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笼中翎>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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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安到底是个忠心的,被流氓抓进营帐摁在榻上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浑身又疼又累,还有力气从人怀里挣出来,系好破碎的衣裳匆匆跑回河边,解救他那脸白得像鬼、几乎冻死过去的主子。

  宋时璟手腕上鲜红一圈,全蹭破了皮,靠在福安身上还哆嗦着呢喃,说对不起,哥哥没能保护好你。

  他挨饿几日,又在外头受了长时间的冻,脑子有些迷糊了,挨着个暖和的就忍不住说胡话。

  福安却只当殿下是对自己说的,受宠若惊,心里也难免酸涩,一边扶着宋时璟回歇息的地方一边小声安慰他,说殿下好好的福安便也好,其他都是身外事,不要紧的。

  可宋时璟并没有好。

  杂役住的地方与府邸柴房差不多,除了炭火不断能取暖这一点好之外,漏风漏雨是常有的事,十多人住的大帐内总弥漫着一股湿潮的霉味。床是硬木板,被子像塞了棉花的长麻袋,怎么也盖不严实。

  福安睡得早,夜里半梦半醒听见身旁压抑的咳嗽声,一激灵爬了起来,看见他家殿下藏在被角下通红的脸,吓了一大跳,凑近了唤好几声都没回应,只能伸手去探宋时璟的额头。

  烧起来了。

  滚烫得厉害。

  福安不敢惊动其他人,在这地方发热可是会被拉出去埋了的,怕传染疫病。

  他把自己的被子搬过去给宋时璟盖上,使劲压了压,捂严实了,又猫着身子偷摸出去打了点儿水,沾湿布条凉凉地敷在宋时璟额头上,隔一会儿重新打湿一次,帮他降温。

  后半夜咳声少了,宋时璟意识清醒了几分,半睁开眼,在福安点着脑袋打瞌睡最后险些砸到床板时伸手垫住了,手背刺痛,大概是又被木板倒刺划了道口子。

  福安醒了,扑过来小声叫殿下,问他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

  “渴。”宋时璟声音很沙哑,“有水吗?”

  福安点点头,立刻起身去把靠在炭火边的小陶壶拎过来,给他兑了点温水喝。

  “哪里来的?”宋时璟喝完水,看着那式样精致但被烤黑了半边的陶壶,问福安。

  福安起先抿唇不愿说,宋时璟就没有逼他,合上眼前握住了福安搭在被沿那只冰冷的手,说上来睡吧,别像我一样冻病了。

  他自幼娇养惯了,不知道如何照顾人,若福安也生了病,他是没办法救的。

  “呜呜。”福安不过也才十六七的年纪,被殿下的手暖得心肝儿颤,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小心翼翼侧躺到床边,拉了一点被子盖住自己,和宋时璟抱在一起取暖。

  小陶壶是流氓完事儿后赏给他的,里面原本装着酒,喝了能暖身子。但他没舍得喝,想留给殿下,谁知道殿下一直不醒,还发了热,他刚才守在床边冷得坐不住,就把酒喝掉了,用剩下的小壶给殿下煮水。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宋时璟病了几日,福安就去流氓那儿伺候了几日。那流氓虽然总是变着法子折腾他,但信守诺言,免了他的活儿,还会看心情赏些东西。福安不敢多要,每次只捎带些食物或药材回来,热一热喂宋时璟吃下去,很快宋时璟的病情也好转了不少。

  能下地那天,宋时璟拉住了和往日一样正准备走的福安,目光落在他脖颈那几块淡红的痕迹上,说福安,别去了。

  福安愣愣地回头,眼眶又湿了:“可是殿下还没好呀。”

  “已经好了。”宋时璟为他拉好衣襟,“我们出去干活儿。”

  说罢转身先走,福安踌躇着落下了几步,宋时璟也不催,只道:“你若愿意以后都跟他,那便去,我不阻拦。”

  福安哪里是这意思,匆忙追上宋时璟:“福安跟着殿下的,挨苦也只跟着殿下。”

  宋时璟脚步慢下来,神色依旧浅淡,不过抬手摸了摸福安的头,就像大哥对待自己疼爱的小弟。

  福安因此下定决心,从今晚起,再不去流氓那帐里伺候了。

  流氓少了这一个乐子,心里有些发愁,想不明白自己哪儿招惹人了,就提着两坛好酒去隔壁营帐找他兄弟解解惑。

  可惜他兄弟也不待见他,听人进来头也不抬,埋首在成堆的军务里,冷冰冰地问他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请你喝酒啊。”

  蒋川在这位跟自己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主将面前向来没规矩,酒坛一放,自己往矮桌那儿盘腿一坐,哗啦啦就开始倒酒自酌。

  厉明野没搭话,折子翻得比蒋川那酒碗起落还快,一本接一本地批过,往书案另一端放。

  “真这么多事?”半坛酒下肚,蒋川喝得无聊,敲着酒碗冲厉明野嚷嚷,“事多你不回怀都王府待着,非让人大老远送折子来,毛病。”

  厉明野瞥了他一眼:“闭不上嘴就滚出去。”

  “不滚怎么着,跟我出去打一架?”蒋川就地一躺,手脚大张,一副耍无赖的架势,“也成,咱俩好久没切磋过了。”

  厉明野晾着他自说自话,直到把折子都批完,叫了人拿走,才起身到矮桌前踢了蒋川一脚,让他过去点儿,别占地方。

  蒋川翻身起来,给他满上一碗酒:“还跟你爹置气呢?”

  厉明野说没有,仰头闷了,又自己倒满。

  “老王爷还挺开明的,都没打你,哪像我爹啊,临出发还赏了我两大嘴巴子,让我打仗死外头得了,别回来丢人。”

  “打了。”厉明野说。

  蒋川瞪大眼:“打哪儿了?没瞧见啊,后背还是屁股?”

  厉明野气笑:“怎么,你还想看?”

  “……没没没,”蒋川连忙摆手,“老子跟你喜欢的一样,对你屁股不感兴趣。”

  不过说起这个,蒋川嘿嘿笑了两声:“最近在垃圾堆里捡了个宝,长得又白又乖,操起来哼哼地叫,跟猫儿似的,那可怜劲儿招人得要命……哦,还是个小太监。”

  厉明野闻言皱眉:“营里怎么会有太监。”

  “在俘虏里混进来的。”蒋川说,“我叫管事的来问过,小太监老跟一个人在一起,抓他来那天还冲那人叫了声殿下——还不到二十吧,登记簿上的名字是石井,但那身段和样貌,我觉得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石井?

  厉明野想起前阵子在折子上看过的另一个名字。

  半个月前大渝皇帝驾崩,留下了一封遗诏,责皇后无德,肆意干政,纵容外戚专权,令其依礼殉葬,并废太子,传位二皇子宋时煜。

  而太子名,宋时璟。

  “哈?岂不正巧。”蒋川狠狠一拍桌,“当年他父皇母后那样对你母亲,结果什么罪都没遭过,轻轻松松就死了,倒是把亲儿子送到你跟前,这不得父债子偿啊?”

  厉明野面无表情又干了一碗,薄薄的瓷碗却几乎被他捏碎。

  厉明野母亲本是大渝皇后的婢女,名秋兰,因姿色上乘被皇帝看中,强要了身子,事后却遭皇后嫉恨,寻了个由头赶出宫去。

  秋兰无处可去,决意回乡,途中发现自己竟怀了身孕。

  回宫是万不可能的,老家也不会接纳一个失去名节的女儿。秋兰心如死灰,正欲轻生,却被四处游历途径此地的秦王救了。

  两人互生情愫,秦王带她回到北越,安置在王府里好生安养。待秋兰生产后,秦王给了母子俩一个名分,孩子取名明野,跟秦王姓厉。

  这些事秋兰从未与儿子说过,是她病逝后,秦王告诉了厉明野真相,让他知晓自己本是大渝人,允他选择自己的去向。

  厉明野毫不犹豫选择了留在北越。

  他生在北越长在北越,北越才是他的故土,而大渝有的只是差点害死他和他母亲的仇人。

  蒋川咋咋呼呼一晚上,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父债子偿。

  甚好。厉明野想。

  母亲受过的辱,他必尽数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