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白龙完全成年,体形比普通巨龙更加庞大，展开双翼往地面飞来时，完全遮蔽谢灵头顶的天空。
巨大的阴影笼罩大地,犹如雪山压顶，压迫感强到令人窒息。
谢灵不确定它是否听到自己的话,在呼啸的狂风中,高声重复：“华罗尔,变小一点！”
白龙听到了,它在半空中化形，龙躯迅速缩小，拟态成四肢修长的人类身躯,然后瞬移至地面?，出现在谢灵眼前。
它现在可以称为他，或者祂了。
“灵，真的是你！”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碧蓝眼眸明亮炙热,紧紧地注视着谢灵。
谢灵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蓝瞳的青年,愣了愣，一时没说话。
白龙的眼神像走丢的家犬终于遇到主人，眼睛眨都不敢眨。
强烈的情绪如山倾海啸涌进心脏，他伸手就拥住了谢灵。
“灵,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好想你……”他脸庞埋在谢灵的颈窝，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哽咽道：“灵,我真的找了你好久，等了你好久……”
谢灵任由白龙抱着,抬手轻抚他的后背，“华罗尔，这么大了还爱哭啊。”
白龙抬起脸，泪水润湿眼睫，眼眸像幽蓝的大海。
他与谢灵四目相对，瞳孔清晰倒映出彼此的面容。
谢灵伸手抵住他肩膀，稍微推开半尺，视线缓缓滑过这张俊秀优美的面孔，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他早就知道龙族里有极个别天赋异禀的巨龙可以变形，华罗尔白鳞蓝眼，变形成人是白发蓝瞳，合情合理。
但这张脸的五官轮廓……
“华罗尔，为什么你这张脸和我一模一样？”
除了瞳色发色，长相简直和他本人没有区别。
华罗尔胡乱擦了擦眼泪，眼圈发红，嗓音染着哭腔：“因为灵以前说过，我们长得不一样。我是巨龙，你是人类，因为不一样，所以你就扔掉我了。”
“但是你看，”他握住谢灵的手掌，掌心贴在自己的侧脸，急切道：“你看，现在我们很像！”
“……”
谢灵沉默一瞬，岔开话题：“你现在多少岁了？烈焰还在世吗？”
华罗尔深深望进他眼底，沙哑道：“我快三万岁了，两万多年前烈焰就去世了。”
谢灵神色微变，惊讶道：“已经过去三万年了？那你怎么会……”
他想问‘你怎么会还记得我？’
明明只是几十天的相处，与上万年的岁月相比如此短暂，犹如大海里的一滴水，怎么会记得这么久，甚至化形的外貌都是他的模样。
但对上华罗尔幽深的目光，谢灵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问：“巨龙的寿命通常在一万年左右，你怎么会活这么久？”
华罗尔扯开唇角，轻轻笑起来：“活这么久才能等到你啊，你不为我高兴吗？”
“灵，你知道吗？哪怕过去将近三万年，我仍旧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你家在很远的地方，你要回家了，所以一开始，我满世界地找你，但怎么都找不到。”
他凝视谢灵，缓缓道：“然后烈焰临死前告诉我，我永远不可能找到你，因为你的家在未来，在我们无法抵达的数万年后。”
尽管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攥住谢灵肩膀的手指越发用力，甚至在颤抖。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须活得很久。”
华罗尔指尖发颤，唇边却含着微笑：“你看，现在我就找到你了，灵。”
谢灵闭了闭眼，喉结轻轻滑动，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良久之后，他睁开眼，直白又残酷地说出事实：“华罗尔，我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你明白吗？这个时代也不是我的故乡，我还是会离开的。”
华罗尔眼神暗了暗，点头道：“我知道，因为灵是人类，这个时代人类还没有诞生，所以灵的终点仍旧在未来。”
谢灵默然无语，过了一小会儿，错开视线望向天空，问起正事?：
“现在世界是什么情况？至高神和堕落之主的厮杀结束了吗？”
“结束了，至高神?——”
华罗尔话音戛然而止，伸手揽紧谢灵，倏地瞬移至半空。
一种难以描述的邪恶气场溢散开来。
谢灵往下一瞥，只见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涌出漆黑浓稠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恐怖的恶性气息。
紧接着一个奇形怪状的身影从黏液里爬出来。
什么玩意？
谢灵皱起眉头?。
“这是黑暗之巢，那恶心的东西是它孕育的邪神?，亡灵天灾。”
华罗尔沉声道，揽着谢灵再次瞬移，将他放到附近的山峰最高处。
“灵，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等一下，”谢灵喊住他：“需要帮忙吗？”
华罗尔凌空而立，眉梢微扬，轻描淡写道：“不用，只是个初生的邪神?，祂打不过我。”
语气隐隐有些炫耀得意的意思。
他想让谢灵看看现在的他，有多强。
短短几秒，黑暗之巢已经扩散到整个山谷，像一片沸腾翻涌的漆黑湖泊，亡灵天灾站在黏稠的湖水中，身影越来越清晰。
令万物生灵毛骨悚然的死亡气息弥漫开来。
华罗尔悬在半空，恢复成庞然龙躯，向黑暗之巢发出一声强势怒吼。
亡灵天灾抬起狰狞的头颅，冰冷可怕的视线落在白龙身上，祂的身躯在黑液中变成庞大龙骨，骨翼展开。
祂动用初生的神性权柄，试图拖拽白龙的灵魂。
与此同时，诡谲的死亡气息向白龙收拢，几乎浓重成实质，极力侵蚀无坚不摧的龙躯。
谢灵瞳孔微微收缩，神经紧绷起来。
白龙丝毫不慌，浑身散发莹白流光，展开庞大双翼，溢散出的磅礴力量如潮水般盖过死亡气息。
紧接着，宛如大海倒灌，耀眼的闪电光海从天穹倾泻而下，淹没整片大地。
一刹那?，天地亮如白昼，亡灵天灾在瀑布光流中化为黑雾，融进黑暗之巢中。
漆黑湖泊迅速缩小，很快沉没进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灵目不转睛，无声舒了口气。
因为时间权柄赋予他神性，所以他能感觉到，亡灵天灾没有‘死’，但短时间内应该无法现身了。
下一刻，白龙变回人形，瞬间出现在峰顶。
“解决了，祂要在黑暗之巢里蛰伏上百年，才能再次凝结成形。”
华罗尔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灵，满含期待地等着回应。
其实他刚才没必要释放那么大的力量，搞得声势浩荡，白白浪费了很多魔力。
但他想在灵面前展现自己的强大，想要灵赞叹夸奖他。
华罗尔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表情里，谢灵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他露出笑容，由衷道：“华罗尔很厉害，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
华罗尔抿唇笑了笑，伸出手掌，“灵，和我回黄金山脉吧，哪怕你要再次离开，也得中途休息一会儿，对吗？”
谢灵没有拒绝，握住他的手。
华罗尔没有选择展翼飞行，而是一路数次瞬移，肆意浪费力量，只用了短短十几秒，就带着谢灵回到黄金山脉。
谢灵眼睫微垂，陷入沉思。
这孩子的力量好像超出巨龙的极限了。
跟龙比起来，更像是神灵。
难道是……龙神?？
华罗尔放开他，抬脚走进宽敞的石洞中，“灵，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山洞，还记得吗？”
谢灵环顾四周。
不知道这三万年里发生了什么，周遭环境变化很大，原本高耸的山峰犹如被巨剑拦腰削断，变得平平整整，唯独他住过的这个小山尖没什么变化，倒成了最高峰。
他走进石洞，诧异地发现里面的摆设几乎没变。
“我时常过来打扫，洞里还算干净吧。”
华罗尔走了一圈，笑吟吟地问：“是不是感觉没怎么变？”
谢灵仔细一看，心底了然?，偏过脸看他：“你做的？”
“嗯，所有东西都更换过很多次。自从我可以变出人类模样之后，按照你当年的做法，我动手做过很多次。”
“最近刚好换过草床，灵，睡一会吧。”华罗尔走近一步，指尖轻触谢灵的眉心，“你的灵魂状态不太好，需要休息。”
谢灵轻轻拂开他的手指，坐在草床边，平淡道：“我心里有数，你先说说至高神和堕落之主的情况。”
“堕落之主已经湮灭，祂被至高神彻底毁灭了。”
“这三万年里神国一直没有打开，起初至高神出现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出过神国，但祂的外显象征在变。”华罗尔指了下洞口，“就是天上那些漩涡状的浓云。”
“早些年祂现身那几次，也是一次比一次，”他顿了顿，“狂暴，甚至有点疯癫。”
谢灵眸光闪动，丝毫没有惊讶，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所以我猜测，祂知道自己出了问题，才会封闭神国，闭门不出。除此之外，我还发现，祂似乎在切割自己。”
华罗尔垂下眼睫，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祂剥除的暗面孕育出邪神?，祂切除的力量被众生抢夺。”
说到这里，他抬眸对上谢灵的目光，“我是胜利者，我吃掉了那部分力量，凝结出自己的神性，所以我可以活这么久。”
华罗尔走到谢灵面前，像幼年那样蹲下身子，手掌搭在谢灵大腿上，“哪怕再过十万年，我都可以活下来。”
他期盼地问：“灵，你回家之后，能不能去找我？”
谢灵垂眸俯视着这张白发蓝瞳，五官却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孔，心底涌出复杂难言的感情。
白龙已经很强大了，甚至凝结出神性，栖身神位。
然而这个龙神?，蹲下身恳求他的神态，和记忆里刚破壳的小幼龙没什么两样。
确实没有变，还是爱哭，还是喜欢蹭他。
见谢灵久久不答，华罗尔又问一遍：“灵，去找我好不好？”
他仰望着谢灵，可怜兮兮，睁大的眼眸蒙着水汽，看起来就快要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灵萌生出冲动的念头?，想告诉华罗尔一切。
——在他回去的时间点，龙神早已经陨落，龙族仅剩一头黑龙，这意味着华罗尔会死在他出生之前。
但谢灵明白，无论他说不说，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说出来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谢灵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之后，轻声应下：“好，我去找你。”
华罗尔心满意足，忍不住嗷呜一声，头顶冒出两只春笋形状的雪白龙角。
“灵，我好开心。”他侧脸贴着谢灵的腹部，念念叨叨：“我好开心，好开心啊。”
谢灵轻轻抚摸他的龙角，用哄小孩的语气，低柔问：“华罗尔还有其他事想跟我分享吗？”
“有！”华罗尔扬起脸，眼睛闪闪发光，雀跃道：“我有好多话想和灵说。”
这话说完，他迟疑一下，“但灵很累了吧？先休息，明天再聊？”
谢灵确实不舒服，时间权柄尚未融化，宛如毒刺扎在他的灵魂，深入骨髓的疼痛灼烧感始终存在。
这就导致他一直高烧不退，干渴、四肢酸软、浑身乏力。
睡觉其实不管用，只能等他彻底消化时间权柄，才能恢复正常。
“没事?，我不困。”谢灵斜倚在柔软的草床上，拍了拍床沿，示意华罗尔可以坐上来。
石壁嵌着发光的宝石，淡淡白光笼罩着他俊美的脸庞，眉眼温柔而平静。
“说吧，华罗尔。”他噙着微笑说：“我很想听。”
几小时后。
太阳从天边升起，晨光笼罩大地。
高高低低的龙吟在群山间响起，其中一道嘹亮的呼唤引起谢灵的注意。
他提醒道：“华罗尔，有龙在喊你。”
那头龙的声音一会远一会近，显然是天空盘旋，寻找华罗尔的踪迹。
华罗尔伏在谢灵腿边，一点也不想浪费珍贵的亲子时间，本想假装没听到，但被谢灵提醒了，只好站起身?。
他打算速去速回，刚一抬脚，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是烈焰的后代子嗣，灵，你想见见她吗？”
谢灵挑起眉角，点了点头?。
华罗尔懒得召唤黑龙，他单手揽住谢灵，直接瞬移到高空，悬停在黑龙前方，语气冷淡问：“干什么？”
黑龙惊得差点掉下去，堪堪稳住庞大的身躯后，也不敢多说废话，将前爪握住的龙蛋递了递。
“伟大而神圣的华罗尔，请您看看我诞下的这颗龙蛋，它一直没有动静，我有点担心，不知道——”
它话没说完，只见华罗尔手指一勾，那颗足有人高的乌黑龙蛋就飘到他面前。
华罗尔掌心贴在龙蛋上，不到一秒，果断收回手，直截了当道：“放弃这颗蛋吧，它的生命力很低，跟死胎差不多，孵化不了。”
谢灵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龙蛋，里面果然毫无动静，几乎感觉不到生机。
黑龙如遭雷劈，呆愣几秒，不死心地恳求：“伟大而神圣的华罗尔，您能救救它吗？它是我诞下的第一个孩子。”
华罗尔面无表情，冷冷道：“它先天不足，就算强行灌注生命力，发育上万年都不一定能破壳。”
“可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黑龙忍不住泪水直流，“雷丁，我的雷丁，怎么会孵化不了呢……”
雷丁？
谢灵倏地抬起头?，扬声问：“你给这颗蛋取名叫雷丁？”
黑龙金瞳含泪，哽咽回答：“雷丁，它的名字叫雷丁。”
谢灵呼吸微滞，抚摸龙蛋的动作都变轻了。
奥狄斯的全名——雷丁·奥狄斯。
难道这颗孵化不了的龙蛋，竟然是奥狄斯？
想到这里，谢灵双手拢住龙蛋，斩钉截铁道：“我要救这颗蛋！”
华罗尔侧眸，见谢灵谨慎又紧张的神态，心底一阵发酸。
他还记得，他刚破壳的时候，灵假装没看见就走了！
这颗半死不活的龙蛋凭什么让灵这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