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尧稍偏了偏身,而后,赵明泽一个趔趄,直接撞趴地上了。

  “……”

  某位全程没说一个滚字,却成功的让人滚了。

  真的太礼貌了。

  赵明泽“艹娘”都没骂出口。

  而等他站好了再回过头来,却差点没被兴尧跟前那只怪物吓死。

  一只体型修长竹节虫似的怪物静悄悄的站在距离厨房门口只一步的地方,他的体型看着大约是人的形态,胳膊和腿都极其修长,竹节似的手中,却攥着一把锃亮的镰刀,眼中的幽幽绿火随着他沾满血利齿的露出而上下跳跃。

  庞大的、未知的、让人想逃跑的气息。

  赵明泽一瞬竟然感到呼吸凝滞了。

  这怪物听了兴尧的问题并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死死地盯着兴尧身后的赵明泽。

  他的利齿似乎咬磨着发出“喀嚓”的声音。

  可就在兴尧以为怪物要对赵明泽出手的时候,厨房内的那道身影又消失了。

  兴尧凑近了灯盏,从地上拾起了一节秸秆。

  原来只是个傀儡,他想。

  .

  赵明泽经过那一吓之后,硬是熬到了天明才敢去茅房小解。

  早饭依旧是干得不能再干的馒头,兴尧便问归寒以前有没有见到过秸秆化成的精怪,归寒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也没有见过。

  兴尧又道,“那只东西是想杀赵明泽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并没有动手。”

  这可让归寒惊奇了下,“他和赵家有恩怨?”

  但他如果只是和赵家有恩怨,那捆了赵家的人来这里慢慢折磨就好,作何又为什么要捆他们这些无干的人来?

  所以兴尧道,“说不准。”

  可又在下午他们这些人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又找到了点野菜回来时,客栈里又出了新情况。

  他们各组的房间里都出现了红得喷漆的几行大字——

  “一个小小的提示:你们八个人之中有人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而你们出去的路有条捷径,那就是找出这个人并且杀死他(她)。”

  底下还有一条小纸条,上面写着:“食物可能不够,所以其实地窖里的人是专门提供给诸位的大餐,欢迎享用。”

  ……

  无论是纸条还是墙上的字,都是初学小儿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模样,毫无字迹可言,自然也不可能追溯。

  看到纸条上的字,有些人已经几微不可查的吞咽了下口水。

  怪物极通人性,而且,已经开始将他们内部的矛盾激化得更尖锐。

  但大家中午还是煮了点野菜,好歹有盐,补充体力的同时,让这些绿油油发涩的菜都变得可口起来。

  吃过饭后,赵温竟然第一个开口,他道,“我的身份是菱县的知县,家中有一妻一妾,一双儿女,如大家所见,身为知县,我平时定然没少接触过冤假错案,但纵然如此,我得罪的也只会是人而不是怪物。”

  自从来到这里见识过那个走进血雾化成血沫子的人,赵温从来便是用“我”而不是用“本官”自称。

  现下他抛出自己的情况,竟还说起了自己做官干过的许多坏事。

  他看了一眼他这逆子赵明泽,毫不避讳的说他儿子有次死活想娶勾栏女子为妻,他最后没办法,便托人将那女子给卖了;还有有人想状告他乱收银钱,被他派人打折了腿……

  眼前这男人说得十分坦然,众人噤然无声,各自都揣着心事。

  赵温道,“做官哪有不得罪人的,诸位若坐在我的位子上,也难免会判冤假错案,但是若说,我犯的错,罪不至死。”

  朱诉月头也不抬,冷眼道,“赵知县好是高情逸兴,这么说,就算是义士报仇雪恨,杀了人,就罪应至死。”

  赵温道,“杀人偿命,朱娘子这么说,莫不是你手下有过人命?”

  朱诉月终于抬眼,语气依旧是冷冷的,“我可没这么说。”

  气氛又冷了下来。

  临到冻僵的临界点时,终于有人又开口了,“诸位也都知晓,我不过子承父钵是个贩卖茶叶的,我这人平时待人和气,自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李寄奴道,“鄙人不过一个小小捕快,得罪过的人不少。”

  ……

  兴尧转过脸悄悄看了眼归寒。

  他心里其实斟酌了半天,终于道,“我同归寒是从茶树镇那边过来的,我们二人听村里大娘说是菱县里有我家的亲戚做了大生意,去投奔亲戚找活计去的。”

  归寒没有答话,算是默许。

  朱诉月说她是城中金陵花舫里的娘子,得罪了客人,偷跑出来的。

  众人都说完自己的身份履历,也都并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在逃恶徒。

  鬼怪说,有人犯了很严重的错误,那应当不是他们人类说的杀人放火的恶事,而应该是对于鬼怪来说极恶劣的事。

  那么对鬼怪来说“很严重的错误”指的是什么?

  鬼怪大都独居,在它们眼里根本就不存在善恶一说。

  那……是他们中有人无疑抢夺了鬼怪的地盘?还是……争夺了它们的食物?

  这个错误范围实在太大,根本就猜不出。

  楼商提出了一个建议,“八个人,坐两张桌子,所有人背对背拿竹板和木炭写上自己认为是鬼怪要找的人。”

  “最后,投票最多者,大家再商议着怎么处理。”

  白纸黑字就在每个人手里,而他们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了其他人的生死。

  兴尧手中的黑炭捏紧,手心的冷汗绞湿了木炭,木炭硌着他的手心,让他愈觉得心里绞得紧,他在担心一件事,终于,兴尧提笔,在木板上写下两个字——“赵温”。

  仅凭这位知县大人方才说的那种细碎的龌龊肮脏事儿当然不足以判定,但就在昨天晚上守夜的时候,兴尧发现那个秸秆怪看赵明泽的神色中,其实更像是透过仇人之子看仇人的模样。

  但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主要的是除过这件,还有他们在林子里遇见幻境的时候,赵明柔朱诉月都能离开幻境,可赵温却被吓得不轻。

  他心底里藏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如此害怕?

  而他今日坦白说的事看似严重,实则不值一提,根本就没有完全坦白。

  几个人之中,只有朱诉月和赵温隐藏得最深,而兴尧赌了一把,猜测是赵温。

  现下几个人转过身来,各自将自己手中的竹板摊开掌心。

  八只木板,赵明泽和兴尧投的是赵温,归寒投的朱诉月,楼商、赵明柔、赵温投的归寒,李寄奴和朱诉月是白板。

  “这样随随便便自我臆断就能让别人付出生命,老子觉着没意思,”李寄奴随手撂了自己的板子道,“不若大家都一块在这耗死呗!”

  所有人都面色难堪起来,的确,谁也不想死。

  “没意思,”朱诉月也道,“反正他说的是另辟捷径,不走捷径不可以?”

  “但是朱娘子有没有想过,”赵温这时候倒变得有主心骨起来,“鬼怪既然能悄无声息在我们的房间里写字,他这几天怎么不会杀无辜的人?”

  而后又道,“你们这几日没有发现么?”他一指归寒,“这位公子自从来到这儿后就很少看见他吃过饭,甚至连水也没有碰过……说不定,这地方晚上有那么多鬼怪,他就是跟鬼怪通风报信的,不对,说不定他就是鬼怪!”

  这情况楼商也发现了,所以他才会选归寒。

  而赵明柔,因为这几天食物太少了,这姑娘每一天都饥肠辘辘的,她一个官家小姐哪受到过这种罪,于是便格外在意食物,便也注意到了归寒确实很少吃东西,几乎连水也一次都没有喝过。

  兴尧道,“吃不吃饭这种事,就可以判定一个人是鬼怪?”

  “而且,”他又道,“你们哪只眼睛见过归寒吃饭?但是哪只眼睛,又见过归寒没有吃饭?”

  归寒正要说话,兴尧却拦住他,径自拿了桌上的茶盏倒水,递给归寒道,“归寒,喝。”

  归寒:“……我那……”

  兴尧的态度却莫名强硬,“你先喝。”

  归寒只好接过,一饮而尽。

  兴尧将茶盏倒过来摆了摆手,“如大家所见,有什么事?”

  所有人都默默不语起来。

  .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有些人明显不是很相信,却也不能太过武断就认为别人是鬼怪。

  回到房间后归寒有些无奈的对兴尧道,“反正这种事情迟早会被其他人发现,吃饭喝水这种事倒是可以掩人耳目,但是他们若搜起身来,我没有心跳,这也是事实。”

  “所以你方才就做好了那些人把你五花大绑了的打算?”兴尧心烦得很。

  “我没有痛觉。”归寒道。

  他就像是一个赤.裸而来的孩童一样,他心中的坚持就像一汪海一样,打眼看去平平无奇,实际却壮阔无垠,而这世界怎么变化好似也都与他毫不相干。

  但恰恰是这样同兴尧他截然不同却又无限相同的归寒,对于兴尧来说,才是致命魔鬼一样的吸引。

  兴尧突然也感受到莫大的无奈、无助。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心里这样想,到底没有问出来,而是道,“今天只是楼商、赵温、赵明柔,而明天的话,就不止会是他们,怎么办?咱们不会一趔趄二干六吧?”

  归寒却不急,只是问兴尧,“你为什么要选赵温?”

  兴尧问,“你为什么要选朱诉月?”

  这两声一出,他们两几乎同时发觉,他们两怀疑的都是这两个人。

  而兴尧赌的是赵温,归寒赌的是朱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