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播着动画片。

  鹭鹭看得津津有味。

  路观澜心里想着事,走进工作房,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回想商铭容带着孩子来见她,仿佛一场梦。

  随着接触的加深,路观澜察觉出许多细节,渐渐改变她对商铭容过去的看法。

  路观澜本以为那晚的冲动对商铭容造成巨大的身心伤害,致使商铭容不能接受她,连朋友都没得做,于是逃离到大洋对岸,一别两宽。

  可是通过鹭鹭的言语,路观澜了解到商铭容在异国的生活碎片:商铭容收藏着她那晚落下的耳环,心情不好时会拿出来看;商铭容时常怀念她们初中去过的饭店,提过很多很多遍......

  这些事说明商铭容虽然无法接受她的爱情,但心底还是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在乎她,想念她。

  思及此处,路观澜眼眶湿润。

  她抹了抹眼角,豁然开朗:商铭容在国外不曾忘记她。

  这便够了。

  工作间里有一套专业的摄影装置。

  布景台的角落躺着两只深咖啡色的大行李箱。它们是商铭容从温哥华带回国的。

  刚刚搬来这套叠拼时,路观澜让商铭容把箱子里的物件清出来归置,商铭容总说不着急,里面没什么常用的,而且很多东西她没有记忆。两只大箱子便被发配到同样不常用的工作间吃灰。

  路观澜拂去行李箱上的灰尘,抚摸银色的密码锁,试了学生时代商铭容惯用的密码——路观澜的阴历生日,密码锁咔哒轻响,解锁成功。

  没想到商铭容还在用这个密码......

  路观澜没有开锁,转动锁轮,密码锁自动锁定。

  她在商铭容的卧室里没有见过那枚蓝宝石耳环,不知道会不会在这两只大箱子里,还是有空叫商铭容和她一起把箱子清理出来吧。整理过去的物件,说不定还能帮助唤起她的记忆。

  ......

  念完故事书,哄鹭鹭睡下,路观澜到次卧看商铭容。

  商铭容已经洗好了,扶着墙,抬着受伤的脚,一蹦一跳地上床,路观澜走过去扶她。

  “谢谢观观。”商铭容靠着床头松了口气。

  路观澜到主卧拿了一个薄软枕,垫在商铭容的脚下,让它稍微高些,会更舒服。

  “你的假我跟人事说好了,加上周末一共有五天。”

  “谢谢路总。”

  “行了,尽说谢谢。”

  商铭容不好意思地笑,打了个哈欠。

  路观澜帮她理了下被子:“困了吧,早点睡。”

  商铭容耷拉眼皮,点点头,“你也是,今天你好辛苦。”组织艺术中心展开工作,带她看医生,回家还给她炖了猪蹄汤。

  “笨笨,明天我要用工作间。”

  “楼下那个?”

  “对,所以需要你把行李箱清出来。刚好这几天你在家休息。别再嫌麻烦了,说不定箱子里的东西能帮你找回一些记忆。”

  “嗯嗯,观观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路观澜莞尔:“好啊。”

  *

  第二天一起收拾箱子。

  说来也巧,只要商铭容休假在家,天气十有八.九是晴好的。

  工作间里装潢有些暗,太阳从窗外透进金色的斜线。

  路观澜移开摄像机和音箱,腾出一条道,和商铭容把箱子推到客厅。

  “放这可以吗?”

  “Ok.”

  路观澜擦擦额角的汗,对商铭容摆手,“你坐,我把箱子放平,你收拾里面的东西就行,当心扭到脚。”

  箱子打开。

  一只装着生活杂物。

  另一只装着文件资料。

  商铭容把杂物一股脑倒进收纳箱,重点整理那一箱资料。

  有毕业证书,护照,国外的工作、居住证明,舞台美术作品集......

  任何跟首饰沾边的东西都没有,更不要提蓝宝石的影子。

  压箱底有一本10寸的相册。

  “啊,这个。”商铭容拿起相册,封皮由老年历精心包裹,装饰着一束干花。

  这是箱子里商铭容唯一有记忆的物件——老商家的相册。商铭容小学的时候,商母组织拍全家福,在影楼买的。

  路观澜坐到她身边:“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本相册。”

  相片太旧,有的地方晕花了彩墨。

  “我爸,我妈,我奶奶。哎,你看,这有我俩幼儿园跳小天鹅的留影。”商铭容翻动相册,指着一张褪色的合照,小小只的路观澜穿着白色的芭蕾裙,抱着商铭容的腰,躲在她后面。

  路观澜动容:“这么久远的东西,你还留着呢?”她没想到,商铭容出国后还留存了这么多关于她的印记。

  “那当然!这是属于我们的回忆啊!”商铭容接着往后翻,还有好多呢。

  她们读大班,在老葫芦街幼儿园请全班吃蛋糕;小学郊游,捉蜻蜓捞小鱼;初中夏令营,小组合作赢得奖杯......

  再往后,是她们高中时期,寥寥几张书信的照片。

  那时商家因触怒楚家而倾颓,商起元夫妇离世,路康年为避祸端,与商家撇清关系,关了路观澜一个月的软禁,迫使她与商铭容断交。

  路观澜联系不上商铭容,几经周转,才从同学的同学那里得知商铭容的电话号码。路康年每天检查她的手机,路观澜被逼无奈,只能假借笔名,用最原始的书信和商铭容往来。

  见字如晤,是两个无奈异地的闺中密友最常写的四个字。

  再再往后,相册的最末几页,全是两人的大学合影。

  大一报道,商铭容的脑袋包着纱布,在寝室门口跟路观澜合照;交换学习,两人提着行李去巴黎,在机场的蓝天下用手合出爱心;美食打卡,旅游打卡,比赛打卡......

  然后是毕业照,抛学士帽,摆创意pose,商铭容把路观澜公主抱起来。

  最后一页的夹层里露出一个小角。

  路观澜把它抽出来。

  一张长条形的相片,是拍立得尺寸的一半。

  画面里像是酒店的床铺,白床单上散落着几瓶酒,商铭容穿着斜肩短袖,笑对镜头,脸颊微红地靠向身侧,那个方向似乎还有其她人。

  商铭容凑近仔细看,发现这张相片的一边有撕裂的锯齿痕。

  这是被撕开的半张拍立得。

  被撕掉的半张照片是谁?

  路观澜盯着残缺的拍立得照片,沉静许久,默默地把它塞回夹层。

  商铭容失忆了,但路观澜记得。

  这是毕业典礼那晚,她们坐在豪华套房床上的自拍合影。

  也是商铭容消失之前,她们的最后一次留念。

  被撕掉的半张照片是她——路观澜。

  把她从她的感情里流放。

  裂口的锯齿,像无形的刀,喀啦啦割开路观澜陈旧的伤疤。

  路观澜仰起脸,心底卷起深海的骇浪,四肢冰冷。

  是谁昨晚在暗自庆幸“商铭容在国外不曾忘记她”?

  ——商铭容是没有忘记她,但却努力想忘记最后与她的缠绵。

  蓝宝石耳环也并没找到。

  路观澜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些窃喜,好似跳梁的小丑,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她的身旁,商铭容浑然不知。

  大学的照片让失去记忆的商铭容无比新奇:“哇,我的大学生活这么丰富。观观,我还跟你去法国学习过啊,难怪我能听懂法语。这些网红打卡我都没印象,有机会我们重新去一次吧?”

  商铭容兴奋地说着,路观澜却没有回应。

  “观观,你怎么了?”兴致渐渐回落。

  路观澜起身:“都是大人了,还打什么网红卡呢?又不是小孩子。”

  神色漠然,眼中的清辉犹如月下寒霜。

  她绕过行李箱:“我有封客户邮件要回,你整理好了东西先放着,一会我来提上楼。坐着好好休息,晚些我给你换药。”

  商铭容的视线跟随她,脖子从这边转到那边。

  路观澜的背影隐入工作间。

  商铭容望了门板一会,惋惜地叹气,眼神寂落。

  *

  被拒绝的滋味真不好受。

  夜里,商铭容两眼圆睁。

  躺着出神,三省其身:

  第一错,太幼稚。观观说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小孩心气。

  第二错,没眼力。观观工作很忙,不能打扰她。

  第三错,不懂事。她已经亏欠观观很多了,不能得寸进尺......

  可是,真的好想跟观观去网红打卡啊!

  其实也不是非要到哪里打卡。

  商铭容就是单纯的想跟路观澜去体验,去经历。她很向往大学相片里,她们亲密无间的气氛。

  只要和观观在一起,她的世界就会变得很温馨、很欣喜。

  那种心情,就像云朵弄洒了糖罐子,劈里啪啦往下掉星星。

  哗啦啦~

  商铭容屏住呼吸,脑中闪过许多粉红色的画面:用爱心吸管时路观澜鲜艳的红唇;在更衣间里路观澜暧昧的触摸;昨晚路观澜给她换药,深深凝视着她说“这辈子对你最好”......

  她和她,一辈子最好。

  怦怦......怦怦......

  商铭容感到眩晕。

  她很快乐,又很惶恐。

  她想和她更加亲近,又想躲藏。

  她......在内心深处渴望,想要贴近那张红唇,延长那场触碰......

  “呼。”商铭容从被窝里坐起,抬起双手捂住脸。

  脸颊好烫,心跳好快。

  怎、怎么回事呢?

  商铭容手忙脚乱地捞出手机,找到她的知心好同桌。

  商铭容:【不高兴,我有一个朋友,她对好朋友的感觉有点奇怪,怎么办啊?】

  沈静松秒回:【怎么个奇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