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前，邱泽天还跟秦海单独谈了一会儿。
言简意骇，大概是曾经县城一些骇人听闻的俗事，还有，魏真五月中旬被抓了，罪行罗列，走私制毒，利用、教唆未成年人贩卖毒品等，情节严重，最终判了二十年。
“二十年，比我爸久多了……”邱泽天点烟，感慨人世沧桑巨变，不由唏嘘叹气。
秦海仰面，冷道：“不瞒你说，我夜里时常失眠，我怕得到所谓的报复，怕尊敬的人最后是邪恶犯罪的人。我根本没你想的那么伟大。怕到经常想用药物控制情绪，我哥特别担心我……因祸得福吧，他终于松口跟我在一起，还承诺要照顾我。比起什么生生死死，我更害怕自己不能问心无愧，不能光荣的活着。我这是虚伪。反观你坦坦荡荡，我还挺惊讶的。我以前想当君子，道德制高点俯瞰世界，所以首当其冲就是批判你，诋毁你，排挤你……”他低头看着邱泽天，“我忘了你的生活很复杂，你的家庭很畸形。我发觉我对你太苛刻。难怪哥哥一直让我对你礼貌温柔点，说得也对，你明明比我还小不是吗？很辛苦吧。”
大堆的道理与良言让邱泽天有些愕然，望向秦海倨傲的侧颜，眉间那道疤痕，说出了多年前的悔恨，“我更对不起你。那时候我太猖狂了，害你破了相。”
“破相？”秦海挑眉乐道：“有疤我觉得挺酷。喂，我难道不好看吗？”
“我没说你不帅……”邱泽天嗤笑，随后拍拍他肩膀问：“你怕他们会报复你吗？不会的，未来我们都不在县城了。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以前魏真老跟我说什么人定胜天。他没做到，我做到了。你也可以做到的。”
秦海会心一笑，点头，“回去吧，我哥在前面等。”
邱泽天忽然道：“等等，他们是不是都不敢跟我说话？因为张邵的事，还是……”他睨向自己手腕示意。
秦海思忖片刻，难得温柔道：“那诗怎么形容你来着，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他们什么都懂，所以很体恤你。想跟你做朋友才会这样。”
“是这样吗……”
邱泽天心境豁然开朗，回到张邵身边，有一种飘飘然的错觉——居然万事顺意。
张邵问他们聊什么了。
邱泽天笑容灿烂，趁四处没人亲了他一口，一个劲傻乐，语气都舒坦起来，“乱七八糟的吧。以前没发现，其实秦海这人挺有意思的，不过说话太深奥，我没怎么懂。”
张邵哦了声，眉眼柔情地说：“我就是觉得他太装了，不知道时齐怎么受得了。”
“我听懂了一句。”
“什么？”张邵与他十指相扣，两人散步，手臂不知不觉中幼稚地摇晃起来。
“他说他想跟我做朋友。”邱泽天笑意盈盈地补一句：“不，他们都想跟我做朋友。”
“你愿意跟他们做朋友吗。”张邵止步，笑容满脸望着他。
“看你面子呗。”邱泽天深深吸嗅一口傍晚的空气，仰头望向沙沙作响的风景树，长叹道：“原来我真的在周县。”
环南路交叉口，张邵跟秦时齐的家相反方向，他们分别之后，要走过一条小道，一个很有象征性的花园，此时人流密集，饭后老人散步消食，四周都是方言吆喝的声音。
“晚上有点风，还挺凉快的。”
“慢生活，真幸福。”
张邵失笑，“北海也是慢生活吧。”
“那还能慢过周县？”邱泽天贴着身旁人晃悠悠走，“张邵，你觉得幸福吗。”
“当然啊。”张邵仰面目光殷殷，“这难道不值得幸福吗？我能光明正大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和朋友吃饭，然后带回家见爸妈。你不觉得幸福吗？我现在挺满足的。”
邱泽天松了口气，指尖挠挠张邵手背，笑容可鞠，压低嗓音笑着，“老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特别有魅力。”
张邵挑眉，“哪儿啊。”
“你每次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特别不一样。怎么说呢，好像很有话语权，即使不开口，他们都听你的。”
张邵注视前方，不置可否笑了笑。
“你一不说话吧，就显得尤为……霸气？不对不对，特别……稳重？”邱泽天歪头轻蹭他脸，“反正，感觉好帅。”
“知道为什么吗？”
邱泽天老实巴交摇头，好奇问为什么。
“因为每次出来都是我买单。”张邵无奈地笑，“然后他们就各种奉承我，特别逗。”
“每次啊？”
“大部分吧。我舍不得花钱，所以山里山外的全记我哥账上了，每个季度我哥都会在这里结清。”
邱泽天气笑，不悦道：“他们怎么能次次让你买单？就因为你有钱？”
“偶尔时齐买，李路他们穷啊。”
邱泽天皱眉有几分不高兴，扯过张邵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要整顿这样的“友情”，不能因为谁有钱就一直付出吧，再有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好兄弟更要明算账，AA请客不是才正常吗？这怎么能总当冤大头。
张邵笑眼弯弯，颔首认真的听。
“还笑屁，把你银行卡密码给我。”
张邵眨巴眼，“什么？”
“现在开始，你所有的钱都归我管。”邱泽天霸道拿过他手机，附上一个乖巧可爱的笑容，但语气刻不容缓，“我是你老婆啊，钱不该我拿着吗，防止你乱花，我们还要存钱买大狗呢。”
张邵扭过脸，想装聋作哑结束这个话题，邱泽天不死心，从后粘着他哼唧：“你不爱我，为什么不给我拿着，老公……”
当夜，两人就坐在通风凉爽的小花园，一番紧张神秘的对账，张邵稀里糊涂把几张银行卡给拿出来了。微信支付宝的钱全给邱泽天查看数，他用备忘录记下一笔账单，还要了支付密码，摆出真要管钱的架势。
张邵刚开始流露些许不乐意，但是邱泽天软硬兼施，他思索一番，还是配合上交了卡和钱包，“支付宝微信里的钱我要用吧。”
“是啊，我没说收你的。”
张邵露出虎牙，“嗯，那就好，我平时要买东西。”
“提醒啊，衣服少买。”
张邵沉默小会儿唔了声，垂眼帘默默收起手机，摆出一副生无可恋脸，随后望着花坛里的小绿植发呆，顺手还揪了一片叶子，摇晃无辜可怜的绿叶，仿佛在掂量自己渺茫且贫穷的后半生。
“这钱我又不要你的。”邱泽天看他那副德行好笑，凑过去拍他肩膀，“以后在我这里申请金额，懂吗？我以前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么多卡，买了台30多万的车还有钱，我真的小看你了。”
张邵拍口袋失落，“真没了，这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私房钱，我哥都不知道。”
邱泽天嘁了一下，面露不满，“你不情不愿是吗。”他恼火把东西全扔给他，气呼呼地说：“不要了，搞得我强迫你一样。”
卡散落在张邵怀里，他愁眉苦脸一张一张叠好，揽过邱泽天的腰，对方却用手肘抵开他。张邵失笑，再度凑上去，低声下气地哄老半天，殷勤地奉献上自己的私房钱，“拿着呀，我没有不乐意。”
“我不要了，到时候又说我图你钱。”
张邵唉了声，抱着他吻他的耳廓：“宝宝，一家人图什么图啊，我的全是你的。”
“就知道说漂亮话。”
张邵摇头忙坦白自己真心，道出家里床头柜还有一张邮政，等等掏出来也给他。
邱泽天嘴角上扬，转身佯装生气，“小气鬼！装出个死样子，结果还藏了张卡。”
“我……刚刚忘了。”
“那回家吧。”邱泽天欣然把东西放进裤兜，暗地里寻思要买个钱包，再望向一天奔波疲劳无力的张邵，心情大好，起身弯腰示意，“我背你回去，上来。”
张邵熟练地踩到花坛沿边上，扑跳到邱泽天背后，声音累到低沉：“知道回家的路吗，往这边直走，然后拐个弯……”
“知道。”
“宝宝，我今天特别开心。”
邱泽天用手摩挲张邵的腿肉，“看出来了，你今天虎牙露的特别频繁。”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虎牙啊。”
“是啊，笑起来特别可爱。”
“我可爱吗？”张邵箍紧他脖子，“我可爱还是时齐可爱啊？”
邱泽天扑哧大笑，合不拢嘴，“打住打住，停止这种奇怪话题，齐哥会揍我的。”
回到张家大宅门口，张邵便从邱泽天身上下来，拍了拍衣服，稍作整理后坦坦荡荡、从从容容推开铁闸大门。
邱泽天怀念地张望这个院子，听话的跟在他身后，比第一次来做客更加紧张，只求叔叔阿姨不要再来一次审判和对峙，希望今晚先洗澡睡下得了。
输密码，开门，张邵进屋应了一声。
邱泽天阖眼暗叹躲不过了，紧随其后尴尬地笑，“叔叔，阿姨。”
花婷正在沙发上敷面膜，一动不动地躺在张言卿腿上，客厅电视机放着八点钟准时的综艺节目，她目不转睛地盯大电视，听见他俩声响也没反应。
“回来了。”男人拍拍沙发示意，“你们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邱泽天忐忑坐在张邵身边，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大人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只敢抓着张邵的手腕，默默无言地听着。
张言卿先简单问候他们刚刚去哪里玩了，见了谁，吃的什么，慢慢地把话题带到邱泽天的身上。男人语气平常，询问邱家具体的家庭情况和生活问题，全程都是张邵替他答，邱泽天没开口。可他洞察能力强，敏锐而警觉，张父言辞之中满是敷衍，似乎都知道，并不惊讶，说不定早就调查清楚了。
想到这里，邱泽天更不敢面对现实了。
他有个坐牢的爸爸和改嫁的妈妈，姐姐也早就断绝往来，爷爷奶奶都走了，现在家徒四壁，根本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丢脸的同时还觉得委屈，他俩家庭状况好像天差地别，根本不合适。要是他们逼自己离开张邵，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叫泽天吗？”
邱泽天猛抬头，无措迷茫地看着男人，再望向担忧的张邵，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我爸问你，考不考虑读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