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六月的傍晚不冷不热很舒服。

  “失恋也要选对季节啊。”玉恒青坐在文一礼别墅的小院里抽着烟,终于有勇气拿起手机。

  就像小羽说的,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面对这些。

  都是道歉的信息。

  这倒是意料之中。

  最近的两条是:“我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了。心里很难受,每一件每一样都是你给我买的。我知道,留下它们你一定会扔掉。我还是都带走吧,但是我把我的心留下了。”

  “你睡觉认床,别在外面住了。回来吧。我搬走了,不烦你。”

  玉恒青放下手机,没回复。

  文一礼让保姆把整套的茶具端到院外,“喝会茶?”

  “好。”

  文一礼问:“白毫银针?”

  玉恒青感叹,“你自从做了客户,平日里倒越来越像个文人。我为了杂志销量,越来越像个商人。”

  “殊途同归。”

  “十年。我仿佛就在等这一天,‘把他培养出来了,再被别人抢走’。”

  “是你的,抢不走。”

  “他们不是一夜情,不是一时冲动。明城斯知道凯盛有对象,还是跟他在一起。他俩不算前面暧昧期,从第一次开房到现在就已经半年多了。”

  “凯盛只是需要一个人仰视他。”

  “仰视?”玉恒青冷笑了一声,“明城斯好歹是个4A的购买总监,不至于这么没见识吧?”

  “你看,你还以为凯盛是当初那个被你在酒吧捡到的小狗狗呢?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你知道现在在外人眼里是怎么评价凯盛的?”

  “呵。”玉恒青还是忍不住冷笑,“怎么评价?”

  “长相高大、帅气、英俊。为人风趣、幽默。工作上专业、不摆架子,解决问题不轻易问责。对下属大方,经常请自费大家吃饭,过生日发红包……”

  玉恒青摆了摆手,“等一下,你说的这是莫凯盛?”

  “所以,你知道问题所在了?明城斯不是没见识,而是看到了跟你眼中完全不一样的凯盛。”

  “好啊。那祝他们幸福!”

  “气话!”

  “那要怎么样?去跟明城斯抢吗?我做不到。你昨天是没看见,他那副楚楚可怜地站在莫凯盛身后的样子。凯盛第一反应是把门关上!他怕什么?怕我冲上去打明城斯吗?真可笑!他也配!”

  “你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些年就是把他拿得太死了。这一年集团事情多,你放松了对他的看管,狗子这东西没绳子牵着,就喜欢乱跑,但总会回家的。”

  玉恒青把脚搭在旁边藤椅上,仰起头,看着已经发灰的天空,“韦谚去年年底走了以后,小羽是怎么把破碎的自己再粘起来的?”

  “忘了,就好了。”

  “真羡慕他,我也想忘了。”

  “这种愈合,只是暂时的。”

  “韦谚说得对,留下来,就会看繁花变成烂泥。我以为他是没勇气,其实他是不忍心。他比我们伟大,他宁愿自己忍受,也不想看小羽变成烂泥。变成我现在这样。”

  “不,你仍是繁花!生活没有磨损你,只是太孤傲了,无法让人拉到近前,摸不到温度。”

  “这样不好么?难道非要落下来?跟大家一起滚在泥里?”

  天全黑了,文一礼起身开了院里的灯。“好是好,就是时间久了,会觉得累。”

  文一礼倒了残茶,整理了茶具,接着说:“要不是今天说起这个,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我刚入报社时,最不喜欢的就是你,那时候李唯也不喜欢你。后来,你能约我们一起创刊《云裳》我跟李唯都很意外,你跟我们私下里没有任何交往。可见你是真的只对事不对人。”

  “是什么让你改观的?”

  “时间,或者说岁数。我以前只觉得你刻薄又挑剔,工作时没有表情,好像所有人都欠你的,不讲人情只说事。我看你做事七八年了,才一点一点懂,你是真的在做事,你的决定虽然无情,但结果是好的。”

  “有什么用呢。凯盛还是受不了了。”

  “你就当让他喘口气吧。绳子勒太紧了,狗子反而会暴冲。你放松点,他就知道回头看了。”

  “可我已经想把这绳子剪断了。”

  “不急剪,再等等。你俩在一起十年!恒青,你是看着不像四十多,我也知道你的几个前任都在惦记你。可是咱们还有几个十年啊?”

  白羽在屋里轻轻敲了敲玻璃门,指了指手表。

  玉恒青说:“我不去了,没心情。你跟小羽去玩吧。”

  文一礼起身进了屋,“今天不看着你了,你自己去玩吧。我在家陪陪恒青。”

  白羽看了看院子里的玉大人,“我下午看他还挺好的。”

  “强打精神罢了。他就是骄傲,不能让人看见他软弱的一面。”

  白羽说:“那我抛弃你俩,是不是不太人道?”

  “滚蛋!”

  “需要我做点什么?”白羽又正经起来。

  “你趁着他最近没心情,赶紧玩吧。等他缓过来,还不天天拿小鞭子抽着你工作!”

  “那,今天可以夜不归宿吗?”白羽的正经超不过两秒。

  “可以。戴套啊!”

  白羽边走边说:“知道了!拜拜喽!”

  这次的崩塌,比玉恒青自己以为的要严重得多。

  他周一下午勉强走到了大厦楼下,可还是掉头回去了。

  他跟董事会又请了十天假。

  “你也该休息了。你手下那几个副总编,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李唯说,“再不济编辑部还有我帮你看着呢。”

  “创意部那边?”

  “方总监下周就能到岗,你就别操心了。”

  “好。”

  莫凯盛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每天如常上班。

  他跟莫凯盛一起租的那套公寓,玉恒青不想再回去。

  自己的那间一室一厅,他也不想搬回去。

  这些年,玉恒青生怕自己会陷入舒适区,不买房不买车。他住的公寓虽然大,是租的,车和司机都是属于公司的。如今,彻底落了个身无长物、居无定所的下场……

  文一礼说:“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吧。这别墅里这么多间屋子,总算能有点用处了。”

  “谢谢。”玉恒青确实不想去住酒店。从记事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过这种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心情。

  “这么客气?”

  “你不是说我不会道歉,不会感谢嘛。从现在开始学,会不会太晚?”玉恒青苦笑。

  “不会!”

  玉大人让白羽找搬家公司,把跟莫凯盛一起租的公寓里所有的书都打包运到了文一礼别墅的地下室。

  电脑和一些他自己买的那些三宅一生也运了过来。

  “其他都帮我扔了吧。”

  白羽惊讶,“全部?”白羽看着还有两柜子的衣服,还有灶具,床品……

  那些贴身衣物,家居服,床品,满满的都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充满了回忆。

  他不想再看见。

  再说,他根本不会做饭,锅具虽然都是他买的,但都是莫凯盛在用。他不想看见。

  “全部!”他一想到莫凯盛在外面跟别人亲热回来,穿上他买的家居服,躺在他的床上,他就受不了。

  白羽把玉大人东西都安顿好以后,来到小院里。

  玉大人在看书。

  白羽从门缝探了个小脑袋进来,说:“玉大人,东西都搬好了。”

  “嗯。过来坐?”

  “好!”白羽像是得了特赦,立刻拉开门走到玉大人旁边坐下。

  “什么事?说吧。”

  “玉大人怎么知道?”

  “你要没事儿找我,搬好东西你就走了。干嘛要过来专门跟我说一声?”

  “玉大人好聪明啊!”

  玉恒青合上书,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上个月客户重要拍摄现场一个模特都没来;第一跨页拉页变成了双开广告;左右两页不同客户的广告对调了位置。”

  白羽嘿嘿讪笑。

  “为这事,你们部门广告排版失误,扣了不少绩效奖金吧?”

  白羽立刻说:“我可让人力按照公司制度扣的,一分都不少!”

  玉大人说:“是啊,不过,你私底下不是自己掏腰包补给他们了吗?”

  “这您都知道?”

  “公司里发生什么我都知道。”

  “一定是Fay告诉Samuel的,然后文叔告诉您的,是不是?”

  玉恒青接着说:“然后,我不在这十几天,你们创意部跟公关组配合得不错啊?”

  “您都知道啦?我本来是要来负荆请罪的……”

  上周隶属于客户部的公关组,竟然也像是要配合风雨飘摇的创意部一样,在一次招待客户的室外野餐酒会上,找不到装杯子的那几个箱子。

  野餐会选在市郊的罗马公园,而承办餐食的餐厅在五十公里之外。最后现场二百多人在风和日丽的春风里等到所有酒水饮料都变成了常温,杯子才送来。

  文总一点也不着急,坐在白色帐篷房里抽着烟。

  Samuel看不过去了,说:“领导,我不懂。白总在他自己部门搞小动作也就算了,这次还搞到咱们公关组头上,得罪的可都是咱们的客户啊?”

  文总脸上永远是宜人的似笑非笑,“嗳,这你就不懂了。跟客户的关系呢,怕的不是惹客户生气,最怕就是像过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表面看似花团锦簇、你好我好,其实却一潭死水!”

  “可是总这样得罪客户也不是解决办法啊?”

  文一礼说:“搞关系搞关系,就是要搞起来。惹生气了没关系,咱们再拉回来。正好这几年咱们招待客户太过周到,已经捧无可捧。客户腻了,就不爱跟咱们玩了。让他在这里面,搅和搅和,流动起来,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