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商铭容闭着眼睛,拘谨地靠在路观澜肩头。

  她们刚去过医院,商铭容的脚用白纱布包裹起来。

  任秘书开着车:“路总,药我拿了,还需要买什么吗?”

  路观澜检查商铭容的脚有没有放在舒适的位置,问她:“你想要什么吗?”

  商铭容靠在她的颈窝里摇头。

  路观澜对任秘书道:“回银月湾。”

  黄昏的光线透进车窗玻璃。

  商铭容睁开一缝,金色的微光穿过路观澜的发丝,筛进来。

  落进双瞳。

  温暖的光点在商铭容眼中转动。

  路观澜看下来,颈间的长发滑落,商铭容急忙闭上眼。

  “现在感觉怎么样?”路观澜关心她。

  “好多了。”其实还是很疼。

  “我知道还是很疼,止疼药等会才能生效。医生说要休息一个星期,下周我给你放假。”

  话语间,路观澜呼出清淡的冷香,商铭容伏在她耳后,像觊觎鲜花的蝴蝶,无声贪婪。

  更衣间的亲昵光景依稀在商铭容的脑海浮现:

  热空气占领狭小的空间,路观澜单膝着地,握着她的脚尖仰视她的脸。

  微凉的指尖缓慢上滑,手臂绕过她的膝盖,从堆叠的裙幅里找到袜扣,解开它......

  她记得路观澜指腹轻轻压下来的柔软。

  如同气泡水外壁挂珠的凉意。

  湿润地镇定她不安的心。

  车速加快,掠过的影子从她们身上飞过。

  商铭容枕在左侧,路观澜往右边活动一下脖子,问:“鹭鹭问起你的脚,怎么说呢?”

  商铭容懒懒的:“妈咪为了给她采七色花,和大狼狗战斗受伤了。”

  开车的任秘书听见了:“?”

  路观澜像是早已习惯她玩闹的调调,弯起嘴角,“那七色花呢?受伤了还没采到?妈咪战斗力不太行哦。”

  商铭容倏然张开双眼:“!”

  路观澜调笑的目光看进她。

  “......”商铭容慌忙躲开。

  七色花没有。

  为你偷偷绽放的心花,倒是有一朵。

  *

  回到家。

  鹭鹭提着兔子玩偶跑到门口,惊讶:“妈咪,你的jiojio肿成木乃伊啦!”

  商铭容噎住,她的脚被白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可不是像木乃伊么。

  路观澜眼里含着笑,扶商铭容坐下。

  鹭鹭趴到商铭容身边,轻轻摸摸纱布,满脸忧虑:“妈咪,你是不是跟人打架,输了?”

  商铭容支楞起来:“妈咪是大人,怎么会打架。”

  路观澜整理从医院买回来的药:“也没大多少。”在她眼里就是个大小孩。

  商铭容乖巧地忽闪几下睫毛,不吱声。

  路观澜告诉鹭鹭:“妈咪是因为工作受的伤。她忍住疼痛,坚持完成走秀,今天是我们的英雄。”

  鹭鹭转向商铭容,眼神崇拜:“哇!”

  商铭容自豪的笑容里有一点腼腆,把手放到后脑勺,摸了摸头发,“不论任何突发状况,保证走秀完成是模特的基本准则。”

  路观澜笑眼盈盈地看了她一会,搂住鹭鹭的小肩膀:“妈咪工作认真,还很谦虚,我们都要跟妈咪学习哦。”

  鹭鹭用力点头:“要认真,要谦虚,我记住啦!”

  商铭容举起抱枕遮住脸:“诶呀——”

  被路总花式夸夸,尾巴都要翘上天啦~

  路观澜点生鲜外卖:“晚上炖猪蹄汤慰劳我们的英雄。”

  鹭鹭不知从哪学来的:“噢噢,吃哪补哪,妈咪jiojio受伤吃猪蹄好得快。”

  商铭容起初欣慰女儿会疼人了,很快回过味儿来,“妈咪的是人脚,不是猪蹄噢!”

  鹭鹭花枝乱颤:“哈哈哈~”

  ......

  按照医嘱,睡前和早晨都要换药。

  路观澜仔细阅读药品说明书,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动作轻柔地给商铭容上药。

  商铭容抱着膝盖:“我自己来就好。”

  路观澜把她的手推回去:“你大大咧咧的,我可不放心。”

  “你毕竟是我的领导......”

  “怕我啊?”路观澜抬眼。

  商铭容立即乖乖坐好:“不怕。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声音慢慢变小。

  路观澜停下动作:“笨笨,还记得以前我生长痛吗?”

  商铭容很快想起来:“小学四五年级那会吧。”

  “嗯,我晚上腿疼,痛得睡不着,你到我家陪我睡觉,喂我吃你的橘子味钙片,还熬夜给我按摩。”

  那个时候,路观澜失去母亲好几年了,路康年眼里只有事业,家里的一切都由一名男性管家操持,对路观澜疏于照顾。

  路观澜缺钙,商铭容把自己的牛初乳片给她。

  路观澜羞于面对青春期,商铭容拜托商母给她买少女文胸时也买给路观澜,一起选文胸的样式,要买观观喜欢的,漂亮的。

  路观澜第一次经历月事,藏着血污不敢起身,商铭容脱下校服外套保护她,牵着她走过熙攘的人群,到便利店大方地挑选卫生巾,教她如何使用。

  ......

  往事一桩桩,像南归的候鸟。

  它们振翅鸣叫,一声声,唤回时光里的阳光。

  路观澜眉目轻轻,眼眸温柔,“每一次你握紧我的手、说保护我,我就每一次坚定决心,这辈子对你最好。”

  暖白色灯光静静流淌,淡淡的药香在空中飘。

  商铭容放缓呼吸,与她对望,眼神渐痴。

  “如果你感到不好意思,请你慢慢习惯吧。”因为这是她一辈子的愿望。路观澜低下头继续抹药。

  是不是很奇怪?路观澜的愿望不是想要得到什么,而是期待另一个人能够接受她的付出。

  每块生日蛋糕吹掉的烛火,她都许愿成长: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许给笨笨一世喜乐安详。

  暖光融融。

  静谧少许,商铭容灿然:“我们永远最好。”

  恍如一阵乱花飞入眼,路观澜怔住,满目都是她。

  盛意明媚,清澈纯真。

  路观澜按捺住加快的心跳,包扎好最后一节纱布,正色:“药换好了,你的脚不能碰水,我帮你擦澡。”

  商铭容脸热:“谢谢,擦澡我自己来就好。”

  卧室门开着,鹭鹭跑进来,听见了,欢笑着大声说:“妈咪羞羞啦!”

  路观澜走去浴室,里边备好了防滑坐凳和术后防水胶套,她叫商铭容看沐浴泡沫,“蜜桃玫瑰和草莓牛奶两种香味,你选哪个?水盆里面要不要放橡胶小鸭子?”

  “......”前有女儿调笑,后有挚友调戏。

  商铭容越来越臊,双颊浮红:“哼,我要把你们俩都赶出去咯?”

  鹭鹭撒欢地跑出房间:“妈咪羞羞不给看,我要去看更新的小马动画片啦~”

  商铭容又自以为凶巴巴地瞪向路观澜,殊不知她的表情看在路观澜眼里像只鼓气的小野兔,可爱得要命。

  路观澜很配合地怕怕:“我开玩笑的,你自己洗。我去陪鹭鹭看电视。”

  房门被路观澜轻轻带上。

  屋里重归安静。

  商铭容扶着墙边走进浴室,坐在防滑凳,带上防水套。

  路观澜已经为她接好了热水,旁边放着洗澡巾。

  商铭容伸出手,在两瓶沐浴泡沫里稍加犹豫,拿出了粉红色的那瓶。

  草莓牛奶,观观最爱。

  *

  小马动画更新了。

  路观澜打开电视,调出线上动画频道。

  “是这个吗?”她问怀里的鹭鹭。

  “嗯!干妈你看,这个是暮光闪闪,她是天角兽,那个是苹果嘉儿......她们都是好朋友。”

  “嗯嗯,有好多漂亮的小马呢。”

  鹭鹭看得入迷,等到宇宙公主出现,她仰起脑袋问路观澜:“干妈,你是不是很喜欢独角兽呀?”

  路观澜揉揉她的发顶:“是呀。”

  “你为什么喜欢独角兽呢?”

  “因为我的母亲很喜欢一瓶香水,瓶盖上有只独角兽,所以我也很喜欢。”

  鹭鹭明白了:“噢噢,我也很喜欢!”

  她的目光离路观澜的耳垂很近,忽然眼睛一亮,开心地说:“干妈,这个我见过,妈咪也有。”

  “嗯?”

  鹭鹭指了指她的蓝宝石耳环。

  路观澜摸了下耳环:“这个呀,六一那天干妈送了妈咪一对耳环,我们的款式是一样的。”

  鹭鹭摇头:“不是的,干妈。你送妈咪的耳环是红色的,但是妈咪在温哥华的时候,有一只和你一样的蓝色耳环,她从来不戴,藏在小荷包里,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路观澜顿住。

  记忆如同尘封的苦酒,整坛掀翻。

  ......

  六年前。

  Z戏的毕业典礼盛大而隆重。

  各个班级聚餐,唱歌,展望未来。

  路观澜不想被一帮同学拉着喝酒,给商铭容打了通电话,不一会她便赶了过来。

  商铭容把路观澜从一群红男绿女里救出来,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贝齿:“去哪?”

  路观澜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随便。”

  商铭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方便兼职租的小房间。

  路观澜想到她那又暗又闷,蹙眉道:“毕业了,喝点庆祝?”

  “你刚才不是不想喝——”

  路观澜拉她的手:“跟你什么都可以。我们去买点酒,再住个舒服的酒店。商铭容,从明天开始,我就彻底独立了。”

  路观澜买了几瓶有些年数的好酒,开了间价格高昂的豪华套房,花掉Fairy工作室将近半年的盈利。

  毕业聚餐上,所有人都讨论了人生志向,唯独商铭容没有说话。

  她从读大学后变得沉闷许多。路观澜一开始很奇怪,后来归因于商家陨落、亲人离世给商铭容的打击太大,尽量在商铭容面前避开那些话题。

  坐在松软的酒店大床上,手里握着酒瓶,路观澜询问商铭容的人生规划:“你以后想做什么?”

  商铭容喝了大半瓶烈酒,脸颊酡红:“你不嫌弃的话,就让我给你打工吧。”

  路观澜哈哈大笑,拍床问她:“你的未来就是给我打工吗?”

  商铭容不假思索:“好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给你打工我很快乐。”

  “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们以后都没结婚,就买套房子一起住,互相照顾,好不好?”说着,商铭容放下酒瓶,眼眸迷醉地凑到路观澜面前。

  “哈啊?你知道一起住、互相照顾的身份应该是什么吗?”路观澜闷声笑着,随着商铭容的靠近,她的笑声逐渐消停,变成错乱的呼吸。

  商铭容软软地靠在她身上,路观澜挽住她的手臂,轻轻唤她:“笨笨,笨笨?”

  商铭容梦呓般的回应她:“嗯......我在......我会永远陪着你。”

  路观澜眼神一沉,颤抖着捧起她的脸,哑着嗓子问:“商铭容,我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酒香缠绕,商铭容没有回答,只是昏昏沉沉地抬起双手,将她抱进怀中。

  灯光熄灭,床幔簌簌的掉下来。

  路观澜吻着商铭容倾倒,细腻描绘她的一切。

  滚烫之中,商铭容微微睁开眼睛,流下晶莹的泪珠。

  路观澜温柔地吻去她的热泪,一遍遍抚慰:我轻一点,笨笨不怕。别怕我。

  我爱你。

  别怕我。

  别怕......

  ......

  翌日,路观澜醒来已是晌午。

  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白色的阳光照在凌乱的白色的床。

  身侧的床单早已冰冷。

  落满眼泪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商铭容的最后一条消息:

  【对不起,我想我们不能做朋友了。】

  路观澜涕泗横流,狂暴地拨打同一个电话,一次次发出的微信消息转成一个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添加联系人失败,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

  商铭容消失了。

  路观澜看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自己,右耳的蓝宝石耳环掉了。

  那是她二十二岁生日,商铭容用攒了四年的兼职工资买来送她的。

  路观澜把套房翻了个底朝天,再没找到过那只耳环。

  *

  灯光明亮,照得客厅里暖融融。

  鹭鹭窝在路观澜怀里,望见她的另一边耳垂,耳环不成对。

  鹭鹭疑惑地问:“干妈,你的蓝色耳环怎么只戴一个呀?”

  “因为这个蓝色耳环是孤品。”路观澜温柔地回答她。

  新的一集动画片开始了。

  鹭鹭的注意力回到电视上。

  路观澜安安静静,眼神放空。

  须臾,她的眼角染上嫣红。

  ——那晚她落下的耳环,商铭容带走了。

  一直好好珍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