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教徒?”拉斐尔重复着, 有了不妙的感觉,浑身的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让他快逃。
“异教徒会被怎样对待?”他似有所觉地问。
“面临神罚,像摩西一样, 身体粉碎, 灵魂坠入地狱。”玛丽安回答。
拉斐尔闭了闭眼,又问:“谁定下的准则?不去修女院就是异教徒吗?神罚……是耶和华亲自出手?”
玛丽安这次没有回答了, 只轻轻地跟他说:“拉斐尔, 明天去教堂跟神父忏悔吧。”
她绕过拉斐尔,拽着纳雅渐渐走远。
纳雅回头看着哥哥,眼中似乎有着哀求。他年幼的妹妹似乎知道修女院是什么地方,这让她十分恐惧。
拉斐尔在夕阳下陷入了沉思,难道他过于醉心实验了,才对真正的迦南这么不了解?
还是说他又是小人之心?但人为地滥用契约, 像洗脑一样传播教诲, 又残暴地惩治异教徒,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天的忏悔?拉斐尔摇摇头,那不是什么要紧事。据玛丽安所说,再过几天她就要结婚了, 她会把纳雅送入修女院。
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迦南埋藏在宁静下的暗流, 把所谓的修女院摸索清楚。
拉斐尔想了一下, 径直去拜访了劳拉姨母。
礼拜日不是工作的时间,贤者小屋也被勒令关闭了大门。
姨母的住处离他们不是很近,所以早晨也没有和他们去同一个教堂。
拉斐尔不知道劳拉姨母有没有留在教堂, 准备晚宴,但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先去敲敲姨母的门。
好在,只等待了片刻, 他的表姐就打开了那扇门。
“拉斐尔?”表姐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了意外又怀念的神色,“好久没有见到你和小妹来了。”
拉斐尔驻足了一会儿,喃喃道:“那个街区的聚会安排很紧,我们挤不出太多的时间……”
他愣了一会儿,陷入怀疑。耶和华说让礼拜日陪伴家人,但迦南的这种住宿安排,把他们家族里的人分开,去和陌生人聚会,这算什么陪伴家人?
拉斐尔刚来到这里时,是没有怀疑过这种安排的。他们按照来时的先后来划分房区,但来的时候又为了确保公平,基本是每个家族一次只来一户。
现在想来,这种看似合理的安排,完全离间了他们以家族为纽带的母系亲缘关系。
拉斐尔顿时懊悔不及,他怎么就不再多想想?
表姐引着他坐到客厅里,给他端了杯热糖水。
“是有什么难处吗?”表姐关心地问。
“玛丽安说要结婚,你们有听她说过吗?”
拉斐尔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表姐的表情,表姐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变为愤怒的神色。
“她也要抛弃自己的姓氏?!”表姐忍不住攥紧了杯子,咬牙问。
拉斐尔叹息着点点头:“她还要我和纳雅都跟随那位先生,一个进入神学院,一个进入修女院。”
表姐的头开始疼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拉斐尔若有所思地盯着茶杯。
“我猜也是,纳雅很害怕玛丽安说的话。”
“温妮莎姐姐,你对迦南,或者说是希伯来,了解多少?”拉斐尔用指节敲击着桌面问。
温妮莎意外地看着拉斐尔,希伯来这个词对迦南人来说,是个有些冒犯的称呼。
“他们以一种极为疯狂的方式在信仰着耶和华。”温妮莎斟酌着言辞,“为此排除异己的手段,并不比奴隶主对待奴隶温和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温妮莎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焦虑。
“我必须快点离开这,否则,异教徒的审判早晚会降临在我身上的!”她喃喃道。
“异教徒的审判……”拉斐尔试探地问,“又是神官来代行神罚?”
温妮莎点点头,苦笑着说:“你没去看过吗?不同的罪有不同的惩罚,火刑、水刑、绞刑……他们折磨人很有一套。”
拉斐尔一呆,有些茫然。
“观……看?我从没听过,我一直以为……迦南是个平和的地方。它居然已经施行过这么多死刑了!?”
温妮莎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禁点点头。
“也是,你是个男孩。神明的教诲大多时候不会降临在你头上,如果对这方面不感兴趣,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拉斐尔心中的不适感更深了。专门针对女孩的教诲?他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顺从?听话?贞洁?”他喃喃问。
温妮莎没有回答。
“只有你在家?”拉斐尔忽然明白了什么,瞪大了双眼,血丝似乎都要爆出来了,直直地看着他年轻的表姐。
“教堂的聚会有很多相亲宴。”温妮莎叹着气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她的兄弟们并不会抗拒身处尊位的婚姻,。
这是个解释,是个能说服拉斐尔的解释。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劳拉姨母不回来,难道也要和别人结婚?”
温妮莎苦笑道:“她有这个意愿。”
“怎么会这样?”
这让拉斐尔十分难以接受,他的母亲属于部落里不太有主见的那拨人,被迦南的理念洗脑,他也不是特别意外。但是劳拉姨母,她可是贤者小屋里研究开发的佼佼者,连拉斐尔自己,都会对她的想法思路十分敬佩。
她怎么会……磨灭自己的想法、顺从男人的意识,安安分分地嫁人呢?
拉斐尔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他捏捏眉头,问:“结婚后,她还能去贤者小屋吗?”
“夏娃自亚当的肋骨中取出,女人生来便低男人一等,智慧是耶和华的赐福,女人不该僭越,他们是这样说的。”
“呵。”拉斐尔咬牙嗤笑。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贤者小屋研究出的东西,一大半都出自女人之手,什么无法僭越?拿完了她们的东西,现在反倒要她们的功臣低头了?
“是的,这样的地方,我们该离开。”拉斐尔平静地说。
“只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部落已经没有了。”温妮莎喃喃道。
拉斐尔一时沉默。
温妮莎苦笑道:“我从来没能进去过贤者小屋。母亲比我聪明,她比我看的深远,也比我明白透彻。离开迦南,我们还能去哪呢?”
“我们还有驻扎在沙滩上的营地。”拉斐尔勉强说。
“那里又有多少他们的人呢?”温妮莎反问道,“逃到那里,我们到底是会得救,还是会被送上审判的刑罚中去?”
拉斐尔再次沉默了。
“并且……”温妮莎闭上眼睛,“我听说,有了我们的加入后……他们锻造了更锋利的武器……”
不祥的预感充斥了拉斐尔的内心。
“他们要审判沙滩的小部落了。”
“快逃!去外面!”拉斐尔猛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抓住温妮莎的双手,眼睛爆发着一种诡异的亮光,“我们应该告诉那些部落,帮他们逃离邪神教徒的魔爪!”
温妮莎颤抖了下,迟疑地说:“可他们,有神明……怎么可能会被战胜呢?”
拉斐尔轻轻地说:“你该相信,是我们的研究,让他们敢对其他部落举起屠刀,他们原本并不强大。”
“但我们的研究也是被神明赐福,才有成果的啊!”温妮莎痛苦地叫道。
“不是。”拉斐尔突然否定了温妮莎的这个念头。
温妮莎困惑地抬起头。
“是我们的族人自己研究出来的。”拉斐尔重复地说,“没有什么神明祝福,一切都是谎言。”
“你知道,我被称为耶和华的宠儿。他们说,是耶和华指引我……我撒谎了,没有什么耶和华,虽然我见过天使,但天使没给我东西,部落里有的那些,不是神带来的。”
拉斐尔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想要更多的研究,我想要人们信服于我,所以我顺从了那种趋势,说我是耶和华的宠儿,是他指引我得到一切。但其实我知道,并不是这样。温妮莎,一切都是谎言,耶和华的信徒没有不可战胜。”
“走吧,温妮莎,早些逃离,我们需要更强悍的武器。”拉斐尔轻声说。
温妮莎迟疑着点点头。
那个傍晚,他们研究着怎么联络一同逃离的伙伴,探讨着逃离方式、逃离后的生活,一起畅想着未来。
然而第二天,在拉斐尔用密语画完规划书,返回家中时,他看着身穿神殿衣服的人,等在那里。
“……异教徒……拒绝忏悔……处死……”
他隐约听到他们那样讨论。不知是困惑还是悲哀,拉斐尔心里万分不解,是玛丽安揭发的他吗?
拉斐尔很快便被投入了监狱,据说那是死刑犯该待的地方,等到人攒够了,他们会在同一批里被处死。
他开始还想不通为什么对他的处理会这么迅速,等看到监狱里他的同事们变得越来越多时,就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贤者小屋已经是迦南的了,流浪部落的研究员也没了用处。迦南只需要顺从者,不需要聪明人。
可惜,拉斐尔轻叹,他轮回这么多事的家真的没了,从此之后他便没了停歇的地方,只有无尽的轮回。
是谁毁了他的家园呢?拉斐尔也不知道。
在这轮监狱还有三个位置时,外面又送来了两个拉斐尔熟悉的人。
是温妮莎和纳雅。拉斐尔瞪大了眼睛,眦目欲裂。
他紧紧地拍击着监狱的门。狱警们见怪不怪,温妮莎闻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勉强而安慰的笑容。
纳雅低着头,小小的脸上呆呆的,一点都不像那个胖墩墩的小炮弹。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是好事,死亡之后,就感受不到痛苦和恐惧了。”等到狱警走后,温妮莎突然说。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拉斐尔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勉强问。
温妮莎笑了笑,叹息着说:“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明知故问了。不诚挚的信徒,早晚会被揭发,面临异教徒的审判的。”
“纳雅……”
“玛丽安要结婚了,对方是诚挚的信徒。纳雅总说希伯来人希伯来人,会拖累她的。”
拉斐尔再次陷入了沉默。
行刑这天,他是绞刑,得以保留个全尸。
温妮莎和纳雅是火刑,就像是烧死传说中的女巫那一样,刑架搭建,柴火堆起。等烟雾缭绕之后,火舌会渐渐靠到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会因为高温变得焦黑、腐化,面容也会因痛苦而不断扭曲。
可绳索束缚着她们,让她们无力挣脱,只能绝望地扭动着身躯,像是戴着镣铐在挣扎着起舞。
不过,总会有高温将绳索烧断的时候,可那时她们也已经经历了持续的燃烧,成为了灰烬的一部分,没法再走出难闻的黑烟了。
拉斐尔这样迷茫地想着,头被套入绞刑架的绳索内,周围的声音似乎很大,但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了。
绳索慢慢勾着他提起,他的脚尖开始离地,脖子上传来一种缓慢的痛意。
他看着远方的姐妹们,她们被绑在刑架上,火焰燃起了。眼神迷茫中,他似乎看到,纳雅在哭,在向他求救。
可谁还能救他可怜的妹妹呢?
夜之魔女莉莉丝,一个陌生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呼唤她的名字吧,以血还血,她会带给被欺压者复仇!”这样的话在拉斐尔耳边盘旋着。
“莉莉丝!”他突然大叫。
脖子上的绳索被收紧,拉斐尔感到呼吸骤然困难,身体沉甸甸的,想要坠下去。
他的眼睛变得模糊,意识也开始消散时。
风暴吹袭了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