸妈发火。”
花婷眸里满是失望，欲言又止的心酸挂在脸上，张邵受不了妈妈这种表情，气喘吁吁地扭过头，保持一贯的沉默。
“阿姨……”邱泽天做了个吞咽动作，想着自己再不表态，事情会演变成大吵大闹，“我们是年纪小，你担心的事情我理解。”
他卡壳片刻，露出一个懂事淡定的笑，“我不是非要住在这里。如果你们不愿意我来，不愿意给别人知道，我接受，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张邵他现在喜欢我，做事和说话都很冲动，我也很冲动，所以现在才让你们不高兴，我非常歉意，也挺尴尬的。”
张邵立刻道：“我不是冲动。”
“我讲话你插什么嘴。”
张邵吸口气噤声，闷闷不乐地插兜倚靠在沙发上，仰视客厅富丽堂皇装饰、吊灯。
“阿姨，我是19年纪小，可能给你的印象是太嫩，太年轻，不懂事。我这人确实也挺幼稚的，所以不会……不会因为你们的阻止放弃这段感情。你们就当我不成熟吧。”邱泽天瞥了眼俩大人，忽然语气沉重地说：“在我心里，我已经没亲人了。说难听点我爹不疼娘不爱，其实张邵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轻浮的爱人恋人，是，是我摆在第一位的家人。”
花婷眼眶再度湿润，抽出纸巾愤愤抹泪，她直至今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养大，骄傲宠爱的小宝贝居然是同性恋，现在居然还叛逆到冲自己发火、大吼。
女人悲伤到听不下这些，一个劲抹泪。可张言卿不同，双眸明亮直勾勾地盯着邱泽天的脸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你们眼里，我们感情不成熟这是事实，我根本不想辩解什么，因为我们确实会吵啊闹啊，动不动就说分开……但我能给你们最大的承诺是，我以后、未来、下半辈子，永远都会把他放在第一位，对他掏心掏肺的好。阿姨你说的对，我们年纪轻轻，感情草率，未来稍微不合就分手了，这是事实，我自己都不敢打包票说什么一辈子……可分手了，我还是会把他当朋友、当家人，永远会对他好。我可以跟你们发誓。”
张邵干巴巴出声：“我们不会分手。”
张言卿眉头紧锁，花婷满肚子憋屈，“我为什么要听你们孩子做承诺，你们……”
“没有为什么，张邵在我生命里不是某一任男朋友这么简单，而是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我对他不止是喜欢，有感恩、感激，属于某种寄托了。我对他甚至有亲情。”邱泽天说完还格外认真重复：“真的，我发誓。我会一直把他当成我家人。”
夫妻俩神情严肃，凝重地看着他们。
“别听泽天胡说，我们不会分手。”
邱泽天给他整无语了，撑着脑袋无力地笑了笑，指着身旁人一本正经：“阿姨，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分手，未来的事情我们谁都不敢说肯定。但是我俩关系非常深，不是你想得闹着玩。他去北海找我，是因为当初我们闹分手，我生气走了，他跑来陪我上班，还一直哄我……”邱泽天腼腆地看着他们，停顿片刻，紧接着说：“我其实只是想看他在不在乎我，是不是很幼稚？可是没办法，男人跟男人谈恋爱也这样，和普通人没区别……”
花婷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张邵，张言卿心里感慨儿子辍学打工居然是为了追回人家，眼神里流露出莫名的笑意与感慨。
“阿姨，我没有真打算住这里，只要你不阻止我见张邵就行。”邱泽天挤出笑，“我还是会去长沙上班，我有手有脚，需要他照顾什么呢？我在他学校附近工作。”
张邵直起腰，“我现在没别的要求，我只想带他回家住。”
邱泽天斜了一眼他，突然深吸一口气，“阿姨，叔叔，我虽然说得大度，但是我也希望能跟张邵长长久久。可是，我们家庭三观和生活不一样，这些我都考虑过……还是忍不住喜欢他，特别喜欢他……有时候我想着，同性恋又怎么样呢？我们跟普通情侣没什么不一样，陪着对方聊天，吃饭，散步……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我开始也觉得同性恋不光彩，但管别人看法做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花婷仍然刻薄道：“你们都是男的，生不了孩子，而且不能结婚。”
张邵意气用事道：“怎么不能结婚？我们办签证，我们以后会去国外。”
“邵邵！你……”
“我哥谈周雨的时候，你嫌人家年纪小，家里穷，满嘴都是她配不上。”张邵满肚子火气怒道：“后来周雨走了，你高兴了吗？我哥他开心了吗？天天给哥哥安排相亲，是不是以后也要给我安排？今天我把话说清楚，我除了泽天，谁都不要。”
“你们是同一回事吗？个个都不省心！他找个读书的小姑娘，不是包养别人吗？出了那种事又不是我造成的！张深的事我不管了，结果你现在还找……”花婷站立起来，“邵邵，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你读高中开始就越来越不亲近家里人，我们苛待你了吗？给钱给少了吗？你怎么能……”
“我不需要你们的钱！”张邵吼道：“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从小到大都听你们的，是，我是家里老幺，你们宠我，宠我宠到天上，有用吗？你们问过我喜欢什么吗？我难道生下来就喜欢钱？我知道你们爱我，爱是有限度的，我没被你们的爱溺死已经是幸运了。我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喜欢泽天，我现在想跟他一辈子。哪怕这份爱确实是让我脑子一热没了理智，可这对我来说都是幸福的，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想要过某样东西。我感情缺失知道吗？我以前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因为我生下来什么都有……”
邱泽天看到怒不可遏的张邵，一半心疼，一半还羡慕。毕竟他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美梦，对方却不稀罕。但是邱泽天不会去嫉妒张邵，看到他双眸赤红，心还不由自主地抽疼起来。
他握紧张邵的手，摇摇头示意。
“你想要什么？”张言卿深感无奈，语气疲倦而苍白，“我们愿意接纳这个孩子。只是想让你们不要太过盲目。你妈妈只是嘴上不饶人，她是爱你关心你，更是对泽天的负责，我们不能平白无故耽误这孩子的一生。为什么总是要伤害家里人呢？我们也只是想让子女过得好，才会给你钱。”
张邵闭眼深呼吸，调节情绪垂头，“妈，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他了。”
屋里静默无声，这个家总是其乐融融，极少出现问题，不愉快也很快消停下来。
邱泽天甚至非常意外，因为他见过很多家庭吵闹，那场面何止是歇斯底里、咆哮如雷，更有甚者是砸东西动手，整个乡都能听到恶毒且刺耳的谩骂。而这个家里，争吵不过是声音放大，居然还能用道歉直接收尾。
花婷妥协，后事全权交给丈夫。
最终两人回到房间内，邱泽天从后揽过张邵的腰，抚摸他腰间，亲吻他脸颊，无言安抚五六分钟，张邵才能把呼吸调整好。
邱泽天理解张邵。他在家里得意舒适惯了，要是家里人突然不顺从他，对父母露出獠牙和激动的一面，这再正常不过。他不好对别人家庭评判什么。
邱泽天这方面确实挺成熟的，毕竟他知道自己跟张邵这样做不对，遭受点责骂和排斥，这些都在情理之中，可人家叔叔阿姨还好言相劝，话语得体又理智，已经够客气了。还以为他们会把自己赶走，没想到还能住下，还愿意资助自己去读书。
“我是不是很丢人。”张邵哑声开口：“我好像什么都处理不好……”
“对家里人总会克制不住情绪的……常听老人说，近者不恭嘛。”邱泽天摇摇头亲他后颈，“老公，谢谢你保护我。”
张邵揉搓他手腕，忽然转身把人抱起压在床上，抵住他额头，哑声询问：“你一直把我当家人？去北海只是为了气我？”
“是，我怎么可能忘记你。”邱泽天捧起他脸，索性坦白：“我所有第一次珍贵体验都是跟你，怎么能忘记？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后悔了吗？”
张邵目光炯炯，抬头，握住脸上的手腕，落一个吻，声音颤抖：“宝宝，我宁愿你从始至终都在骗我，也不希望你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放弃我……不喜欢我。”
“说真的，有过很多想放弃的瞬间。”邱泽天仰视他，“尝试过，做不到……今天我已经说了很多话，我确实喜欢真假掺半做人，但是爱你这件事，从今以后绝不会说谎。”
窗口映射门口的路灯，有人经过，它如同星光闪烁，微光照进房间。
邱泽天看到张邵噙满泪水的眼睛，他也红了眼眶，这样的场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他最绝望的青春里遇到张邵，给愚弄、欺骗、背叛。可是他存在就令迷茫的邱泽天振作精神，即使这份感情当初是虚构，能重拾活下去的勇气，哪怕最后是子虚乌有，不是也燃起过希望吗？还好结局是完整的。
邱泽天哽咽，“那你呢……”
“我也爱你，我更爱你。”
他们相拥而泣，紧紧搂住彼此，在尚幼的年纪爱上真挚的人，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何尝不是一种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