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蛇听到明确的指令才依依不舍地从安珉身上爬下去，他顿时身体一轻，终于得以喘息。
安珉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只有自己身旁才是风平浪静，树洞外面依然天崩地裂一般。几步之外的X静静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似的闭着眼睛，嘴唇依旧一张一合念着咒语。然而干枯的皮肤已经变得更为黯淡，那些尸斑逐渐扩大。
树上悬挂着的尸体不停坠落，恰好一具尸体摔在了洞口，直接摔成了两段。从腰部的断口里流出来黏稠的黑色汁液，让安珉想到那块木头吊坠在自己手中燃烧之后，化成的黏糊糊的黑水。
恶心。
他知道自己周围的平静是隋辰换来的，但是他还不知道这位邪神可以坚持多久。环视了一圈，树洞只有这一个出口，所以他必须直面堵在洞口的X。
冰蛇爬行到他前方，直起上半身，几乎有半人高。
X感应到什么似的睁开双眼，在看见这条异常的蟒蛇时停下了口中的诅咒。
狂风减弱，因此安珉得以听见X的声音：“轨迹已经改变了。”
这人看起来并不沮丧，反而有些兴奋：“你没有在该死的时间死去，并且还用身体孕育了邪神的实体……我的计划是可行的，轨迹可以被改变……”
安珉静默，同为邪神的信徒，他希望自己在旁人看来不是X这种狂热的疯子，因为好像还挺社死的。
他试图跟这个疯子讲道理，好心说了一长串：“……所以你可以放弃在我身上做文章，你最好也去找找涂宙的碎片还是骨头什么的，自己生出来的比别人带回来的好，对吧？”
然而X看着他，摊开了掌心，一道黑色的枝干也从那里长了出来，歪歪扭扭向上延伸。
“你说得对，如果涂宙真留下了骨头，我可以把它种在你身体里，你很适合孕育邪神。”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珉伸手戳了戳背对着他的小蛇脑袋，在它转过头来看向他的时候，用嘴型道：“你先跑。”
如果真如X所说，雪山之下的邪神已经醒不过来了，那他身上这条小蛇就是邪神剩下的唯一一部分了……安珉突然有了一种携带遗腹子逃命的使命感。
可那条蛇偏偏装傻，看不懂他唇语似的，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珉暗骂了一声混蛋，就见X那边有了动作。掌心黑色的枝干竟然逐渐变成了蛇的形状，就像故意模仿一样，无声地嘲讽着他。不等安珉生气，那东西就突然分裂成了好几条，猛地伸长，从不同方向朝他袭来。
他一直都有所防备，所以退得相当及时，可是前面的隋辰躲也不躲，反而直直地扑了过去。
“隋辰！”他下意识喊道，一心只想让对方回来，邪神独苗苗绝不能葬送在这里。
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刻，那条冰蛇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似的，无法前进，而那几根朝他扑来的假蛇也忽地停止不动了。
安珉愣住了，随即就看见那些黑乎乎的假蛇表面凝结出一层冰，随即轰然断成了很多截，纷纷往下掉，就连X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后退了两步。
冰蛇回身瞧了他一眼。
安珉迟疑地问：“……你干的吗？”
那双蓝色瞳孔一瞬不瞬盯着他，毫无表示。
既然隋辰否认，那只能是他自己干的了。
安珉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他顾不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异常能力，拔腿就跑，跑出了树洞，还不忘出声让隋辰跟上。
然而隋辰比他快多了，一两秒的工夫就爬到了他前面，还回头冲他吐蛇信。
“别催……”他气喘吁吁道。
再催他就要猝死了。
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风声，安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X回过神来，想要把他逮回去。
他还不知道如何使用新拥有的能力，又不敢停下来哪怕一秒，只能先疯狂逃跑。随着X的诅咒声再次回荡，狂风又起，尸体阵雨也继续落下，甚至差点砸在他身上。
前面的蛇比他灵活多了，就像散步似的。
安珉看得生气，跑两步蹦出一个字，艰难道：“你就不能……变成……人吗？”
他想起以前的公主抱了，曾经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怀念。
冰蛇速度放慢，吐着蛇信一边回身朝他爬了过来，缠上他的脚踝之后变小了许多，然后钻进了他的裤管里。
好吧，不能变人但能变小，本性还是一样的黏人。
安珉被冰得打了个冷颤，却也懒得反对了，至少这次重量很轻，不至于让逃命的过程变成负重跑。
巨树的枝干形成一片广阔阴影，笼罩在他头顶，即使他跑了很久也依旧深处那片阴影之下。
安珉意志快要麻木之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遥远的入口处传来：“安珉！！跑快点！”
好像是何立暄。
……烦死了，催催催，一个个都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吗？肺都快炸开了，双腿也沉得像绑了十条蛇一样，何少爷最好是有办法把他给弄出去。
大地又开始震颤，安珉心底升起一种糟糕的预感，X为了在他体内留下诅咒已经不顾一切了，一旦诅咒成功，他会面临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他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大学时跑一千米都没这么卖力过。
与此同时他的思绪也飞速转动，思考着那股诅咒到底有什么作用，让X如此执着。
体力很快流逝，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手臂突然被一条黑色的藤蔓缠住，把他拉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面。
背脊撞到地上凸出的树根，疼得他眼前都黑了一阵。他背上还留着之前被隋辰吸血时弄出来的淤伤，还没好透，这会儿又添新伤。
安珉在疼痛中生出一股疲惫的怒意，他真的厌倦了这种被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感觉。
自己虽然倒霉，但也不至于倒霉到随便哪个人都能把他踩在脚下的地步吧？
他翻了个身，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影。
披风已经在狂风之下被吹掉，X的身形彻底暴露出来，上衣和裤子都空荡荡的，让人不禁怀疑里面是一具骷髅。
就是这么一个连风吹都会倒的体型，却在混乱之中稳稳地立着。
随着X的逼近，安珉腿上盘着的小蛇也开始躁动不安了，从大腿往上攀爬，沿着胯骨钻进上衣下摆，盘在他腰上。
安珉拍了拍，以示安抚。
随即坐起身来，抬眼与X对视。
“我可以和你谈谈。”他气喘吁吁道，“你要复活涂宙，是不是？”
X没有回答，嘴里却默念着什么，仿佛在向神借助力量，手中长出了更多黑色的枝干。
安珉其实和这人没什么好谈的，但是他得为自己拖延时间。非人的能力并不是那么好掌握，他甚至无法自由触发，刚才都是在情绪极端时误打误撞施展出了能力。
这会儿他的情绪依旧极端，极端地想让世界毁灭，一切都消停下来，可显然这种情绪并不能调动体内那股力量。
安珉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在那些枝干攻击他之前说：“你说让我带上诅咒，回去拯救涂宙，如果我知道如何拯救，说不定可以答应你。”
“你什么都不用做。”
他听了这句简短的回答，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他始终弄不明白，往他身体里施加诅咒和复活涂宙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可这会儿他突然懂了，X说让他回去拯救涂宙，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回去”两个字。
走廊里的神谕记录了不同的时间，过去，现在，未来。未发生和已发生的事情依托时间而存在，X要他回去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时间点。
这人与涂宙的连结比其他人都深，知道旁人都不了解的细节。之所以说出这些话，是因为X清楚，门的背后不是涂宙，而是时间。
安珉的死是打开时间之门的钥匙。
他想通了，也就看透了X的目的，这人对于信仰的疯狂程度实属罕见。费这么大劲就为了一个改变过去的可能性，即使过去被改变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连X这个人都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想让我带上诅咒穿越时间，改变过去，阻止涂宙的消亡，是不是？”安珉沉声问道。
X还是不说话，可散发出的攻击性已经算是默认。
虽然没得到明确回答，但安珉终于弄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太可笑了，狗屁命运，哪个人的命是生下来就注定当一个不需要自主意识的钥匙？一个物品？
从前生活里再多不顺，他都完全能忍受，还能开解自己只是倒霉。偏偏这一点，被当成棋子玩弄的这一点，安珉想想就觉得生气。
如果命运有定数，那他的定数就是要在某一天杀了想杀自己的人，杀了把自己当成棋子的人。
而X会是第一个。
安珉没丢掉理智，他拍了拍衣服里的小蛇，轻声问：“支持我杀掉这个人吗？”
他感觉自己的腹部被冰凉的蛇信舔了舔。
这就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