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祂们之间的力量悬殊有多大。”
谢灵抬眸对上祂的目光。
翻涌的、浓烈的、永不满足的爱欲,像燃烧融化的岩浆在灵魂缓缓流动,祂的眼神因此危险而炙热。
视线交接刹那,谢灵的神经末梢窜起一阵微小的颤栗,心跳缓缓加速。
“我只知道,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灵魂,就是我认识的赫尔曼。”
他轻声说。
无形而紧绷的气场陡然一松。
赫尔曼眼底浮现出笑意,朝他伸出手,“灵,到我身边来。”
几分钟前,奥狄斯才做过同样的动作?,对谢灵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谢灵没有动,而现在他绕过奥狄斯,一步步走向赫尔曼。
奥狄斯的呼吸微微加重?,金瞳闪动着明显的怒火,忽地抬起手,不知道想阻拦谢灵还是想对赫尔曼动手。
然而手掌在半空停滞几秒,最终只克制地掐了掐鼻根,借此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盯着谢灵,唇角勾出冷嘲的笑容,冰冷道:“灵,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谢灵站在赫尔曼身旁,轻轻笑了笑,“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呵。”奥狄斯从鼻腔里发出
一声嗤笑,“你会被这种感觉吞噬得一点不剩,蠢货!”
谢灵挑起眉梢,侧过脸问赫尔曼:“你会把我吞噬得一点不剩吗?”
祂含笑回答:“不会。”
奥狄斯流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心想谢灵已经完全被蛊惑,完全没救了。
他深吸了口气,锋利的眉宇紧紧压低,盯着谢灵看了一会,“灵,还记得我当时说过的话吗?”
谢灵:“哪一句?”
奥狄斯的语气带着嘲弄与怜悯:“我想知道,你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在我的意料之外?,到最后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
这两个字像毒刺扎进赫尔曼的灵魂。
祂表情纹丝不变,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攥住谢灵的手掌。
谢灵没有看祂,而是望着奥狄斯,平静地说:“我和赫尔曼会离开希里亚帝国?。我向你保证,只要飞蛾没死,火就不会蔓延。”
奥狄斯沉默几秒,嘲道:“你用什么保证?用你脆弱的身体,还是被邪神锁定的灵魂?”
“我——”
谢灵才吐出一个字,又被他打断:
“得了吧,我现在听到你满口情爱就烦,赫尔曼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们放到一个队伍,最好一南一北,从来见不到一面?!”
谢灵讪讪闭嘴。
“天真固执,自以为是,耽于情爱,一意孤行。”
奥狄斯连声呵斥,然后朝他一招手,“过来!”
谢灵犹豫了一下。
“过来!我还能害你吗?”奥狄斯强行压住火气,直言不讳:“既然你非要和祂待在一起,至少要提升实力,否则你和祂做过几次,就会侵蚀得灵魂湮灭,信不信?”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谢灵被紧握的右手,冷笑道:“如果祂是赫尔曼,如果真的爱你,现在就不应该碰触你。”
谢灵神色微僵,干巴巴道:“我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牵手应该没事……什么做不做的,没有那回事,没有。”
奥狄斯:“少废话,过来。”
谢灵侧眸看赫尔曼,无需说话,手掌就被祂放开了。
一刹那,雄浑厚重的龙息覆盖整个城堡。
世间最后一头神秘的幻想种巨龙,此刻仍旧是人类的模样,却散发出强大到恐怖的力量,让笼罩城堡的魔法屏障堪堪欲裂,不断流动着闪电般的虹光。
奥狄斯解开三粒衣扣,露出半边胸膛。
只见这光滑结实的皮肉上,正快速浮现出一片漆黑的龙鳞。
谢灵停在他面前,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锋利的指尖将心口的龙鳞拔掉,金红龙血从伤口溢流而出?,凝结成珠,滚落到他的衣服里。
奥狄斯捏着这片滴血不沾的龙鳞,咬牙喘了口气,随即拉开谢灵的衣襟。
谢灵睁大眼睛,“奥狄斯,你要干什么?”
“在极北冰川与大海的尽头,有个人类无法发现的地上神国?,那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所有龙族的归处,是座龙冢。”
奥狄斯俯身靠近谢灵耳侧,视线与赫尔曼危险的目光相撞,厚重屏障霎时应激而起,完全隔绝祂的探听。
“灵,”他透过屏障警惕地盯着赫尔曼,继续在谢灵耳边说:“龙冢里留存着陨落龙神的意念与权柄,我贪恋表世界的一切,不愿离开人类社会,所以没有尝试继承龙神权柄。”
123
谢灵瞳孔压紧,“你想让我去?”
“既然你要和神明并肩同行,就必须冒这个险。哪怕祂真的是赫尔曼,能够控制住邪神本能,不会吞噬你,你也必须达到与祂同等的高度,才能活下去,明白吗?”
“……”
谢灵喉结轻轻滑动,想回头看一眼赫尔曼,但这时奥狄斯猛地将龙鳞扣在他锁骨下方,又快又狠地按进去。
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从胸口传来,谢灵闷哼一声,垂眸往下看?,只见乌黑晶亮的鳞片已经长在他的皮肉里。
奥狄斯指尖点了点龙鳞,“这是你进入龙冢的通行证,至少能让你找到它在哪。”
他后退两步,撤掉屏障,收敛所有外溢的力量。
“走吧,我不送你们。”他注视着谢灵的双眼,“灵,向我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赫尔曼无声走到谢灵身旁,抬手悬空停在鳞片前,就在谢灵以为祂要碰一碰时,赫尔曼替他一粒粒地系上衣扣,期间手指甚至没有碰触到他的肌肤。
奥狄斯错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谢谢你,奥狄斯。”谢灵诚恳地道谢。
对此,奥狄斯的回应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谢灵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请你帮忙看着点谢宁。四年前的血祭召唤不是他做的,昨天我已经把证据和申请书提交给你,请尽快解除他的猎犬身份。”
奥狄斯平淡回道:“我知道了。”
“我会跟他当面告别,告诉他,我去执行任务了。如果他问起你,请你帮我遮掩。”
“再次感谢你,”谢灵唇角扬起淡笑,向他鞠躬,“再见,亲爱的团长大人。”
奥狄斯闭了闭眼,“走吧。”
·
壁钟时针指向凌晨三点,谢宁躺在床上,压根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几小时前在旅馆见到的那些画面?。
他早就怀疑他哥喜欢赫尔曼·沃克了,只是没想到对方去世四年多,他哥竟然会特地定制人偶偷藏在旅馆里。
人偶,和赫尔曼·沃克一模一样的人偶。
甚至让那玩意在身上留下痕迹,侵入唇舌……
谢宁烦躁地睁开眼,视线空茫地盯着黑暗的空气。
虽然在旅馆里表现得很淡定,说‘没什么大不了’,但其实他被惊得不轻。
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哥会是重欲的人,明明一直以来,都是清心寡欲的模样,难道重生改变了体质?
他并不反对他哥娶妻生子,但如果他哥喜欢男人,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尤其怎么看?,他哥都像被欺负的那个。
黑暗中,谢宁的牙齿磨得咯吱作响,满腹说不出来的郁气。
咚咚咚。
房门被轻轻叩响,谢宁倏地坐起身,望向门口。
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小宁,是我。”
谢宁重重抹了把脸,整理好情绪,下床,开灯,走过去开门?。
“哥,”他面容平静地道:“有事找我?进来说吧。”
谢灵站在门口,直截了当地说:“小宁,我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天一亮就出发,过来跟你说一声。”
谢宁一怔:“任务?”
“这段时间我不在萨兰,你照顾好自己?。”
“等等,什么任务?去哪里执行?我和你一起去。”
谢灵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柔和但斩钉截铁:“是奥狄斯亲自下发的秘密任务,你不能跟去。昨天我把证据提交给教会了,这两天肯定要对你进行问询审查。洗刷冤屈,解除猎犬身份后,教会还得给你一笔补偿,以后你可以留在教会做惩戒者,也可以干点其他的事。”
谢宁抓住他的手,认真道:“哥,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知道你要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
“听话。”谢灵注视着他,轻声道:“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不要再让我操心了,好吗?”
谢宁眼尾微垂,神情郁郁。
“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你不能一辈子都黏着我。”谢灵将他的手推开,浅淡地笑了笑,“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也许某天你会发现有趣的人,可爱的人,值得你喜欢的人。放开我吧,小宁,我是你的哥哥,不是你的终点。”
谢宁敏感的神经突突直跳,目光幽暗深邃。
少顷,他突然笑起来,直视着他哥的眼睛:“哥,你总是说这种话,一次又一次,总是将我推开。”
“总而言之,无论我是好是坏,乖或不乖,你都不会将我视为最重要的人,是不是?”
最重要——最这个字很绝对,意味着只能有一个位置,独一无二的至高位。
在谢灵心中,谢宁无疑是重要的人。
或许某个时期,谢宁曾经短暂地登顶过,但至少现在,他不是至高位。
谢灵没有说话,平静而温和地看着他。
空气静默凝滞,谢宁已经从他哥的神态里得到答案。
明明是夏天,谢宁却感觉浑身血液冰凉,心脏仿佛都冻住了。
“好,我明白了,祝你一路顺风。”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门板,闭上双眼,死死咬住嘴唇。
如果不这样做,他怕再多看他哥一眼,就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脚步声消失,气息逐渐飘散。
许久之后,谢宁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庞,从指缝间发出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声。
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凭空出现,黑压压的倒影落在他面前。
“谢宁。”
谢宁一动不动。
“知道为什么谢灵总是推开你,执行任务也不带你去吗?”
谢宁撩起眼皮,发红的眼珠看着奥狄斯。
奥狄斯居高临下,嘲讽道:“因为你太弱了,带着你只是拖累罢了。”
“……”
“谢灵天生仰慕强大的人。”奥狄斯半蹲下身,伸手挑起他的下颌,“看看你这脆弱又无能的模样,还指望他回头看你一眼,过来安抚你吗?”
谢宁咽下满腔血气,哑声道:“你强大,我哥怎么没多看你一眼呢?”
奥狄斯:“……”
谢宁接着问:“忙碌的团长大人来找我干什么,只是为了嘲讽我?”
奥狄斯收回手,起身俯视他。
“是为了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
谢宁恹恹道:“我快三十岁了,你想要魔法学徒,随便去魔法学校,能找到一堆抢着给你当学徒的小孩。”
“我要的不是魔法学徒,而是学生?。”奥狄斯眼神冷锐,语气很沉,“我要的学生?,不仅要有坚韧的意志,超凡的天赋,还要有天灾来临奉献自我的信念。”
“呵。”谢宁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你来找我?奉献自我的信念,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奥狄斯波澜不惊问:“如果天灾是为谢灵而来,你该如何?”
谢宁表情凝住:“你什么意思?”
“谢灵被邪神打下烙印,早在他为你驱逐体内邪祟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他为你铤而走险,你为他做过什么?”
“他被邪神找上门是迟早的事,到那个时候,软弱无能的你又能做什么?”
谢宁神色变幻。
沉默良久,他站起身,向奥狄斯低下头。
“老师,请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