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前脚踏出房门,后脚又转身退回来。
两个原因。
一,毁尸灭迹只是气话,即使核心融毁,这具人偶拆解后的魔法材料至少也值上万金币。这么多钱烧成灰烬,太令人心痛,他还是把人偶洗干净还给艾因吧。
二,他忘了穿鞋。
谢宁垂眸俯视地上的‘尸体’,眼神幽冷瘆人,唇边嘲讽的笑意消失。他低念魔咒,手掌绽出灼灼圣火,正要往‘尸体’上弹落,将其烧成灰烬——
“等等!”
他动作一停,转过脸,只见他哥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开始穿鞋。
“……”
谢宁看了看他哥的裸足,又看了看脚边的‘尸体’,心底火气顿时噌噌直冒,由衷地希望这狗男人没死透,他要将这人暴打一顿,再烧个灰飞烟灭。
谢灵撩起眼皮,注意到他掌心的圣火越烧越旺,出声制止:“小宁,先把圣火熄了。”
“哥,”谢宁露出幽幽的笑容,“不是说要毁尸灭迹吗?”
“那是气话。”谢灵穿上鞋,神态自若道:“你想得太多了,在旅馆开房玩男人再杀人毁尸灭迹这种事,你觉得我干得出来?”
谢宁微笑问:“那你身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谢灵沉默几秒,用治愈魔法消除脖子的吻痕,淡定道:“这不重要。”
紧接着话锋一转:“它不是尸体,而是没有生命的人偶,我要把它还给炼金师。”
他左手轻轻一勾,让人偶浮空飘起,飞进浴室。
“人偶?”
谢宁心念电转,疾步跟到浴室门口。
“哥,这个人偶是你特意定制的?”
砰!
浴室门猛然关紧,差点撞到他鼻子。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起。
谢灵咬唇蹙眉,用力捏着人偶的下颌,正在用毛刷清洗它的口腔。
只要一想到这具人偶的喉腔里黏着液体,艾因动手拆解时,可能会发现……他浑身都麻了,羞耻到极点?。
赫尔曼发出忍俊不禁的笑音,双手搂住他的腰,“灵,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害羞的模样很可爱。”
谢灵停住,一字一顿:“你、闭、嘴。”
耳边又传来一声低笑,他脑中某根绷到极致的神经啪地断线。
毁灭吧!
不洗了!
谢灵怒气冲冲地把毛刷一扔,无声念咒,烈烈圣火轰地燃起,眼前顿时火光大亮。
浴缸里湿淋淋的人偶被魔法圣焰灼烧,上万金币的魔法材料逐渐成灰,被哗哗水流冲进下水道。
谢灵偏过脸,眼尾微微上挑,看着可恶的罪魁祸首。
“赫尔曼。”他语气冰凉:“你还笑得出来?看到我羞耻,你很愉快?”
赫尔曼其实已经收敛笑容,但注视谢灵的眼神满含笑意,根本压不住。
“你这个混蛋,我已经说了不要,你还,”谢灵顿了下?,难以启齿道:“居然咽下去了。”
话一出口,他单手捂住滚烫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
“灵,”赫尔曼引诱般地问:“你还没回答我?,喜欢吗?”
灵魂体没有温度的概念,也没有呼吸,但谢灵感觉赫尔曼贴过来的时候,仿佛有炙热的吐息落在颈侧,带起一阵敏感的颤栗。
“赫尔曼,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是这样的人。”他轻轻咬着牙,略带嘲弄道:“温柔克制成熟理性的队长大人,本性藏得很深啊。”
赫尔曼笑了声,嗓音低沉磁性:“那你现在知道了。”
谢灵静默一瞬,扯了扯唇角,“我看你一直保持灵魂状态也挺好,清心寡欲,理理记忆。”
“你应该不会附到人类身上吧?”他带笑不笑地说:“你用别人的身体碰我?,我可能会感觉恶心。”
赫尔曼抬手触摸他的脸颊,“灵,其实我不需要借助别人的身躯,我自己就能衍生出实体。”
贴在侧脸的手掌温热真实,谢灵一愣,眼睁睁地看着祂的灵魂体由虚转实,越来越清晰,直到冰蓝眼瞳清晰映出他的倒影。
谢灵迟疑问:“那你……为什么用人偶?”
“因为这个状态会被世界壁垒压制。”赫尔曼停顿一下?,克制地松开谢灵,“而且会对你造成侵蚀。”
“侵蚀。”
谢灵低声重复,恍然意识到关键,赫尔曼毕竟是至高神的残魂,同样属于神明,灵魂衍生出的实体等同于祂的真实身体。
赫尔曼闭上双眼,沉沉道:“接触越亲密,侵蚀越深,你很快会被我打下烙印,那时祂就能通过烙印找到你。”
谢灵:“祂?”
“我的本体。”赫尔曼脑中闪过无数凌乱画面,“祂是个丧失理智的疯神。”
纵使无比渴望在谢灵的身体乃至灵魂留下永恒的烙印,但赫尔曼还是极力克制住了。祂不想让本体窥视到一切,不想让本体穿过世界屏障对谢灵施加影响。
这时,浴室门被敲得咚咚作响,谢宁的声音传进来。
“哥,你在浴室里干什么?还没有弄好吗?”
“哥?哥!我进来了?”
谢灵眼底神色变幻,踮脚靠近赫尔曼耳侧,用牙尖咬了咬祂的耳垂。
赫尔曼倏地睁开双眼,蓝瞳幽深难言,接着就听见谢灵悄声道:
“这样正好,你就一直忍着吧,别随便碰我?。”
随即他退开两步,在谢宁的催促声中,一把拉开门,面无表情道:“弄好了,走吧。”
神明灵魂衍生的实体,在人间的化身?,通常情况下人类看不到,也很难感知。
谢宁无知无觉地从赫尔曼身边走过,环顾一圈,挑眉问:“那个人偶呢?”
“洗不干净,烧了。”
谢灵轻描淡写地回答,抬脚走出浴室。
·
城堡顶层,奥狄斯略有所觉,缓缓睁开双眼,炽金眼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有股强大而危险的气息涌了进来,正随着人类的脚步,逐渐靠近,直到在三楼某间卧室门口停住。
奥狄斯瞳孔紧缩,心底萌生出一种微妙的预感?。
谢灵又招惹了什么东西?竟然还带进城堡里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骤然消失,眨眼间出现在谢灵的卧室里?。
砰。
谢灵刚关上门,按亮魔法吊灯,猝不及防看到奥狄斯凭空出现,心跳惊得停了一拍。
活像背着家长幽会的少年?,三更半夜把幽会对象偷偷带回家。此时见到奥狄斯,谢灵不由感觉格外心虚。
“奥狄斯,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他扬了扬眉,镇定自若道:“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要休息了。”
奥狄斯的视线越过谢灵,看向他背后站着的身影,眼底眸光闪烁,流露出一丝警惕的神色。
“灵,”他紧盯着那道模糊的人影,眉峰微微压紧,“你知道你身边跟着什么吗?”
谢灵看他表情,就明白赫尔曼被他发现了,讪讪道:“知道。”
奥狄斯抬起手,目光透出一触即发的攻击性,嗓音冰冷:“灵,到我身边来。”
“呃……”谢灵轻呼了口气,决定坦白:“奥狄斯,这是赫尔曼。”
“赫尔曼?”奥狄斯微眯起眼睛,质疑道:“表里世界不相通,壁垒压制,屏障阻隔,祂怎么从里世界出来的?”
谢灵偏过脸看了眼赫尔曼,示意祂自己解释。
赫尔曼淡淡道:“我的记忆很混乱,只记得是强行穿过来的。”
闻言奥狄斯心中怀疑更重,神经紧绷,朝谢灵走近两步。
“你怎么证明自己就是赫尔曼?”
“还要自证吗?”谢灵忍不住开腔,“祂就是赫尔曼啊,我看得到,也感觉得到。”
奥狄斯手掌往下一压,示意谢灵别吱声,重复问:“你怎么证明?”
赫尔曼的身影逐渐凝实,在他的视野里完全显露。
“你看。”谢灵侧开身?,眨了下眼睛,对奥狄斯说:“是吧,就是赫尔曼。”
奥狄斯锋芒毕露,冰冷的神情没有一丝缓和,“这不能证明祂是赫尔曼。”
“啊?”
“灵,你亲眼在里世界看到过,赫尔曼是邪神的残魂,怎么还会这么天真?”
谢灵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奥狄斯陡然抬起手掌,张开五指隔空一抓,谢灵瞬间被他抓到身侧,魔法屏障刷地竖起,挡在赫尔曼前面!
谢灵表情微变,急声阻止:“等等,别动手!”
“灵,别担心,我不会动手。”
赫尔曼温声说完这句话,屈指轻轻一扣,屏障顿时出现道道裂缝,无声碎裂消失。
祂一步步走到奥狄斯和谢灵面前,“我想起来了,你叫雷丁·奥狄斯,是只巨龙。表世界竟然还有龙,我以为龙族早就消失了。”
奥狄斯并不接话,而是将谢灵推到身后。
他的双眼已经缩成兽性的竖瞳,颈侧和脸颊隐隐浮现出斑驳的黑纹。
世界壁垒会压制削减神明的力量,即使真打起来,他也有一战之力。
“灵,我的意思是,赫尔曼所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本体夺走,化身的样貌、声音、记忆都不能证明祂是赫尔曼。”
谢灵瞳孔放大,“可我感觉——”
“就凭你的感觉?”奥狄斯打断他,冷酷说出足以令人绝望的推测,“本体吞噬融合残魂,甚至都无须伪装,化身自然是赫尔曼的模样,就算你有敏锐而熟悉的感觉,那也很正常,因为赫尔曼的确是祂的一部分。”
谢灵的心跳仿佛都停住了,视线越过奥狄斯的肩膀,直直望向赫尔曼的眼睛。
目光相撞刹那,他分明看到祂眼底翻涌不息的渴望。
那是炙热迫切的占有欲,浓烈燃烧的爱意,以及勉强压抑但无法掩饰的邪神本能。
谢灵仓促地垂下眼睫,强行忍住差点后退的脚步。
他知道,这时候只要他流露出恐惧与怀疑,哪怕后退一步,就可能发生可怕的事情。
“不会的,圣主——那个疯掉的至高邪神,为什么要代替赫尔曼来到我身边?我于祂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祂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说话时没有看赫尔曼,但能感觉到对方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奥狄斯,如果祂是本体,在神降的那一刻,完全可以直接吞噬我?,何必弄得这么曲折?”
“灵,你忘了吗?你身上有另一个邪神的烙印。邪神之间的力量权柄争夺极端而惨烈,祂留在你身边,恐怕是为了伺机找到那个邪神。”
奥狄斯面容凌厉,犹如冰封,语气含着些许讥诮嘲讽。
“你太天真,太感性了。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以赫尔曼和本体的力量悬殊,谁更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赫尔曼一言不发,专注地凝视着谢灵。
祂并不在乎奥狄斯怎么想,祂只想听到谢灵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