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认出我吗?
不,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况且我现在的外貌、嗓音和当初都不一样,他应该认不出来。
他怎么会来希里亚?为什么会成为猎犬?为什么……
谢灵脑中闪过千思万绪,绝不想在这种时候引起他的注意,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便转向领头的女人。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惩戒者姓米切尔,是萨兰教区第一惩戒队的队长,谢灵当年见过她几面,算得上是泛泛之交。
米切尔大步走来,掌心捧着萨兰大教堂的圣器之一,秘银罗盘。
——以秘银为底座,西海鲛人头骨为支撑架,海底流金砂为填充物……表面和内部均构绘多重魔法阵,只要将选定者的感应物靠近罗盘,水晶指针即能指出选定者所在的方位。
加西亚看见罗盘的中间凹陷处,嵌着自己留在大教堂里的备用徽章。
米切尔将秘银罗盘递给身边的队员,在他们面前站定脚,目光轮次掠过三人脸庞,看到谢灵这张相对陌生的面孔,视线停顿了几秒,最后又转向加西亚。
“伊文斯,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完好无损的样子。”
她嘴上这样说,但神情看着并不高兴,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语气和眼神透出不近人情的压迫和距离感。
谢灵收回视线,微垂着脸,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教会小飞空艇降落的动静很大,惊动了舱内的萝拉和其他惩戒者?,他们拉开舱门,一下来就看见这些人,顿时大吃一惊。
“米切尔?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怎么回事?你们的飞空艇也出故障迫降到这座岛了?”
加西亚的目光从秘银罗盘上挪开,看着米切尔的眼睛,微笑问:“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十八天,这是你们失踪的第十八天。”米切尔双手抱臂,微抬着下巴,“萨兰教区先后派出了四支搜寻小队,看来我们是唯一找到你们的队伍。”
加西亚:“……十八天?”
“十八天?!”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惊疑不定,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怎么可能十八天,我们中午起飞,傍晚迫降,现在是夜里——”
“夜里十点半!就算按从维克起飞时间十二点算,我们失踪了十个半小时……”
“诸位!”
米切尔抬起手掌,向下一压,示意众人噤声。
“看来我们双方的认知有很大偏差,现在应该梳理思路,好好交流一下。就地开会吧,伊文斯,请你叙述这班飞空艇起飞后所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会向诸位说明外界的情况。”
加西亚娓娓道来:“1月21日中午十二点整,我们从维克市起飞……下午六点左右迫降到这座岛上,我们发现这里没有魔素,体内的魔法回路吸收不到任何魔素——”
“等等?!”米切尔打断他,沉吟几秒,转过脸看向几个队员,“你们有感觉吗?”
他们刚刚降落,尚未施展任何魔法,魔力充沛,本来没什么感觉,现在一经提醒,顿时变了脸色。
“队长,是真的,自从降落到这座岛上,我就没有吸收到新的魔素。”
“好,我知道了。”米切尔点了下头,视线回到加西亚身上,“伊文斯,接着说。”
“我们从高处看到这岛上有个村镇,于是……那个镇子很诡异,我们没有深入探索,当我们穿过树林时,前后的人突然消失……最后我们返回这里,就看见你们从空中降落。”
加西亚从容不迫地说完,摊开一只手掌,示意她可以说了。
米切尔问:“亚伦,你有任何补充吗?”
亚伦:“没有,他说得很清楚。”
她视线一转,看着谢灵微垂的脸庞,走近一步:“那么你呢?路卡·爱德温,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谢灵知道米切尔作为搜救队,肯定看过自己的肖像照,一点也不惊讶她能叫出名字。
在她锐利逼视的目光下,他抬起脸,对上这双墨绿幽深的眼睛,镇定自若地说:“没有,我没有任何补充。”
足足过了十几秒,米切尔才将审视的目光收了回来。
“1月21日你们乘坐这架名为?‘西北号’的飞空艇,本该在下午五点左右抵达萨兰航空港,但直到晚上十点都没有抵达萨兰,即使是延误,这个时间也该到了,除非是出事、迫降,所以萨兰大教堂立刻联系维克……22日全天,各地大教堂均反馈,并未发现这架飞空艇的踪迹。”
“1月23日,萨兰教区派出第一支搜寻队,沿航线周边搜寻七天,无功而返。2月1日,继续增派两支搜寻队……2月3日,我接了任务,使用秘银罗盘,以伊文斯的主教徽章为感应物确定方位……最后指向南海域,另一支队伍开船搜寻,我选择了飞空艇。”
米切尔顿了顿,强调:“现在是2月7日,至少在我们降落到这座岛之前是。”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说话。
“很明显,这座岛不仅没有魔素,时间流速还比外界慢很多倍。”萝拉出声道?,“我们为什么还在这耽误时间呢?”
米切尔偏过头,望着沙滩上的大飞空艇说,“发动机的魔法阵突然失效——这个情况我们在接近这片海域的时候也遇到了,但我们携带的高阈值魔器足够多,可以外接到发送机上,应该够两架飞空艇顺利返航。”
她没有再给其他人发言的机会,直接指挥道?:“亚伦,三个幸存者由我们接手,你们负责看护‘西北号’返航。”
亚伦眉角抽了抽,高声道?:“看护幸存者是我们的任务,不能中途转交。”
“现在已经是我的任务了。”米切尔向身后一伸手,队员立刻将任务文书递到她手里。
她单手持着任务文书,大拇指挑开封面,露出里页的文字和鲜红的盖章,“奥狄斯大人签字盖章的任务书。”
在场的人都知道奥狄斯是谁——赫赫有名的大法师,教皇冕下的左右手,所有惩戒者的顶头上级,惩戒团长。
亚伦盯着这封白纸黑字的文书,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阿瑟,带亚伦去拿魔器。”
米切尔吩咐完队员,朝三个幸存者一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萝拉很利落地先走一步,径自进了停在沙坡的小型飞空艇里。
加西亚看了眼那个戴着颈环的东方青年,眼底眸光微闪,带笑不笑地问:“米切尔,怎么搜寻任务还派猎犬出来呢?”
米切尔扯出一丝冷笑,没有回答他,扬声道?:“谢,送伊文斯进飞空艇。”
然而这个姓谢的青年,压根没有看他们一眼,闻言冷淡反问:“要一对一地看护幸存者吗?”
“这个建议可以,”米切尔将垂在脸侧的酒红卷发捋到耳后,转过脸看他,“那么我来负责——”
“我。”青年打断她,漆黑眼眸直视着谢灵,简短而不容拒绝地说:“我单独看护他。”
这是米切尔第一次见他对某个人类这么感兴趣的模样,神经顿时一紧,警告性地提醒:
“他是事故幸存者?,是惩戒者?。谢——你确定能看护好他吗?”
要知道在此之前,交给他处理的都是邪徒和罪犯,他只需要捕猎和杀戮,从来没做过看护任务,实际上这次带他出来,是考虑到可能会遇上某些极端危险情况。
“我能。”谢宁殷红的薄唇挑出一丝笑容,朝谢灵慢慢走近,嗓音悠扬动听:“我当然能。”
谢灵无声吐出一口气,终于抬眸对上这张近在眼前的面孔,尝试反对:“米切尔队长,我可以要求换人吗?”
米切尔:“理由??”
“他是猎犬,我害怕。”
“……”
“让我和他谈谈,他会非常乐意接受我的。”
谢宁发出一点笑音,慢条斯理地摘了皮质黑手套,抬手攥住谢灵的肩头。
他的手掌修长优美,指骨分明,然而白皙的皮肤上布满墨色的魔纹,从衣袖下露出的手腕一直蔓延到指尖。
他施展了隔音魔法,紧接着俯身靠近,薄唇几乎贴着谢灵的耳廓:“你想换谁来守护你,哥?”
谢灵呼吸停滞,一动不动。
他眼底满含笑意,指腹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布料,轻轻摩挲着谢灵凸出的肩骨,动作充满温情,然而说出的语句异常刻薄:
“换谁呢?此刻十步之外正在看我们的加西亚·伊文斯吗?你当年那些没用的队友吗?你那个被称为圣徒的队长吗?可惜,他们都已经——”
啪!
谢宁的脸颊被打偏过去。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哥,从213年的7月到现在,整整十年半,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是给我一巴掌?”
在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谢灵对这个双生弟弟就没有一点好脸色了,离开大昭时更是摆明断绝关系,老死不再往来。
此刻他面容冰冷,没有一丝柔和的神色。
谢宁忍不住伸手钳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哥,你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我说?”
谢灵看着这张与自己昔日一模一样的面孔,终于出声:“谢宁,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你哥?”
“既然你来到萨兰加入教会,就应该知道?,谢灵在四年前的吞噬者神降事件中牺牲了。”
“凭什么?”谢宁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眼底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他注视着谢灵,字句缓慢地说:“就凭我们骨血相融,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哪怕是一条鱼、一只鸟,见到你的第一面我都会认出你。”
“那你可能认错了。”
谢灵冷淡又平静地说,扯开钳住脸颊的手,转身抬脚就走。
“哥,你想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喊你吗?”
谢宁优美的桃花眼盯着他,眼底闪动着异样的光彩,轻声喊:“哥。”
谢灵转过脸投去冰冷的目光,“没想到你二十八岁了,仍旧一点没变。”
说着他的视线下滑,停在谢宁的颈间,“你是在威胁我吗?猎犬。”
谢宁抬手摸了下那圈暗铁色的颈环,神情有些异样。
“哥,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来希里亚,为什么会成为教会的猎犬?”
他再次走近,低下头凑近谢灵脸侧:“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不在意我吗?”
“……”
谢灵心想就你做过的那些往事,还指望要关心和在意?简直异想天开。
他唇角扯出冷嘲的笑意,指尖点了点谢宁的颈环,“猎犬,随便你怎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