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夜深了，天明山乾坤日月府一间卧房，迟笑眉正支着额头守候着受伤晕迷的母亲。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跟着门“啪”地被一只大手拍开，随即一个穿着灰色直裰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面色很不善地被推进屋里，迟笑眉一看，是医邪乔有时。
后头的江天生也踏进屋里，推搡着乔有时，催促道，“快，快，快去给人治伤。”
乔有时道，“我被你一路抓来天明山，连口水都喝不得么？”
江天生抓过茶壶茶碗就给他随便倒了一碗冷茶，塞过去，“什么抓不抓的，我可是客客气气把您请来的，喏，喝吧，喝完赶紧干活。”
乔有时暗想你这天煞魔星，冲到染秋宫来将毕绣衣和一众弟子又弄得像是大敌当前一般，搅得众人鸡犬不宁，我敢不和你来吗？若是不来则叫你乾坤心法打上一拳，谁受得了。
他一个江湖成名已久众人又敬又怕的杀人名医，叫人跟提一件货物一样提过来，又马上要和一只驴子套到磨上一般干活，实在是不甘心，气呼呼把那碗冷茶饮了，只匆匆瞥过一眼迟夫人，从竹箱里翻出一只小罐和几包中药来，往桌上一摆，“外敷内服，伤口忌凉忌水，死不了的——”
“呸呸呸，什么死啊死的，”江天生瞪他一眼，马上就又跟变戏法一样换上一张笑容迎到迟笑眉跟前，“太好了呢，眉眉，仙子没大碍的。”
他这副样子让迟笑眉不由联想到小的时候家中养的一条大狗，虽然长得远远算不上可人，但一看到他就会来摇头晃脑地讨好，使得他此时也很想伸手撸一把江天生因为匆匆赶路而又变得乱糟糟的头发。
但此时有外人在，终究不适合做这样的动作，迟笑眉向乔有时很郑重地道，“晚辈实在多谢乔大夫出手相助。”
乔有时并不怎么领情，把手笼在袖子里问，“江大侠，就为这剑伤如此劳师动众？”
江天生斜他一眼，“你好大架子——我且问你，我师父中了一种叫‘血掌’的怪奇武功，你可会治吗？”
乔有时眼前一亮，阴沉的面色也变得好些了，“你说的是真的么？这种武功已经绝迹很久了，它能改变人血液的凝结速度，是很神奇的武功。”
江天生扯过他，“走走走，我带你去看，你这个人，这种邪恶的功夫居然叫你那么欢喜。”
乔有时被他扯着走，跌跌撞撞地道，“你不懂呐，若是我能逆转‘血手’的道理，不是可以救大出血的伤患了么，同时又多了一种新的杀人毒法……”
耳听得他们两个去得远了，迟笑眉放下纱帐要来帮母亲涂药，迟夫人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目光沉沉望着他。
迟笑眉低下头来，“母亲，比武……是我输了。”
迟夫人拉过他手，“输就输了，没什么紧要的……”
迟笑眉心里吃了一惊，母亲一向只会争胜的，如何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听迟夫人又说，“你不用这副惊吓的模样……那殷如是说的也有他的道理，我与殷白眉争了一辈子，谁也没有赢……我以为她仍是为了武学巅峰才走火入魔而死的，竟不曾想到她是爱子心切……与她一比，我竟然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只会一味地逼迫你去走我的老路……若你父亲泉下有知，要怪我的。”
迟笑眉从来没有听过母亲说这样体己的话，一时有些哽咽，“母亲，我……倒也不曾觉得是被逼的……至于母亲平时虽然严厉，见到殷如是要伤我，母亲也义无反顾去阻止，怎么能说是没有为我做过什么呢？何况既然身有武艺，争胜也是很应该的。”
迟夫人长叹一声，目光望着窗外树影，“纵然成为了天下第一也未必快乐啊……你看宇文师兄，妻子含恨离世，儿子反目嗜杀……至亲血肉竟然还不及那野小子江天生。”
想到江天生几日来瞻前顾后马不停蹄地忙碌，迟笑眉心里是很感激的，看来母亲也逐渐看到江天生的好处了，又听道她对宇文春秋境遇感叹，不由地说，“江天生与殷如是一同长大，师父的教导与成长的环境都是一样的，一个质朴天然，一个却乖戾偏执，宇文前辈也无需过分自责自哀的。”
迟夫人感慨道，“质朴天然……也不知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半个月前还是下作泼才，现在则是质朴天然，可亲可爱了。”
迟笑眉红了红脸，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可亲可爱……大多数时候还是让人很恼火的。”
迟夫人道，“他为了你那般拼命，我都是看在眼睛里的——有这样肯为你两肋插刀的好朋友，碧锋剑客就已经是个一等一的江湖人了。”
迟笑眉垂着头，暗想他其实肋下倒不曾插刀，倒是别个地方叫我插了又插，正盘算着如何把他们二人这件事同母亲说明，江天生又风风火火地窜了进来。
他一把拉起迟笑眉，“眉眉眉眉，快些帮我一同来——”
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迟夫人正盯着他看，于是急忙打着哈哈道，“啊呀，不好意思，仙子，我要借你儿子一用了！”
迟夫人很大方地道，“去吧，我不碍事。”
说罢还笑得一笑，虽然仍是隔着纱巾看不分明，那双眼睛则确实是弯了起来。江天生倒像是见到六月天下大雪一样惊奇地拉着迟笑眉边走边说，“你娘亲刚才……笑了？我没有看错吧……”
迟笑眉道，“母亲又不是什么怪人，笑一笑有什么稀奇。”
江天生抓抓脑袋，“稀奇啊！连着大半个月来我从没看到她这样笑过……我不是说她是怪人……不对，她也可谓很怪的了，唉！眉眉，你输了比试，她还那样笑得很高兴，不知是否又想到什么神剑、仙剑的，要你去打架？”
迟笑眉但笑不语，江天生跺跺脚，又道，“要我说都是龙九那个坏事的嘴巴，偏要他先喊出来说殷如是赢了——他跑得倒是很快，要不我追去龙府吓他一吓，逼他改口，就说是你赢了，或者打个平手。”
迟笑眉摇摇头，“殷如是纵然偏执疯狂，但武功确实卓绝，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可惜日月神剑竟然后继无人了。”
江天生听他真的很失望惋惜，眼珠一转，立刻道，“怎么后继无人，我不也是师父的弟子吗？日月神剑给我来当，纵然比不得师父，也不会太差的。”
他们这时来到宇文春秋房里，乔有时正捋起个袖子叉着个手，听到江天生一番话，不禁好笑道，“日月神剑给你来当，那真是武林要翻过个儿来了。”
江天生听他在眉眉眼前拆自己台，立刻拿两手比划起来，“我两手都可使剑，到时我左手乾剑，右手坤剑，岂不也是如假包换的日月神剑？到时你只怕是要崇拜我都来不及。”
乔有时大大摇头，“你这种剑法一类的，我没有什么兴致的……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血手，真是可惜我竟没有见到那用血手的人，你应该早点把我请来，让我亲自见一见的。”
江天生神情很是嫌弃地道，“那人我觉得你还是不见为妙。”
乔有时只说，“你是个莽夫，不晓得这其中格物致知的道理呢。”
江天生确实也不晓得什么格物致知，指着乔有时道，“唉你这个邪医——”
迟笑眉劝道，“等你艺成，你左手乾剑右手坤剑，天下间谁有这个本事，大家当然都很崇拜的。”
江天生听了相当受用，乔有时看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的，也懒得多争辩，当即指挥两人怎样运用乾坤心法替宇文春秋平复血脉，再如何磨药煎药，足足忙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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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讨论贴说日更反而会少人看，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