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口中这位高人除过拥有对于他们来说登峰造极的听声辨物本领之外,好像也并没有缩骨或者死遁这样的本事。

  因为这位高人,此刻也正被重大的锁链锁着。

  陈冬方才还一直喊叫着归寒和兴尧,但在将两人成功喊住时,这家伙却突然在一片“高人”的唏嘘赞叹声里好半天也一声不吭。

  ……

  这室内的环境极其糟糕,十几口瓮,每人身下都是浓稠的绿色汁液,铁索锈迹斑斑,光点稀疏,而长长的铁链顺顶而下,头顶不时还滴着恶心的黄水。

  归寒的脸色苍白而冷漠。

  而终于,在这些人终于有些忍受不了这肮脏逼仄潮冷的环境时,又有铃铛晃动的声音响起。

  十几名端着烛盏的蝴蝶女轻盈盈的飘进来。

  烛盏依次被放置在高高的盏台上,这烛火燃烧的材质也奇怪,是只通身碧绿形似碗口模样的东西——长明鬼火,炼制丹药时专门打光的东西。

  果不其然,地下空间内有门栓拉动的声音,接着漆黑大门敞开,一只巨大的炼丹炉缓缓从顶降了下来。

  “慢点!小心勿教城主陛下责罚了你!”

  他们前头那方向依然是黑黢黢的一片,叽里咕噜传来一阵鬼语,虽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这声音却极为悦耳,仿若少女哼着无名歌谣。

  “哎,高人大哥,”微微跛腿的青年晃动着铁链自认为悄声的问归寒,“大哥,这声响,那玩意儿是炼丹炉吧?”

  归寒“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也轻,还是开口解释道,“这炼丹炉地接八卦阵,通体漆黑,是专门炼制活人的通天丹炉。”

  周围又是“斯”成一片。

  兴尧道,“不疼不疼,这炉子一燃起来,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一样,一溜钻到通烟的地方,说不定还能炼成火眼金睛呢。”

  众人便都像找到了救星一样,“通烟的地方,狗哥您说的是哪啊?”

  归寒凉凉开口,“底下鬼火一燃起来,炉子里的烟雾都是热的,一息就可以烤熟一头乳猪。”

  一头通体铜红香喷喷的乳猪。

  “……”

  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

  满含希望的十几双眼睛都齐齐的暗了下去。

  蝴蝶女们降下炼丹炉后俱合拢起翅膀退后,拾起比自身体积大上许多的金纹香炉,分别摆于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位上。

  兴尧闻出来,这熏香就是那些道士们献出去的养颜花烧出的异香。

  香味齐聚,聚于通天丹炉内。

  而等室内丝丝香烟攀了满屋,四角的形似殿宇的炉盖被揭开,蝴蝶女们又漂浮半空将成罐的或红或黄的材料瀑布似的倾倒进去。

  又约莫过了一刻,等那些五彩缤纷不知名的材料烧热了,这些蝴蝶女们才依次退去,珠帘拨动,风铃脆响,转而从暗室外进来一个三头四臂六尾的兽人来。

  继而,又是一通毫无章法串珠相撞的声响。

  一个、两个、三个……

  足足进来了五个兽人。

  “好啦~”轻轻柔柔拐着弯儿的声音,随之有上百只莹火铺进来,“左手第二个吧。”巫师宽大黑袍的摆猥在地上,被发光的小虫子托起。

  “……巫师。”归寒道。

  兴尧:“怎么看起来像一个坨佛。”

  一坨浑身散发着圣光的……佛。

  归寒:“……”

  “诶,算了,”一个兽人领了命就要过来,巫师却摆了摆手,她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随手拾起一盏莹火扔了,又吩咐,“……把左边第五个……那坨小青人拉上来吧。”

  左边劫后余生的第二个简直都要痛哭流涕起来,泪眼婆娑一副给观世音菩萨磕头的模样看向兴尧,“哥……狗哥保重……”

  小青人兴尧:“……”这巫师怎么还这么小鸡眼?

  却也好歹脱离了身下这瓮冰冷黏腻的绿水。

  绑在兴尧手脚的锁链缓缓升起,他的青衣贴着肌肤,肤色苍白,墨发打湿贴在湿涔涔的脸上,活一副“出水芙蓉”样。

  但现在实在不是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

  兽人的四只手臂齐抱起泛着绿水的瓦瓮,又尖又长的三只绿色鼻子嗅了嗅,将瓮里的绿水全吸进了鼻子中。

  兴尧:“……”怪不好意思的。

  靠后边的陈冬一脸吃惊脸,“鬼……鬼城的习俗就是不一样!”

  原来这些鬼都酷爱喝加过料后的洗澡水啊。

  “哎哎哎,退后退后,”巫师有些不耐烦的抬起纤纤玉手在鼻前扇了扇,“呀,实在太脏了,小心污了本巫的袍子城主陛下能剁掉你这杂碎的脑袋!”

  又笑了笑,自言自语着,“剁掉哪一个脑袋好呢?”

  兽人那三只头便害怕的缩起来,左边的那一个将中间的那个朝前顶了顶,谄媚的歪了歪脖子,不知从哪儿叼起一只通体漆黑的玉镯,“咱们六尾兽祖传的宝贝,大人,大尾可是每回吃饭吃的最多的一个……”

  话未说完,中间的那只头奋力的挤出来,“呸你个吃里……你个不识好歹的!污蔑!”

  巫师睨了一眼那只镯子,示意身旁飘飞的蝴蝶女拿了,却道,“那就剁了你的头吧。”

  这句话自然是玩笑话,因为巫师已经走到了兴尧的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子。”

  “二狗子?”巫师笑起来,转了一圈,却看也没有看兴尧前面的归寒,“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诚信了。”

  兴尧:“我腰牌上有名字,就叫二狗子。”

  左边第二的那个方才莫名被兴尧替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颤巍巍开口,“大……大人,贱名好生养……我们都这么叫。”

  巫师“哦”了一声,向颤巍巍发声的这人看来,“是吗?”

  “是……是吗?”这人直接想给这位巫师就地磕头了,可条件实在不允许,便只有铁锁链被他扯动的声响,“大……大人我错了……”

  “错什么了?”

  巫师凉凉睨了一眼他,旋即却转过脸,身体悬空浮起,仿佛只是随意说起了一句话。

  颤巍巍的那人便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巫师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向兴尧,上下审视,“你和我们家少祭司大人很熟?”

  兴尧:“……”

  他前面的归寒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嗓子。

  巫师转过脸,“你叫什么名字?”

  归寒冷眼,“三流子。”

  “……三流子?”

  “嘎嘣!”一声,巫师手里攥的小核桃被硬生生捏碎了。

  “你和这家伙很熟?”她指着兴尧问归寒。

  归寒发出一个单音节,“熟。”

  “嘎嘣!”巫师手里的第二颗小核桃也被大力捏碎。

  “好吧,那就……除过这两个人,其他的给我通通扔到通天炉里去!”巫师一字一顿,即将将牙咬碎。

  其他人俱噤若寒蝉,直到束缚着他们的铁锁链同时升起,哐啷的响声中,有人直接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大人且慢,”兴尧发声,“可否问大人一件事?”

  巫师不耐烦的给了他一个“放”的眼神。

  兴尧:“……”这瞧见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兴尧道,“……可否问大人要用通天丹炉炼什么样的丹药?”

  “总之不是你家的丹药。”

  “……可否告知一二?”

  “废话真多,”巫师幽幽威胁,“你是要剜右膝盖,还是左膝盖?”

  “……”好残暴,可以不选么?

  兴尧决定换个问题,“这丹炉乃通天丹炉,那大人是给中原皇帝炼的百寿丹么?”

  幽幽鬼火中有人嘟囔,“怎么可能,我们那位皇帝陛下生平最是厌恶妖邪,恨不得吃妖肉饮……”戛然而止住。

  归寒道,“继续说。”

  那人有些怯,硬着头皮道,“……况且人妖两族自古从青罗迳河相隔,自四十年前一战之后直到数二十年之前还仍有小摩擦不断,也就是如今陛下登基时大赦了天下,化两地矛盾为夷,并下旨两地互不往来,这才有现今的繁盛和平之景。”

  兴尧问,“既互不往来,咱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那人道,“只允一定数量的摆渡郎可十年入一次东裳。”

  兴尧:“这不就好了么,你们想要神水长生,皇帝陛下金尊玉贵,成日里由人高呼着万岁,难道就不想要?”

  那人不说话了。好像还真……确实如此。

  兴尧又转头,“巫师大人,是不是?”

  巫师的脸上覆着面具,嫌脏似的,捏着袍角离兴尧远了些,却拾起葱似的三指来,捏住兴尧的下巴,“若说相配,倒也只有模样相配。”

  兴尧:“……”您搁这给闺女挑女婿呢?

  “是不错。”又想了想兴尧的问题,回答。

  可飘忽忽的转过身,嫌等久了似的,“愣着干什么?这炉子热气都快没了,将那几个赶紧扔进去上火!”

  三头四臂六尾兽已经踏踏的走近,就近的一人便直接被扔了进去,炉子噗呲轻响了一下,升腾起一大股白烟来。

  果然是不疼的,连一丝喊叫的声儿都没有。

  “大人,”这时,却有一个身穿绯袍长着龙角的人走进来,“典刑司副刑司长席景舒狼大人求见巫师大人。”

  席景舒狼?这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