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到了天明山日月府，迟笑眉还稍稍有些惊讶，原以为像江天生讲的他那样野性的生活，还道这里是几间竹屋草房，没想到竟然是端端正正的一座白墙青瓦的院子，就在离山脚小镇不远的地方，附近还有很大一个池塘，有许多枯败的荷叶在上面飘着，想必盛夏是很美的一片光景。
但再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日月神剑住的地方，宇文春秋又不能像江天生这个野蛮人一样的生活。
只是不知那个神秘的殷如是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俩到的时候，龙九早已经在等着了，迟笑眉早前一回到碧霄山庄就分别写了两封书信告知自己已经集齐了四象牌，要往天明山来挑战日月神剑，一封是给宇文春秋的，一封则是给龙九的。
龙九穿了件很精神的窄袖袍子，虽然做男子打扮，那袍子却是桃红色的，还绣了许多牡丹花，若穿在别人身上恐怕要有些不伦不类，他倒是很自得。
轩辕十四仍旧同他一起，正坐在马车后头喊热，这时已经是秋天，他却照旧敞着胸怀，要两个龙府家丁同他掷骰子，正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江天生回到了老家，很是兴高采烈，拖着迟笑眉在这院落里来来回回地看，还给他介绍，这日月府前后加在一道也比不上碧霄山庄的一座别苑，本来也没什么可多讲的。但江天生非要拉着他，把自己小时候在哪块地砖上磕掉了牙、又是在哪里摔碎了碗、在屋顶哪片瓦片上滑过跟头，都要给迟笑眉介绍得清清楚楚。
迟笑眉被他扯着把该看的都看了，仍未等到宇文春秋或是殷如是，心里自然有些不耐烦，但后头轩辕十四却先叫起来，“喂，野小子，老子来给宇文老兄和小白脸比剑做见证的，谁要管你几岁尿床那些鸟事？”
原来这位铁狮不知什么时候也跟在他们后头看了起来，江天生回头大声道，“喂，大赌鬼，我什么时候说过尿床了，你不要在迟公子眼前污蔑我！”
轩辕十四也拔高嗓门，“他是来找宇文老兄打架的，又不是来给你做新媳妇的，你连灶台都要指给他看，有什么好看！？”
这个轩辕十四没有半点武林名宿的样子，和江天生两个人大呼小叫，讲出来的话也是些叫迟笑眉很尴尬，却又不好同他一般见识的。
还是龙九这个和事佬适时地走过来说，“江兄，铁狮前辈虽然性急，但说的也是不错，若是方便还是请尊师出来吧。”
他先前听了江天生和迟笑眉说话，知道他竟然是宇文春秋的弟子，虽然很意外，细想之下倒又在情理之中。
江天生搔搔脸颊，“这个么，说起来也实在是不怎么方便的一件事……师父已经传‘日月神剑’一号给殷如是，自己云游去了。”
龙九很惊讶地问，“谁是殷如是？”
“我是。”
这个声音突然就传入了在场几人的耳朵里，声音既不是很轻，也不是很响，身边明明没有别的人，但这声音却又像近在咫尺和他们说话一样。
足见这个人内力不仅高深，运用还十分得精确。
就在迟笑眉很惊疑不定的时候，院子外面的台阶上走上来一个人，一个打着伞的人。
在场的几人除了江天生，都难免感到很奇怪，这天的天气虽然算不上是艳阳高照，但也是秋高气爽，绝对看不到一片乌云的，这个人究竟为什么在大白天打着一把乌黑的雨伞？
等他走到了院子里，几人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这个人约莫三十出头，穿一身绛红色的袍子，外面罩了黑色的披风；苍白的皮肤几乎像是透明的，束在脑后的长发乃至眉毛都是白色的，笼罩在雨伞阴影下的眼睛则隐隐透着红色。
原来殷如是乃是一个白子，身患这种病的人都是很怕阳光的，因此他才要在晴天打着伞。
他的模样本来也可以算得上是英气端正的，但却因为皮肤和头发的缘故，看上去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偶一样，颇有些异样。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十来岁的少年，都是一样暗红色的衣衫，有两个大一点的各自提个篮子，里面是些吃用的东西，还有一包一包的药材，最后一个年纪小的则抱着一口剑。看起来像是刚从镇上回来。
迟笑眉和龙九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在心里对殷如是感到有点意外；轩辕十四见了这个人倒是一点不吃惊，哈哈笑道，“噢，白孩儿，你长得这样大了！上一次见你约莫就和你后头这几个萝卜头差不多大小——这几个是你的儿子吗？”
殷如是和缓地道，“好久不见了，轩辕前辈——这些是我的弟子，我还养不来这么多儿子呢。”
他说完，还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倒不像是江天生说的穷凶极恶的样子。
轩辕十四点点头，“我想也是，你若生了儿子，只怕也是雪雪白的白孩儿——你如何成了小日月神剑了？”
殷如是眯了眯那双奇异的红色眼睛，道，“宇文春秋不敌我，还毁了一只手，当然只好让给我了……只是日月神剑就是日月神剑，却不分什么大小的，不要再喊错了，轩辕前辈。”
他这一番话说得也很平淡，伤了宇文春秋一事被他一说，竟然像在说早饭吃了什么东西一样。而后一句话则又隐隐有些威胁的意味，很有些刺耳。
轩辕十四哪里容得一个后生小子这样同他讲话，眼看正要发作，江天生却抢在前头说，“殷如是，你真要应战？”
殷如是上下打量一下他，竟然笑出声来，“你这是什么样的打扮，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闲人，竟然是你又夹着尾巴跑回来了……如何，先前不是说再也不要见到我吗？”
殷如是从没见过不拘小节到有些邋遢的江天生这样光鲜打扮，感到这个师弟像个成了精的野物学人穿衣一样好笑。
江天生大约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很想见你吗！？我在江湖上听说了很厉害的碧锋剑客要来挑战日月神剑，我一见到他是这样好看……好的一个人，当然不能让你害了，我当然要来了！”
殷如是很不以为然地道，“呵，刀剑无眼，比武本来就是生死人各有命的……迟公子，你说是不是？”
迟笑眉被他这样一问，坦然地说道，“不错。”
殷如是从那个小弟子的手中取过剑，平举在手，道，“我这一把剑，叫做血狂，是不饮人血不回鞘的凶剑，迟公子若是害怕的话，我们可以就此打住。”
迟笑眉摇头，很镇定也很坚决地道，“我若是害怕，则不会来这里了，殷公子请赐教吧。”
殷如是却没有动，“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迟公子你也见到了，我是和别人不大一样的，因此我的眼睛在白天视力很不怎么样，还很怕阳光，若要公平起见的话，我们需要等到日落以后再战。”
迟笑眉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殷如是又向轩辕十四和龙九道，“那么就有劳前辈和龙九爷也一起等一等了。”
轩辕十四一听还要等，真正是不耐烦，可谁又叫他是见证比武的前辈高人，于是也只有等。
殷如是向几个弟子挥挥手，就收起雨伞进屋子里去了，三个少年则井然有序地去了灶间，洗菜的洗菜，浸药的浸药，生火的生火，很是麻利。
轩辕十四很是无聊，就指挥龙府家丁去搬酒来，要少年们给他烫酒喝，几个少年怎么也不允，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被龙九扯了去镇上喝酒。
江天生则暗暗拉一拉迟笑眉，低声道，“你做什么答应他，他在大白天不如晚上厉害，在白天和他打大有胜算。”
迟笑眉微微沉下脸，“你还不够了解我吗？如此有失公平，不如不比。”
江天生撇撇嘴，“你肩膀伤了还不到二十天，那是不是也应该叫殷如是往肩上也来一下，你俩才公平啊？”
迟笑眉虽然晓得江天生是处处为自己好，但要和他讲明白道理则是白费口舌，于是摇了摇头，就坐到客厅里闭目养神去了。
江天生独自留在原地着急，望到给殷如是送茶的童子，则真恨不得自己手里有把巴豆给他下到茶里去，好让这比武一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