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阿澈...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无端双拳紧握,忍不住偷偷斜眼看成澈的影子,成公子又开始埋头专注雕刻木簪了。
小道长闭了闭眼,是真没想到成澈这家伙这么有良心。不仅当真记了他整整七年,居然还念着送他出关贺礼。
要知道活了这么多年,无端从未被谁在乎过、被谁惦记过。
他开始试探,想着只要成澈招了所念者谁,那他也招了。
“你那位朋友,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认得。”
成澈一愣,连忙掩饰,“小道长不认得的。”
“可他既帮你超度,莫不与我是同道中人?”
“呃...”成澈信口胡说,“对,他是隔壁山头道观的!”
无端哑然,这家伙扯谎的本事真有够差,这方圆几百里分明就一座道观。他双手环胸,越是追问越觉得好玩:“那你倒是说说他的道号。改日我去寻他讨教讨教。”
“呃...嗯...就是...那个...”成澈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是那个...这个...”
“嗯?道观又是什么观?”
“这...这...”
无端看他纠结成这样,受不了了,直接逼问:“是不是无端。”
成澈大惊,脸红红,抓着木簪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无端。”
“真不是他?”
“真的不是!”
“可我看就是他。”
“啊...”成澈很着急,咬了咬下唇,“真的不是无端...”
“骗我怎么办?”
成澈还没应,无端就抢答,“骗我是小狗,好不好?”
成公子这才回神,气鼓鼓,“不闹了不闹了。道长你逗我做什么!”
逗你好玩啊。
无端在心里回答了。
实在乐得不行,又觉得古怪:成阿澈干嘛还死不承认了。
(正在无所观的无涤打了个喷嚏。)
他伸出手讨要,“簪子给我看看。”
成澈便将打磨成型的木簪放在无端手中。
无端将木簪举起,这次仔仔细细端详。朴素的造型,简单的纹路,与刚刚看时没什么区别,却忽然越看越喜欢,以至于爱不释手。
而成澈在他眼里也变了一副模样,原本笨笨呆呆的,现在——
他不得不承认:单凭小刀能削到这个地步,成澈或许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笨手笨脚,其实有一双令人叹为观止的灵巧的手。
他轻声问:“怎么送木簪?”
“嗯...我觉得,木簪与他登对...”
“那这样式,是有什么考究吗?”
成澈摇头,“也没什么考究。只是觉得,这样式也与他登对。”
“好一个登对。”无端打量着簪子,试图读出自己在成澈心中的印象。
他笑了笑,将木簪还给成澈,“可他若是不喜欢呢?”
“那我就重新做一支更好的。”
无端又笑,“如此,这支给我,可好。”
成澈一愣,忽然着急起来,“这这...!”
“不行吗?”无端微微蹙起眉心,一副促狭的无辜。
“唔...你不是说白给你都不要吗?”成澈撇下嘴角。
“现在想要了嘛。”
成澈太为难了,拒绝小道长属实不礼貌,可还是摇了摇头,“抱歉。”
无端觉得好玩,继续用促狭的无辜逗他,“为何嘛。”
“我......”成澈紧紧握着木簪,“我...只想把它送给无端。”
“诶——无端?”无端眯起眼,眼睛里满是戳破窗户纸的笑意。
“啊。”成澈意识到说漏了,顿时捂住颤抖不止的嘴。视线乱飘,时而看着小道长,时而看着灯笼。只希望小道长别生气,“小道长,我和无端确实是认识...你别生气...要不日后我做点别的送你。”
“不必。”逗了个爽,无端心满意足,“你那点破手艺,给无端留着吧。”
“唔...”在成澈听来却像气话,无语道长果然生气了。他埋下头,紧紧捏了一把自己,阿澈啊阿澈,你怎么这么嘴笨。
而道长忽然低语一句:“别回头。”
“小道长你又吓我。”成澈嘟囔,却被紧紧捂住了嘴。
无端从后面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按着他的大腿,声音极低,“别动,有阴气在我们身后。很重。”
话音刚落,便有“呼”的一阵阴风刮过,成澈的火把便立即熄灭了。而无端带来的青焰纸灯笼也在剧烈摇曳着,让树枝投下的影子变得张牙舞爪。
成澈神经一紧,额上冷汗渗了出来,他斜眼看道长,好在道长仍然神态自若,他的游刃有余让成澈安心许多。
道长思索着,“怎会如此...尚未到卯时,且你我都与樵夫无关。”
与此同时,黑色的雾气肉眼可见地弥漫了起来,几乎要将唯一的青色光源也完全吞没。道长放开成澈,抄起纸灯笼跃下巨石,右手二指并拢,从纸灯笼中引出一团青焰投入黑雾。
如投石问路,黑雾中瞬间伸出无数又似触须又似藤须的异物将青焰吞食。
“它现身了。”
而无端说罢,便提着纸灯笼冲进了黑雾当中。
成澈眼看他被黑雾笼罩,又迅速被吞没,连忙喊:“道长——”他也跃下巨石,可双足刚登地的一瞬间,遍地盘绕的藤蔓如活过来一般,朝他双腿缠了上去。
“怎么回事!”成澈抽了抽腿,竟动弹不得,他朝黑雾深处喊:“道长,快回来!”
而他也忽然一愣:不对,我等他救干嘛,我有剑啊!
于是抽出利剑,刷刷如割草般斩断那些藤蔓。
他长舒一口气,拾起那些断蔓,发觉与刚刚他手作的木簪竟是同样的木材,他顿时恍然大悟。
此时,身后的树林却又传来一阵踏着枯枝败叶而来的窸窸窣窣。
他立即转身挥剑斩下,剑尖停在无端脖颈外三分,“道长?你去哪了?”
无端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手中纸灯笼摇摇摆摆,“自然是去追它。”
“可你刚刚不是往...”成澈指着反方向,“那个方向去了吗?”他顿时毛骨悚然,这个真的是道长吗。
无端摇摇头,“我追着那恶鬼,追了半程竟又回了原地。”
“那...现在如何?”成澈上下打量眼前道长,生怕此时身后又冒出一个道长。
道长被他盯得难受,“怎么这样看我。”
“你真的是道长吗?”
“自然。”无端朝手中纸灯笼点了点下巴,“恶鬼可提不起这灯笼。”
他反打量着成澈,“一会儿不见,倒是你,怎么浑身阴气。”
“阴气!?”成澈便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道长。
“竟是...冲你来的。可,为什么。”
“道长。我想通了。执念不是樵夫,而是砍柴。它冲我来,因为我刚刚砍树了。”
无端眉头一皱,拾起遍地碎屑摩挲,“降龙木......”
他解释:“降龙木。根系延伸万里,独木即可成林。你砍下的是旁枝,那么一定有主干。”
“我明白了,找到主干就能找到恶鬼!这叫擒贼先擒王。”
“既然它有请,我们便去会会他。”无端伸出手,“刚刚那簪子给我。”
成澈便把那半成的簪子递给他,而道长直接将它投入灯笼,落进青焰。青焰“轰”一声爆起,焰光冲出灯笼化作如萤火虫般的点点青光朝密林深处而去。
“走!”
成澈握紧剑柄,跟随无端往密林深处跑去。
越往深处,黑雾越是浓重。
道长猛然停住脚步,拉住成澈,没有出声,只做了个口型,“有人。”
成澈随他视线看去,青色的淡淡冷光映照下,黑雾中竟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似人似树的影子。
站姿与形态似人,可却有似枝杈的形状往外延伸。
无端手作拨水状,那些分散四周的青光便缓缓朝影子聚集,照出它的原型。
成澈这才松了一口气,远远看去,原来是一棵由于藤蔓与枝干盘绕交错,显得形态似人的矮树。
“青焰指引我们到这里。意味你方才砍下的枝干,是从这棵树上生长出去的。”
“竟能延伸这么远!”
矮树像一道绕不过的坎横亘在去路之中,成澈咽下一口唾沫,与无端交换视线,“道长,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逞什么强,一起去。”
“不、不是逞强。是怕有什么意外,我们两个全军覆没。”
见无端陷入犹豫的沉默,成澈又说:“你道袍布衣,还是让我去吧。”
“...小心点。”
成澈将剑架在身前,一步一止,缓缓靠近。
嗓子吊在心眼,一口气也不敢出。
身后猛然出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霎时震悚回头,只见是道长。道长还是跟了过来。漆黑的眸子越过成澈盯着那棵怪树。
“别轻易回头。”道长轻声说。
成澈连连点头。
隔着五步远,成澈停了下来。左右端详,伸手摩挲,长长松了一口气,“真的只是棵树。”
无端却摇头,“必定不是寻常的树。”他的声音压了下去,“况且,你不觉得它有些太像人了吗。”
“从远处看确实像个人影,可这树皮,这树枝...”
“不。”无端打断他,手指隔空比划,“你看这像不像肩胛骨...这是肋骨..”
道长这一指,倒是确实太像了。一道道树皮的凹凸起伏,竟能和人身的构造贴合。
“而中间这道右弯的...”
成澈当即反应过来,“是脊骨。”
“恐怕是了。”
成澈喃喃着说出结论,“这不是树,这是...失踪的樵夫。——樵夫日日担柴,所以脊梁不正。”
心中便凉了半截,成澈绕到人树正面,意料之中,树皮的纹路竟赫然可辩一张人脸。
甚至可看出是个年轻男人,表情痛苦而恐惧,仿佛正在高声尖叫。
这一定就是失踪的樵夫...
成澈闭了闭眼,“...这,还能救吗?”
无端无声摇头,提着灯笼沿树干的纹路一路往下仔细查看,拨开满地青草,他顿时惊诧难当。
眼前这棵树的枝蔓正放射状向外疯狂延伸,以至于遍地都是它身上长出的藤蔓。而那些藤蔓如脉搏般跳动着,仿佛有生命。
而成澈忽然颤颤提醒:“道长你身后...!”
无端抬起眼看他。
“影子。”成澈不敢出声,只做口型,左手比了个“三”。
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道影子,似人似树,非人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