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听见了那个青年的低语，但不甚在意，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勾了勾食指，便见到安珉眉头皱了起来，应该是疼的。
一开始他就发现这个人很能耐痛，非常适合用来供奉献祭，可惜还有别的用途。
他方才勾动的是木头在安珉体内留下的印记，虽然那些印记被另一个邪神所压制住，但也无关紧要，他所需要的本来也只是一个标记而已。
木头的寄出是他遵照神谕来安排的，他也不需要确认便能肯定，安珉一定会接触到那块木头。而在触及的一瞬间，安珉的身体就留下了涂宙的标记，这是门打开的必要条件。
倘若没有人为干预，一切都会按照命运安排好的轨迹来进行。
说是命运，其实更像是涂宙的安排。
神留下的东西不多，千年来他几乎每日守着这棵树，倾注全部心血去感应神的气息。从一开始的晦涩枯竭，到后来渐渐被神息所接接纳，从中窥得了更多天机。
他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记涂宙给他的引领和指示。
安珉体内的标记被触发，他们脚下所踩着的土地开始震动。
比起刚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掉下来的不仅是破碎的树梢和干尸，还有巨大而尖锐的石块。整个山洞都在低低轰鸣，一些尘封已久的东西伸展着僵硬的躯体，开始逐步运转。
青年表现得并不惊慌，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怒意，想要杀他的心情不算作假。
可他不在乎，作为邪神最亲密最特殊的信徒，就应该这么孤注一掷才对，就算被认为疯疯癫癫也没关系，那是褒奖词。
就算这次他没办法成功种下诅咒，还有下一次机会，把人送进那扇门最要紧。
他必须亲眼看见那扇门的开启。
不少落石从安珉身边掠过，重重砸在地面，溅起一堆碎片，甚至割伤了他的手臂和脸。
那一点疼痛在他看来不再算是疼痛，他甚至没去在意，只知道现在是杀了X，阻止事情彻底走向失控状态的最后机会。
安珉依旧无法挥洒自如地调动能力，可他不再担忧，冲着X快步上去，抬手就是一拳砸在了对方脸上，把人揍得踉跄后退，差点倒在地上。
指关节擦破皮了，手腕也有点不舒服。他甩了甩，心想还是物理攻击永不过时，这一拳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实属不易。
被揍了一拳之后，X掌心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枝干也缩了回去，安珉趁热打铁，上前把人按到在地。跨在对方身上之后俯身又是连着几拳，把人直接打蒙，反应不过来还手。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人完完全全的皮包骨，他就像直接打在骨架上似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套连环拳下来手也不能看了，被磕破了许多处，还有了不少红肿。
安珉也深知这点，所以重点照顾对象就是X的鼻子和眼睛，这两处最脆弱的地方。
看着鼻青脸肿的神域主人，他稍微松了口气，喘着气说：“我再怎么虚弱……也比你这具骷髅好吧？”
X不说话，那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却依然波涛不惊地看着他。
安珉被看得极其不舒服，开口道：“不管什么……你赶快让这一切停下来。”
这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极畅快：“我死了就死了。”
就在此时，安珉莫名感觉到异常的降临，他鬼使神差抬头，正好看见一块巨石直端端地朝着他头顶坠落。
盘在他腰上的小蛇比他先一步有了动静，安珉突然回过神来，明白隋辰这是要贸然挺身而出，手比脑子先动，按住了腰上那条蛇。
疯了！都不顾及身体是什么个情况吗？还要来帮他挡灾？
人在面临飞速靠近的物体时，感受到即将接触，会不由自主地眨眼。
安珉也无法摆脱人体的这个自我反应，眨了一下眼睛，就在他重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原本飞速下降的巨石就那么停住了。
反常理反自然地悬停在半空中，离他抬起来的鼻尖只差了几厘米。
安珉愣了一秒钟，才忽然吸了一口气。意识闪动间，那块石头竟然随着他的念想开始移动，往一旁平移。
他顿了顿，随即垂眼看向躺在地面的X，脑海里的念头换了一个。手指抬了抬，那块巨石跟着往上升了几厘米，安珉眼睛微微睁大，食指往下一划。
巨石失去了控制一般，由重力牵引着恢复了正常行进轨迹，猛地下坠，直直砸中了X的腹部。应该说是泰山压顶一般的倾轧，毕竟那块石头快赶上半个X的身量了。
所以隋辰平日里就是这种感觉吗？
安珉的身体像被支取了精力一般，又变得虚弱几分，可他的思绪无比兴奋。以前的痛都不是白受的，邪神好歹有些良心，在他身体里走了一遭，也留下了属于神的力量。
虽然这意味着他离正常的人类标准越来越远，但安珉觉得这份补偿很合他心意。
X在被砸中的那一瞬闷哼一声，除此之外便一点痛苦也没流露出来，即使嘴角已经有黑色的血液渗出。或许是活了太久，已经麻木，也可能是曾经经历过不少痛苦，比他更甚。
能活上千年的人当然不会被一块石头彻底打倒，即使从神那里借来的能力已经变弱，那些黑色丝线也茂盛地再次生长出来，推翻了那块巨石。
然而，暴露出来的伤口还是证明这一下挨得不轻。
破开的皮肤涌出大量的黑色液体，比血黏稠很多，骨头似乎也被压断了，X试着起身却无法支撑起身体。
见自己起不来，X索性也不再尝试了，躺回地面。但那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丝线更加疯狂，不止掌心，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有丝线钻出来，然后如同鱼回到水里一般四散开来，很快不见了踪影。
太多了，安珉根本拦不住。
“你也学会从神明那里索取了。”X微弱许多的声音响起，他差点没能听清。
安珉坦然地看向对方，却对上X的眼神，里面一丝笑意也没有。
“一旦你学会祈祷与索取，就离我这副样子不远了，信仰能塑造一个人，也能让他变成怪物。”
他不想听，但耳朵长在那里，他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虽然他相信隋辰，心中却还是有些慌乱，因为他不太相信自己。
X在漫长的时间里并没有真的与神接触过，却也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腰间的蛇往上爬，钻出了领口，绕到他耳后，用蛇信舔了舔。
安珉的思绪被拉回，他知道自己不该想太多，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他环顾四周，触目是四起的烟尘和狼藉的碎石以及尸体，却没有看见门的影子。大地的震动依旧持续着，安珉有一种这棵屹立许久的树即将倾塌的感觉。
这里不能再待，必须马上离开，但他还需要问一个问题。
安珉俯下身，盯着X的眼睛问：“神谕有没有说过这一切的结局？”
X仿佛听见了极其有趣的事情，没忍住笑了起来。然而没笑两声就牵扯到伤口，开始咳嗽，冒出来一口血。转头随意吐掉之后，开口回答道：“你如果好奇，可以自己跨过那道门，去亲自问问。”
算了，这人不可能把实情告诉他的，留下来反而是祸害。
安珉想着除恶务尽，即将下手的时候却犹豫了。他没杀过人，更不知道在这种清醒且理智的状态下要如何下手。
时间分秒流逝，他只犹豫了两三秒便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动手。巨石的一角突然分裂出一块细长的石柱，像一把刀的大小，末端锋利无比。石柱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对准了X的眼珠，只待安珉一个念头便能刺进眼眶，再插进脑中，搅碎柔软的脑花。
安珉冷着脸，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盖过周遭的嘈杂。
就在此时，耳畔的蛇突然嘶嘶叫了两声，从他身上往下爬。
他一愣：“隋辰？”
没理会他的疑惑，隋辰很快接触到了地面。安珉想去抓却跟不上速度，反而一个脱力往前栽，跪坐在了地上。
那条冰蛇在离开他身体之后骤然变回蟒蛇的体型，阴冷的瞳孔无声打量着面前的人体，然后缠上了X的脖子。因为体型够大，所以只缠了一圈就足够。在安珉的注视之下，那条漂亮的透明蟒蛇开始缩紧圈套，如同慢动作一般，安珉甚至幻听到了鳞片从皮肤上碾压过的声响，细碎而黏稠。
他忽然明白过来隋辰的意思。
堂堂一个邪神，竟然不想他杀人，听起来很像是写给成年人的童话故事。
安珉没再阻止，那个石柱也被无形的力量扔到一边。
被锁住喉咙的X竟然能够做到违背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不去挣扎，反而转着已经突出的眼珠子，死也要瞧向安珉。
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依稀可辨是一句话：“门……已经……打开……你逃不……掉的。”
安珉没有反应，他静静看着一条非人生命的流逝。
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如果某一天隋辰真的彻底消散，而他得知了一个复活的机会，是否也会像X一样，日复一日地感应神谕，不惜活成一个怪物也要实现愿望？
“你早就该死了。”安珉说。
不应该活这么久，全身上下有一大半都不是自己的，甚至连名字也丢了。
X？安珉才不会相信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一两千年的人，原本的名字是一个英文字母。
这人的眼珠愈发凸出来，几乎快掉出眼眶，身体上暴起的青筋透过薄薄一层皮肤，就像无数条细小的虫子。
X张着嘴，发声愈加困难，说出来的几乎只有气音。
安珉却看懂了口型，这人说的是——“下次再见”。
地上的身体突然僵住，没了动静，那双眼睛也不再转动，死死地注视着安珉。
“死了吗？”他问。
那条蟒蛇松开了桎梏，朝他爬了过来，一边缩小体型。攀上他的肩膀后，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颈侧，像是在安抚，但更像撒娇。
“死了。”安珉自言自语答道。
X死了，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减退，最后那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疑心上。
下次？怎么还会有下次？
不远处又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掉落下来，安珉回过神，从地面起身。
“那我们走吧，先离开这里。”
安珉迈出第一步之后忽然愣住，他回头看了看那棵树，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它的形状好像变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之前还有两章，再次开启赶榜模式。小声说一句，其实最初的设想里，邪神骨头从安珉体内诞生的方式会更血腥一点的，类似于一小团不明物扒开腹腔钻了出来，然后再生长成其他生物的形状，当然小珉不会受伤的……嗯就当做题外话好了，因为怕有人接受不了就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