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康年没想到,完全被女儿拿捏了。

  他鼻子里尴尬地哼哼几声,拄着拐杖开门,“胡说八道,既然你不乐意见我,我走。”

  路观澜挑眉,这老头,戳破就想逃?没门儿。

  路观澜扣住老爹:“别的不说,外孙女你总得认吧?”

  路康年收回握住门把的手,急躁的目光渐渐平和。

  路观澜拿出两份包封皮的文件,递给他,路康年把拐杖靠在墙角,神情激动地翻阅。

  是两份亲子鉴定。

  路康年后退,靠上墙,脸上满是错愕。

  他问女儿:“你们真的没做试管?”

  路观澜说:“没有。商铭容毕业典礼的第二早就逃走了,如果她回来跟我做试管,我会放她走?”

  路康年捏紧亲子鉴定,感叹世界奇妙,又世事无常,“真是......作孽。”

  路观澜不悦地眯眼,作孽?臭老头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她走到门前,挡住门,不让老头子混水摸鱼地溜走。

  拐杖也被挡在了她的腿后边。

  路康年把文件还给她,路观澜的眼神冷冽镇静。

  “爸,商鹭笙是我和商铭容的女儿,是你的亲外孙女。不管你多垂涎楚家的资源,不管你多排斥商铭容,鹭鹭就是和你血脉相连的后代。你不是总念叨着想要外孙吗?”

  路康年沉默。

  “鹭鹭懂事,刚才看你不舒服,主动给你递水,比我这个当女儿的孝顺多了。你不知道,当我第一次听见鹭鹭叫我妈妈,扑进我怀里的时候,我有多么骄傲。爸,你还没听过她叫你一声外公。”

  “......”路康年扶额,他真是要败给这个臭丫头了,字句往他心窝子戳!

  路观澜看出他的松动,趁热打铁:“我们是一家人。你女媳独自在国外生养孩子,吃了很多苦,你就忍心吗?我不怨你什么,只想要你把知道的真相告诉我。”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再来一点鞭笞:“再者,铭容只是顾及家庭和睦,没跟我坦白以前的事。等哪天她想通了,自己说出来,你觉得我会怎么看你?”

  思忖再三,路观澜没告诉他商铭容失忆的事。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谁获取的信息越多、透露的信息越少,谁就占据有利地位。

  路康年看着女儿,眼神复杂,“臭丫头,你真是学精了,把生意场上的那套拿来对付你老子。”

  路观澜回以微笑:“你生的。”

  路康年气得胡茬抖了抖,旋即无奈地笑出声。

  “好,我说。观澜,不论你理不理解,爸爸至始至终只想为了你好。”

  终于肯开口了。

  到了苦等六七年的真相快要揭开时,路观澜竟分外紧张。

  她坐在纯木沙发,手指不自觉地抓紧扶手。

  路康年回忆少许,嗓音沉缓:“你读书,我一直派保镖暗中跟着你。毕业典礼那天,保镖汇报我,你带着商铭容到凌霄塔开了豪华套房,我直觉你会做傻事,就在附近包了一间茶室,等了你们一整晚。”

  路观澜的眉间凝聚怒意,没想到老头子居然一直监.视她。

  路康年捏了下鼻梁,继续:“第二天早上,我给商铭容发了条短信,让她到茶室找我......”

  路康年还记得,那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城市里笼罩着一层雾气。

  他坐在十七楼,听着古琴,商铭容提着包过来,脸色灰白,但嘴唇微微的红肿。

  路康年道:“被最好的朋友欺侮,心里很难受吧。”

  商铭容眼神淡淡:“她没有欺负我。”

  路康年抬眼,目光冰冷:“呵,你就是算计着嫁进路家吧?”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让她难过。”

  桌上的倒流香如云烟散开。

  路康年放下一册文件。

  《Fairy项目并购案》,策划:轩辕集团。

  商铭容看着它,眼球和心脏犹如被尖锥刺痛。

  “你陪着观澜四年,看着她省吃俭用,熬了多少个通宵,在多少人面前屈眉折腰,才稳住Fairy。现在Fairy刚刚从工作室转型正规企业,写字楼付了三年租金,如果这个时候观澜收到楚家的并购通知,你觉得她的心情会怎么样?”

  商铭容掐痛手心:“路叔,你有办法吗?”

  路康年点头:“办法就是一个人的名字,孟心眠。”

  “观观不喜欢她!何况绵绵也有喜欢的人——”

  “不需要喜欢!身在大家族,谁有资格任性地说喜欢?!只需要保持表面的亲近,让楚韫知道她们是暧昧的就够了!”

  商铭容垂眸,静默半晌,问:“观观知道这件事吗?除非她亲口跟我说。”

  路康年没有回答,嘴角浮出古怪的笑意:“你们还年轻。她一直活在我的保护下,没有你经事多。”

  他走到窗边,把窗帘撩开一条缝隙。

  商铭容瞳仁紧缩。

  对面的高楼上,她和路观澜套房对着的位置,外立面凸台上停着一架无人机。

  摄像仪闪烁红光。

  商家家破人亡前,也曾受过楚家这般“无微不至”的特殊关照。

  而后不过半个月,商爷爷在垂钓时不慎落水溺亡,商父商母在躲避恶性追债时不幸坠崖......

  “你以为只有这里有吗?”路康年靠近她,如同魔鬼低语:“路家的每处房产都有。观澜可以说不怕,但你是经历过的,你也不怕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观澜被‘意外事故’刊登上报吗?”

  商铭容抓紧衣角:“我不想。但我有原则,她必须有知情权。”

  路康年眉头皱得极深:“你就非得赖着我女儿不放,和她在一起?你这样对得起你惨死的父母吗?对得起一把年纪照顾你、不得善终的奶奶吗?!”

  商铭容僵硬。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

  不知想了什么,商铭容皱紧五官,抑着泪水艰难地挤出声音:“好,我会离开盛京。”

  “不够远。”路康年放下一张金卡,“这里有两百万,你选个国家,我帮你办签证。”

  商铭容凝视卡片,牵唇,眼泪顺着脸颊掉落,“我用不着。路叔,我有手有脚有学历,没你想得那么弱。”

  商铭容当着路康年的面删除路观澜的所有联系方式,预约办理签证。

  “在你出国之前,我会派保镖跟着你。”

  商铭容没有回应,也没有道别,带着满身的寂寥,走出茶室。

  等她走远。

  茶水凉了。

  路康年笑容轻松地跟管家打电话:“撤掉无人机。”

  *

  路康年讲完当年的事。

  与从前的冷酷不同,多了一丝愧疚。

  到底是年纪大了,加上有了外孙女,他于心不忍。

  他的对面,路观澜盛怒,像爆发的岩浆被飓风卷成火龙。

  “路康年!你为什么这么恶毒?你逼si我妈妈不够,还要逼si我最爱的女人是吗?你生我下来是不是就是为了看我怎么忍受折磨,被你和楚家弄得生不如si!”

  “不管怎样,商铭容当时能被我说动离开你,说明你们的感情没那么坚固。”

  “滚!!!”

  瓷杯、摆件劈里啪啦的朝路康年砸来。

  他拿起拐杖,打开门躲出去,路观澜追到门外对他扔靠垫:“我上辈子毁灭宇宙这辈子有你这个爸!”

  路康年跑到楼梯下面,探头:“观澜你冷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商铭容不是回来了吗,而且还有鹭鹭......观澜,我想每个周末带小外孙出去玩——”

  路观澜举着鸡毛掸子撵他:“做梦!”

  路康年央求:“每个月,一个月一次,让我看看我外孙,好不好?”

  他被暴怒的闺女赶出大门。

  路观澜胀红了脸颊和脖颈,挥着鸡毛掸子用力打他,路康年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棍子。

  “哎哟!痛痛痛,我的骨头要散架了!”

  路观澜红着眼眶,眼泪哗哗地怒吼:“本来可以,但是现在,没门!你等我消气吧!”

  “你这臭丫头!你什么时候能消气!”

  “一万年!”

  路康年的眼眶也红了。

  他冷哼着转过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远。

  路观澜退到墙边,顿感脱力。

  她仰着头,想着当年如何怨念商铭容,自责和悔恨像毒蛇啃食她的心脏。

  那些红色感叹号,那句“我想我们不能做朋友”,背后隐藏着商铭容怎样蚀骨的疼痛......

  手机叮咚。

  商铭容发来和鹭鹭在博物馆的活宝照片:妈妈快来呀,妈咪要跟我抢纪念币!

  路观澜捂住泪水模糊的脸庞,弯起眉眼和嘴角,笑得很难看。

  “妈咪马上就来。”

  这个样子没法见人,得重新洗脸梳妆,换身衣服。

  心情冷静很多,路观澜回想臭老头讲的往事,推敲几遍,有个点想不通。

  为什么一开始商铭容跟路康年强调“观观的知情权”“要观观亲口跟我说”,后面就放弃了呢?

  商铭容放弃前,路康年提到了逝去的商家人。

  商铭容最近总是做女孩坠楼、奶奶沾满鲜血的噩梦。

  这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路观澜总觉得商铭容选择放弃她,除了路康年棒打鸳鸯,还有别的原因。

  或许那个原因才是最深的。

  ......

  收拾好妆容,也收拾好心情,路观澜出门去博物馆。

  户外玄关柜的门凸出条缝。

  路观澜顺手把它按回去,里面有鼓鼓囊囊的东西把门弹出来。

  “?”路观澜打开门,里面藏着一包装满零食的手提袋。

  草莓泡芙圈,蜂蜜小馒头、烤棉花糖......

  ——“我不吃药!”

  ——“爸爸喂你一勺药汤,就给你吃一个草莓泡芙圈好不好?”

  ——“唔......那我还要蜂蜜小馒头和烤棉花糖!”

  ——“好,澜澜只要乖乖吃药身体好起来,爸爸什么都给你。”

  ......

  路观澜仰起脸。

  轻轻抹了下湿润的眼角。

  别扭的臭老头。

  路观澜进屋,把满满一袋零食放进鹭鹭的房间。

  驾车到博物馆。

  商铭容和鹭鹭早早地下来一楼大厅等候。

  鹭鹭看见路观澜,撒欢地跑过来:“妈妈!”

  路观澜一把搂住她:“来咯,我的宝贝。”

  用力亲亲。

  路观澜抱着孩子,商铭容笑着抱住她。

  “你抢宝贝的纪念币啊?”

  “我怎么敢啊。”

  两人抱在一起笑了笑,商铭容悄悄吻了下她的脸颊。

  该吃午饭了,路观澜在展馆旁边的主题餐厅定了两套亲子套餐,然后买了两套纪念币,小朋友大朋友人手一份。

  鹭鹭吃得专注。

  路观澜靠进商铭容怀里。

  商铭容放下筷子,在她耳边低声问:“路叔有没有为难你?”

  路观澜把脸贴进她颈窝,商铭容的味道让她感到安心,“没有。”

  鹭鹭看过来:“妈妈,那个坏爷爷怎么样了?”

  商铭容摸摸她的发顶:“鹭鹭,那不是坏爷爷,是妈妈的爸爸,你要叫外公。”

  鹭鹭眨巴眼:“可是我有外公了,是妈咪的爸爸。虽然我没见过他......”

  路观澜道:“就叫爷爷吧,咱们不讲究这个。坏爷爷给你带了一大包零食,回家你看看喜不喜欢。”

  鹭鹭惊喜:“哇!”坏爷爷好像没那么坏了。

  服务员端上来冰淇淋,鹭鹭埋头继续吃。

  商铭容有些担心,毕竟路叔反对她们来往很多年了。

  她忧虑地问路观澜:“路叔怎么样了?我们这样......他身体没问题吗?”

  路观澜假装为难:“臭老头可恶的很。”

  商铭容脸色沉了沉,但还是保持笑意,至少不能给观观压力,“没关系,慢慢来吧。老人家身体要紧,别气坏了。”

  路观澜噗哧一声。

  商铭容不解:“?”

  路观澜双手环住她的腰,眼波流转:“我爸恨不得每天见一次外孙女,商铭容,你这个路家媳妇当定了。”

  餐厅里人来人往,暖色的灯泡像一颗颗小太阳。

  音乐洋溢着轻快的曲调。

  商铭容抱紧路观澜,绽放明灿的微笑。

  *

  还有一天就要放假了。

  中秋、国庆连放九天,简直是打工人的天籁之音。

  Fairy大厦里到处摆满节日装饰。

  茶水间里,员工三五成群的聊天。

  “你们今年去哪玩啊?”

  “伊犁。”

  “做好心理准备,去年我在国道堵死了。”

  “真假?不能吧。”

  “真假你去了便知,今年我打算CityWalk,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不想再花钱看人头山。”

  ......

  辛薇冲了杯摩卡。

  聊天的几个过来问她:“薇薇,你这个旅游小达人打算去哪啊?”

  辛薇调出备忘录给她们看。

  非常详细的旅游攻略,每天打卡哪家店都写好了。

  同事争相拍照:“薇薇你大公无私啊!”

  “记下记下,年假去玩!”

  门口传来欢乐的惊呼。

  辛薇几人回头,任秘书提着一大箱粉红小糖盒进来。

  “大家快来,每人一份。”

  任秘书分发糖盒。

  辛薇接过一份,骨瓷质地,做工精美,拿来装首饰都很漂亮。

  樱粉到雪白的渐变色,温馨梦幻,瓷面画着独角兽和兔子。

  旋转银色的塞子,瓷盒里装满漂亮的糖果,国际知名甜品定制,形状也是独角兽和兔子的元素。

  怎么只有喜糖没有请柬?公司谁要结婚?

  好奇的当然不只辛薇一个人。

  市场部的小伙子向来大大咧咧:“任秘书,你是不是忘了请柬啊?”

  任秘书微笑:“没请柬,只有喜糖。”

  众人会意。

  这个意思是:婚礼的主人没打算邀请他们参加婚礼。

  其实大家早就想到了,喜糖这么精美,一看就是高管的婚礼,领导给他们分享喜糖就够给面子了,没有请柬很正常。

  小伙子追问:“那这喜糖是谁的?任大美女透露一下。”

  任秘书表情神秘,指了指天花板。

  大家猜:“文总?”

  任秘书摇头。

  高管里还没婚配的很少。

  再猜:“袁总?”

  还是摇头。

  众人难以置信:“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