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很快便形成了男多女少的局面, 变男的天使后人沾染了从前不属于他们的习性,曾经的她们厌恶的角色,现在的他们却喜闻乐见, 跃跃欲试地去寻找能担当孕育职责的妻子。
乡村里的平衡暂时还没被打破, 因为这里过去不曾为天使所踏足,但拉斐尔依旧担忧。
他甚至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埃及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身居高位的人有需求, 有欲望,又有数不尽的权利与资源,他们只要动动手指,稍微做些什么——像是一些人为的灾祸,就能收获一大批满意的奴隶,他以为那个未来绝不会遥远。
拉斐尔心疲力竭地留了下来, 在那种未来到来之前, 他还想为这个地方做些什么。
这里的人依旧淳朴,除了诺亚,还有许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千里迢迢地来关心他。
“您该去更大的城市, ”拉斐尔面前的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控制不住地压抑着咳了几声, 干巴巴地说,“这里的人大多都只能求个温饱,付不起治疗的费用, 你的一身本领在这里,保不了你的吃喝。”
中年人的面孔有些憔悴, 语重心长地劝慰着拉斐尔。
拉斐尔微笑地递给了他一包药。
“谢谢您关心我,这是给您的一些……”
中年人连忙摆了摆手。
“如果不去治疗, 那只会越来越严重,请收下吧。”
中年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索出几个硬币,往拉斐尔的桌上放去。
无论是以诺之城,还是索多玛,从自然里得到的原产品都是廉价的,他们的村落不负责加工,能得到的报酬极少,这是他仅存的几个了。
中年人有些愁眉不展,他的鞋子有些破了,下不了几天地,新的鞋子该……
拉斐尔又将钱推了回去:“我不需要这些,这是你生活的需要吧?”
中年人难过地抬起头:“先生,你也需要生活。”
拉斐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生活需要另一些。”
“你看,我不从事生产,没办法得到粮食,所以我想同您换一些地里的吃的。”
“那些都很便宜,值不了什么钱。”中年人固执地摇了摇头,又将硬币推了回去,“您如果需要,我送您些就是。”
“您也需要一些钱去买调料和衣服啊!”
拉斐尔摇了摇头:“我是一位和植物打交道的医师,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难得。”
“与那相反的是食物,你们都将它们交予了内城的收购员,我想要得到食物,就只能花费高昂的价格去获取成品。”拉斐尔摇了摇头。
他隐瞒了一些事实,比如,实际上,他并不需要食物,但如果需要的话,这也的确是他的困境。
他觉得内城收购粮食的价格实在是有些低了,他们垄断了一切,压尽了低价,但对于这些,他似乎也无能为力。
他说服了半信半疑的中年人,让他把来这儿看病所要求的交换传播了出去。
“我相信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我们只需要中间的某个环节的原料,而不是必须要去市场上买那个完全品。”他跟中年人说。
中年人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拉斐尔看了看中年人的鞋:“如果有针线和一块皮革,我想你并不需要去集市上买昂贵的成品鞋。”
“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以物易物的集市。”
中年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向外面跑去,他心里还有疑问,以物易物,那他拿不出对方需要的东西呢?
但他想去相信这个看起来沉着冷静的医师。
中年人的担心在拉斐尔这儿是多余的,他调查过这里的环境,这些外围的村落几乎在向整个城镇提供最基本的原料,或许现在的世界还比较原始,他们的开采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但就像这里的人说的那样,他们的可替代性也强,所以他们辛勤劳作换来的报酬并不高。
但在拉斐尔看来,只要有原料,有文化的传承,人类就可以东山再起。
拉斐尔不觉得这些人可替代性强,就是应该被忽略的无用之人了。他不认为是他们的智慧限制了他们的工作,他认为是从前的制度。
以诺之城将资源收集,然后划分不同的工作区,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不可缺少的,这座城市才得以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从前,大家从事不同的工作,从城市那儿得来的保障没什么不同,衣食充足的城镇才能无所顾虑,在各个方面都蓬勃发展。
但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人们需要为衣食住行操心,工作有了贵贱,拉斐尔不认为这是个好迹象。
种地是卑贱的职业,那还有谁会愿意种地呢?
当然,总会有被生计所迫的人,但种地的人一定也会减少,因贫困是很容易引发病亡的,求生欲会让他们千方百计地逃离这个身份,食物的供需平衡必将会被打破。
补不上的食品漏洞,只有饿死同等数目的人,竞争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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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为从规则中的解放而欢呼,是因为他们从不曾了缺衣短食的苦。
拉斐尔叹息着将周边的村落串联了起来,他们又进入了以物易物的时代。
起初,拉斐尔是打着薄利多销的旗号,像一个云游的医师那样,在各个村落巡回看病,顺便带着不同的需求在其中寻求交换,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不显得过于俯视,引起众人的愧疚,他还会从中收一些物品作为手续费。
后来,市场打开了,开始有了专门从事物易事宜的贩夫走卒,拉斐尔从这项工作中脱离了出来。
他欣慰地看着这一切,贫苦的地方也得到了属于他们的安稳法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有一项拉斐尔不得不注意到的是,各个村落中女性越来越少了,失衡的性别比延伸到了这里。
拉斐尔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这里虽然偏远,但整座城镇都是一体的,它并不孤立。
总有温和的天使来到这儿,或许是从前也当过姑娘,知道姑娘择偶的评定方法,他们总能得到姑娘们的芳心。
但一个地方的女性数目过少时,剩下的决不会安全,因为单身的男子会变得全无理性的疯狂,犯罪与暴力正在酝酿,拉斐尔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性别失衡的骚乱拉斐尔还没看到,物易市场已经先引起对接收购员的不适了。
规则推行之前,这里的人也预测过,从事基础劳作的人会变少,但那种变化是缓慢的,因为那些人突然被断了供应,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出改变的。
他们这样免不了伤亡,的确可怜,但对整座城镇而言,却是必要的牺牲。
评判失误了,短短一个月,从基础村得到的原始资源就已经大大缩水。按这个速度下去,索多玛将会在半年内陷入供应危机。
评判组不得不派出了专业的调查队,去探明他们失误的原因,找出解决危机的方法。
他们从调查的结果中看到了拉斐尔,一位温和却目光深邃的纯人类医师。
“我记得他!”一位医师打扮的队员惊讶地站了起来,“医协中心标记了他的名字!”
队长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再多说一些。
医师却羞赧地抹了抹耳朵:“就只有这些,上面似乎只要他的行踪,但并不想打扰他。”
队长若有所思地盯着调查结果中,拉斐尔那张出尘夺目的脸。
“是那位的命令?”他摩挲着图片,缓缓地问。
他没指出名字,医师却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队长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普通人哪有这样明晰的洞察力?他肯定和那位有牵连!”
队长抹了抹下巴:“先把他抓起来吧,我觉得,他或许是那位出走的心爱宠物。”
他这话可不是胡说,天使的后裔全都有着几近完美的容颜,但看到拉斐尔的那张脸,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开始自忏形秽。
性别危机虽然现在才扩大化,但早在以诺离世之前,高层们就已经隐约有了预判。
也就是那时,他们之间开始流行起同性的欢愉,人类男子中的佼佼者,成了天使后裔的玩物。
调查队的队员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个人类一副被娇养的样子,怎么可能不是玩物呢?
什么?或许他是某个大人物的受宠后裔?
别开玩笑了!且不说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纯人类,不可能是天使的后代,如今的索多玛,哪里还有纯人类高层!就单单他温和的表情,就足以被调查员们藐视无数次了。
高贵的天使后裔该是傲慢又盛气凌人,怎可如此平易近人?
调查队当机立断地向村落颁布了逮捕的命令,但不同的村落却一同说,拉斐尔四处行医,行踪不定,他们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拉斐尔带给了他们一切,他们愿意来掩护他。
但拉斐尔也知道,总有东西是他带不来的,像是足数的姑娘,像是先进的知识。
他不能拿这份贫苦的守望做赌注。
来调查的长官们能带给村民们一切,他们身侧围了大批大批的美丽姑娘,她们温婉又有学识。
晚上,诺亚偷偷地跑了过来。
“先生,您离开吧!他们说您破坏了规则,要悬赏一个镇长的官衔来逮捕你呢!”
“他们还说提供线索的可以介绍对象……”
“有人心动了。”
“先生,您逃吧!我们打听到了,他们抓你,是要把你献给一个喜欢同性的家伙做玩物!”
拉斐尔沉默了,对于区区天使后裔施加压力,他作为真正的天使是不怕的。
但这里的人一定会受到影响。
因为在那家外来者营造的境遇中,他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他是拥有生命的资源,是可以交换的财宝,是村民们急切地渴望着的机遇。
拉斐尔的存在,不再是治愈的医师,而是引诱他们堕落的欲望。
拉斐尔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他选择了离开。在离开之时,他看了看诺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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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诺亚迷茫地看着他,有些怔愣。
“莉莉丝。告诉她们,告诉那些无法选择性别的人,她们可以呼唤那位魔女的名字。”
诺亚的双眼睁大了一瞬,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以诺的确尝试过为那位传说中的魔女正名,但显然,她的血腥与暴力并没能让她真正地走入人心,更多的人拒绝去谈论她的名讳。
谁知道那会不会引来魔女的注视呢?
人类进入了新时代后,莉莉丝的守望没有丝毫用武之地了,她逐渐成为了怪谈。
“不行!她是……”诺亚连忙小声又急速地摇着头跟拉斐尔理论,魔女会给人类带来灾祸的!
拉斐尔用手指示意了个嘘声,安抚着朝诺亚微微一笑:“她受了天使的庇佑,是神所允许的复仇之人。你们应当去接受她,就如同你们去接受旧日的天使那般。”
“呼唤她的名字,她会判断什么是罪恶,然后将他们送入地狱。”拉斐尔靠近诺亚的耳朵,低声说。
诺亚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颤抖着身躯点了点头。
拉斐尔交代了他能交代的一切,就这样离开了索多玛,那个以诺曾经守护了几百年的城市。
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只能治疗身体的疾病,或许也能治疗一些身体引发的精神疾病。但现在病的是这座城市,或许只有他们过去的城主才能帮忙。
他变回了让他不适的、最原始的形态,飞去了天堂。
梅塔特隆正站在神像身侧,低头看着人间,无喜无悲。
在升天的过程中,以诺的不舍被剥离,因为那是人间的情感,不该太过浓烈地残存在天使的身上。
以诺爱他的子民,但梅塔特隆却失去了深爱的能力,他的爱不足以让他像从前那样,隐匿在人群间,手把手的指导他们如何互相为善。
梅塔特隆俯视着一切,他接走了那些他认为始终坚守了善良的、受到迫害的灵魂,让他们和自己一样生活在天堂里。
沐浴在神圣的光芒中,他们会得到永恒的满足。
梅塔特隆拒绝了拉斐尔,他脸上有着一种圣洁的悲悯:“天使与人类不同,我们不该插手人间的恩怨。”
“不是吗?”梅塔特隆低着头,弯腰靠近了拉斐尔。
拉斐尔看着那张在自己眼中放大,与弥赛亚极为相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见过神像的面孔,但比起弥赛亚,他却觉得梅塔特隆与那座无喜无悲的神像更为相似。明白了这一点后,他陷入了一种悲痛的沉默。
“我明白了。”他朝梅塔特隆点了点头,转身飞向了人间。
梅塔特隆远远地看着他,没有阻止。
拉斐尔又去了沙利叶的宫殿,弥赛亚总是呆在这里,或许是因为这是人间唯一供奉他的场所。
拉斐尔这次去,却不是找神之子来解决纷争的,他是为了见到另一个人。
莉莉丝,他想要拜托她,再回到人间。
风暴的魔女和眷顾她的天使依偎在一起,没等拉斐尔开口,她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片平原发生了新的动乱,她们可能会再次面临危险。”
“我知道的,我一直在看着她们。”
拉斐尔看了她一会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需要像从前那样,化作清风,穿行在那附近的山川之间吗?”
魔女从沙利叶的肩膀上抬起了头,用一种拉斐尔读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人类的群体扩大了,但对她们来说,却并不会遭受像从前那样的磨难了,因为以诺将正直播撒到了人间,我不需要时时刻刻地都徘徊在她们的身边。”
拉斐尔的心提了起来,他心有积虑,怕莉莉丝看不到性别失衡后的危害。
“莉莉丝,”他诚恳地看着风暴的魔女,急切地说,“平衡被破坏后,摇摇欲坠的正义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人类在最初不也是正义的吗?但撒旦将欲望从禁忌的树上带下后,他们从虔诚到堕落,又消耗了多少时间呢?”
“请不要相信人类的坚守,你现在或许还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些浅薄的善意,但淫靡和放荡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她们会重新陷入危难,因为□□来袭时,弱者总是首当其冲的。”
莉莉丝却摇了摇头。
“争端的火焰要燃烧到她们身上,那还要不少时间。”
魔女朝拉斐尔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至少在这一代,她们还受过教育,能思考出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改变原本的性别变换的男性,虽然他们也有自己的私欲,但他们却是所有男性中最温和守礼的。”
“他们的数量是普通女性的两倍之多,在这两代,她们仍旧是安全的。”
不得不说,拉斐尔被莉莉丝的描述惊讶到了,他仔细地去思考时,也发现她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那两代之后呢?”拉斐尔依旧是愁眉不展,“她们有人会流入贫苦的境地,还是会成为被欺辱的对象。”
“过去曾经有我,那么现在,她们比我那时更明了世界,一定会做出比我更适合的选择,挣扎着站立起来。”
莉莉丝从沙利叶的高台上走了下来,慢慢靠近拉斐尔。
“我以为,您会比其它天使,更相信人类。我看到您去启发他们方法,那难道不是因为您相信,比起神明和天使,人类才该是能决定自己走向何方的真正决断者吗?”
拉南风团队斐尔又被她说得一愣。
“等等!”拉斐尔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两代之后,还会有纯正的人类吗?”
莉莉丝也被他这话说得一愣,她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有些怅惘地看向了远方:“或许有一天,她们全都有了可以选择的权利,而那时,她们也不再需要我了。”
魔女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但那样,她们就不再是你的同胞了。”拉斐尔有些迟疑地问。
“那有那么重要吗?”莉莉丝摇了摇头,“我一直都是个怪胎。”
拉斐尔站立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看着远方——那是索多玛的方向,也不由得对她描述的未来心生期待。
拉斐尔想,或许他曾经担忧的未来也不一定会发生。
就像莉莉丝说的那样,他的确可以相信人类,不只是因为他相信曾经身为人类的自己,还有莉莉丝、以诺,他们都曾是人类,他相信他们,也想去相信会有同他们一样的人。
但神之子哼着歌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拉斐尔一看到他,就想到了他预测中的未来。
人类终将会走向毁灭,他记得弥赛亚这样说着。
晦气的神之子,拉斐尔心底一颤,小心翼翼地远离了他。
只要看不见弥赛亚,他预料的未来就不会出现在拉斐尔的脑子里,拉斐尔这样想着,别开了头。
但弥赛亚却好像心情不错,朝拉斐尔笑了笑,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
拉斐尔顿下了脚步。
拉斐尔想起了另外的事,弥赛亚似乎很少踏出这个宫殿,就像他从前很少踏出神像,他总是只留在一个地方。
“要出去走走吗?”拉斐尔问他。
弥赛亚惊讶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不呢?”神之子同意了他的邀请。
他们保留了这个每日散步的活动,在宫殿的附近,有时会靠近埃及,他们就在四周随意地漫步。拉斐尔有时会觉得这有些无聊,但弥赛亚一直是心情激扬的,他便有些怜悯地继续陪着玩乐形式单一的神之子。
拉斐尔对附近已经了然于心了,所以这天,有着乌压压一片的熟悉气息向这边前进时,他警觉地抬起了头。
天使的后裔,还有一些被保护着的纯人类,他们在乌泱泱地朝着埃及迁徙。
拉斐尔隐藏了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同他们类似,快步走到了稍作休息的人群中,他循着自己的标记找到了诺亚,那个被治愈的力量赐福过的人。
弥赛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诺亚!”拉斐尔站在了男孩面前,轻轻地喊他。
诺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拉斐尔先生!”
拉斐尔点了点头。
诺亚的双眼立刻红肿着湿润了,他哽咽着、颤抖着张了张嘴。
“先生……索多玛,被摧毁了……”
拉斐尔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诺亚。
“是神不允许同性相爱,对同性的欲望让索多玛弥漫着罪恶,”诺亚低声说,“毁灭、然后清洗一切,那是神赐的惩罚。”
拉斐尔忍不住看向了身后弥赛亚,弥赛亚眨了眨眼,无辜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