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你这个混蛋……我不会原谅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谢灵躺在乱石废墟里,手里攥着一粒圆润的银色树种。
“可恶,可恶!”
他猛然坐起身,单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谁会难过啊,我才不会为你难过……你最好别出现。”
轰隆!
闪电划破夜空,大海翻起惊涛骇浪,海岛剧烈晃动?,正在缓缓下坠。
“地震了?!快跑啊!大家快跑啊!”
“岛要沉了?,要沉了?!”
“呜呜呜……救命啊!”
“等等我啊……救、救我……”
汹涌海浪声、轰然雷鸣声、嘶哑哭喊声、慌乱奔逃声……混乱交织成一片,响彻整座海岛。
对了?,这岛上还有普通人类!
谢灵咽下满腔酸涩,擦了擦湿润发红的眼睛,起身念诵魔咒,浮上半空环顾四野。
溶洞坍塌,山峰开裂,祭台粉碎成废墟,亡灵天灾的诡异力量荡然无存,远处的南海镇现出原形。
木楼破旧腐化,街道堆满尘沙,整个镇子仿佛已经死去数十年。
相隔大片黑暗树林的另一边,很多道身影在惊慌逃命,哭喊尖叫。
海岛逐渐下沉,海啸一波又一波,根本无法乘船逃生,他们只能往地势最高的地方跑。
谢灵降落到地面?,弯腰从影子里捞出一片乌黑的菱形薄片。
紧接着,他用锋利边缘在手背狠狠一划,温热的鲜血顿时涌出,顺着薄片的光滑表面流淌,眨眼间就被它尽数吸收。
“奥狄斯,希望你给的这个魔器,作用范围大一点。”
他遥遥望着那些奔逃的土著渔民,喃喃自语:“否则又是一场灾难事故。”
话音未落,电闪雷鸣的夜空出现庞然巨影,笼罩整座海岛上空,周遭顿时暗了下来。
谢灵倏地抬起头,指尖绽放荧荧白光,隐约映出些许漆黑光滑的菱形鳞片。
“……”他睁大眼睛,心底浮现出猜测,不敢置信道:“不会吧……奥狄斯?”
下一秒,灼热的气息陡然靠近,漆黑巨影的头颅被白光映出半面?,融金般的眼瞳正对谢灵。
“什么不会吧?”祂一开口,谢灵的耳朵被震得发疼,“灵,你的世界树不见了??发生了什么?”
“吓傻了??说话。”
谢灵看着这双比他整个人还大的金瞳,咽了口唾液,有点发飘地回答:“去了趟里世界,世界树没了?。奥狄斯,你居然是巨龙?”
“我一直以为巨龙是幻想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你给我的这个压根不是魔器,是你的鳞片吧!”
奥狄斯从鼻腔里发出讥嘲的笑音,金瞳灼灼发亮。
“还没傻啊,让你不要玩火自焚,结果你直接去邪神巢穴,把世界树都弄没了?。”
“灵,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能活着长大,真是不容易。”
谢灵举手做投降状,弱弱道:“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尊敬高贵的巨龙大人?,请您发挥伟力?,救救这座即将沉没的海岛。”
“知道了?,我就是过来收拾烂摊子的。”
奥狄斯话是这么说?,但腔调里听不出生气。
反而向谢灵靠近几分,庞大的头颅搭在裂开的山峰间,“上来,我带你飞回萨兰。”
“啊?”谢灵小心翼翼问:“不会冒犯您吗?”
奥狄斯不耐烦道:“少废话,快一点。”
谢灵:“……好的。”
谢灵用浮空魔法飞到巨龙头颅上,盘腿坐下身。
几分钟后,海岛停止沉坠,在无边大海中向最近的陆地城市缓缓漂移,按照奥狄斯的预测,大概在五六天后,这座岛就会和陆地接壤。
而他们今晚就能到萨兰,届时通报教会和皇室,派人前往再做处理,完全来得及。
巨龙挥动漆黑硕大的双翼,迅速掠过夜空,在云层闪电之间急速飞行。
谢灵支腿坐在龙首,周身是坚固的魔法屏障,阻挡闪电和飓风。
“奥狄斯,赫尔曼没有死。”
谢灵下颌抵着膝盖,脸颊苍白,眼睫低垂。
“祂不是人类,没想到吧?”他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祂是神明分割抛弃的残魂,变成了世界树,后来又化为人形,被祂的养母捡到。”
“所以祂不是圣主眷属,而是圣主的一部分。”
他低低地笑起来,“奥狄斯,你说得没错,圣主跟邪神没有区别,他也是个邪神,还是个彻底的疯子,我们一直在信仰疯子啊。”
“现在开始对我直呼其名了??”奥狄斯突然出声。
谢灵恍然意识到,扯了扯唇角,“抱歉啊,奥狄斯大人?,刚才有点——”
“就这么喊吧,不用叫大人了?。”
奥狄斯打断他,接着话锋一转,认真道:“我们不是信仰圣主,而是信仰祂的力量。”
“信仰力量……”
谢灵摊开右手,垂眸注视着掌心,钥匙印记已经消失了?。
“我该怎么办?”
“吞噬者已经被祂毁灭了?,赫尔曼只是祂的残魂,生死未知。到了真正的里世界,我才发现在祂们面前,我弱小到不值一提。”
“奥狄斯,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现在该休息。”
奥狄斯的声音由沉转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灵,睡吧,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谢灵轻声呢喃,疲倦地合上双眼,蜷缩在巨龙颅顶,意识坠入混沌黑暗中。
·
三天后的深夜。
惩戒团总部的城堡,某间卧房的大床上,谢灵慢慢睁开双眼。
寂静中,他察觉到房内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还没转过脸,坐在床边扶手椅里的人立刻倾身到他面前,昏暗中响起低沉的话音:“哥,你醒了??”
他喉咙干渴,嗓音哑得厉害,“小宁?”
谢宁左手捂住他的双眼,右手按亮床头灯,过了几秒,慢慢挪开手掌。
暖白柔和的灯光下,谢灵的视线聚焦到谢宁脸庞,少顷沙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谢宁平淡地回了句,然后起身倒了杯温水,弯腰将杯沿抵在他唇边,“哥,张嘴。”
“我自己来。”
谢灵靠着床头坐起身,拿过水杯,一饮而尽。
谢宁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等他喝完,主动接过空杯,放到床头柜上。
紧接着,谢宁又问:“哥,饿吗?我给你拿点吃的。”
“小宁,”谢灵喊住他,“暂时不用,我不想吃。”
谢宁停住脚,转身走回到床边,平静地坐回扶手椅里。
谢灵微微蹙眉,隐约感觉到他弟有哪里不太对劲。
“小宁,”他直视谢宁,“你怎么了??我不在萨兰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谢宁回答:“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也一样,没挑事也没出事。”
“真的?”
“真的。”
“……”谢灵将信将疑,揉了揉眉心,继续问:“我睡了几天?”
谢宁:“回到萨兰后,三天两夜。”
“睡了这么久啊。”谢灵盯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你一直守着我,没睡觉?”
谢宁:“不敢睡。”
“不敢睡?”
“嗯,害怕。”谢宁的情绪终于出现明显的起伏,“怕闭上眼,你又悄悄离开了?。”
谢灵哑然,沉默片刻,往一侧挪了挪,留出半边床。
“过来睡一会儿,我不会悄悄离开。”
谢宁脱掉外套和鞋子,躺到他身侧,睁着眼看他。
“别看了?,”谢灵关了灯,轻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次日下午。
谢灵和萝拉在炼金店铺前碰头。
自从凡妮莎去世后,萝拉就再也没有穿过漂亮昂贵的裙装,通常身着制服,过肩栗发随意扎成低马尾,一张清丽娇小的面孔冷冷冰冰,湖绿的眼瞳像没有生机的玻璃珠。
她望着谢灵,面无表情问:“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谢灵唇角扬起淡笑,“给你一个惊喜。”
这话说完,他抬手按住墙壁红砖,待红墙打开,举步走进炼金店铺。
兼职店员小梅今天在学校上课,店里只有艾因一个人?。
他正在摆弄展示柜里的魔器,听见风铃声,扭头一看是两个算得上是朋友的熟人?,就懒得接待了?。
“艾因。”
谢灵喊了声,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旁。
艾因停下动作,侧过脸看着他:“来找我干什么?”
谢灵拎着小手提箱,微笑道:“找你定制人偶,他的个人资料在这里。”
艾因挑起眉角,诧异道:“你要定制人偶?不是说不要了吗?”
“……不是先前那个,等会你看了就知道,去地下室聊吧,可以让萝拉一起进来吗?”
艾因点头:“没问题。”
谢灵偏过脸:“萝拉。”
萝拉还不知道艾因已经能制作出具有活性的人偶,以为两人说的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玩偶,冷淡地摆了下手。
“路卡,你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我对人偶没兴趣。”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走。
“等等!”谢灵喊住她,“是冯,他的灵魂回来了?,你一定也想提前见到他吧。”
萝拉猝然回头,“你说什么?!”
宽敞明亮的地下室里,谢灵将手提箱放到大理石工作台上。
他打开箱子,里面没有纸质图文,只放着一根散发微光的银白树枝。
艾因眸光闪动?,敏锐地感知到这树枝绝非凡物,“这是?”
萝拉站在旁边,紧紧盯着树枝。
“冯的灵魂栖息物。”
谢灵波澜不惊地回答,将树枝拿出来,注入魔力?,轻声呼唤:“冯,醒一醒,现身吧。”
树枝在他手中轻微晃动?,紧接着,一道高挑的身影凭空浮现。
萝拉瞪大眼睛,急促上前一步:“冯!”
“……”冯刚从黑暗中醒来,意识有点恍惚,愣了好几秒,才清醒过来,“萝拉?”
随即他左右看看,眼睛一亮,“灵!”
谢灵将树枝放到工作台上,含笑道:“冯,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可是……”
冯能感觉到自己仍旧是灵魂状态,长时间现身会越来越虚弱,只能依附到那根奇异的树枝里。
“灵,后来都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萝拉怎么在这里?这位先生又是?”
他接连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别激动?,冯。”
谢灵斜撑着长腿,倚坐在工作台边缘,姿态闲适。
“这位是为萝拉打造四肢的炼金大师艾因,这里是萨兰,艾因的炼金店。”
“萝拉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你回来了啊。我想请艾因为你打造一副具有活性的人偶身体,这样你就能用自身的面貌,重新行走人间。”
他话音顿了顿,偏过脸看向艾因,“以这根树枝为核心主材料,可以吗?”
艾因拿着树枝,饶有兴味地观察,闻言头也不抬:“现在不知道,要多找几种辅助材料,试试魔法属性才知道可不可以。”
谢灵点点头,目光看过冯和萝拉:“看来你还要等一等,这段时间你就暂居在艾因的店里。”
“萝拉,惊喜吗?”
萝拉咬着嘴唇,半晌没说话,眼底浮现出朦胧的水光。
“萝拉,你不会要哭吧?”
冯有点震惊,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卷发,弯腰到萝拉眼前,“你可别哭,我不会哄女人?。不过真的假的,萝拉你居然会哭?”
“……”
萝拉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抬手冲着他就是一拳,打了个空,手臂插在他腹部看着格外诡异。
谢灵看着这一幕,不由笑起来,站直身招了招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聊吧。”
“路卡,等一下。”艾因叫住他。
谢灵回头,眉梢微扬:“嗯?”
艾因放下树枝,直直地看着他,暗红眼瞳流露出奇异的神色,旋即开了口:“你跟我来。”
“去哪里?”
“仓库,我做了一个东西,至少应该给你看一眼。”
东西……魔器?有什么魔器非得让我看一眼?
谢灵敏感的神经微微一动?,表面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咯吱——
仓库门向内打开,里面亮着灯,置物柜和架子成排摆放,整整齐齐。
艾因侧过身体,朝谢灵摊开一只手掌,示意他往角落的位置看。
谢灵偏头一瞥,视线触及那道坐在置物柜里的身影,心脏猛然停跳一拍。
实在是猝不及防。
他僵立在原地,呼吸停滞,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一片静默中,艾因走过去?,屈指敲了敲玻璃柜门?,“虽然你说不用做了?,但我还是尝试做出来了?。”
“可惜,是个空有外表的失败品。”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个人偶没有活性,无论怎么调试核心,都只是个死物。”
“你想要吗?想要可以带走。”
身形高挑精悍的人偶屈腿坐着,穿着简单的白衣白裤,银白长发披散,深邃俊美的面孔没有表情,透澈冰蓝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外面?。
谢灵瞳孔紧压,喉咙堵着酸涩的硬块,许久才发出声音:“为什么要做出来?”
“我说过,我不需要人偶。”
每一个字音都在强行压抑情绪,隐隐透出轻微的颤音。
“我不需要。”
他缓缓走过来,突然打开柜门?,掌心燃起烈烈圣火。
艾因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急忙出声:“等等,你不想要也用不着烧掉吧!你知道花费了多少珍稀材料吗?你不要,就留给我拆掉。”
谢灵注视着人偶的脸庞,心脏一阵阵地抽紧,燃烧圣火的手掌却悬到人偶的胸前。
就在此时,人偶轻轻动了动?。
在谢灵的目光下,这张毫无生机的面孔,这一刻忽然有了活性,眼瞳凝聚出生动明亮的眸光。
祂凝视谢灵,张开双唇:“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