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秘药——半死生。
此毒为柳无眠独创,服用三日内,内功强悍者可运功逼毒,配以解毒汤剂内服即刻。虽说此举折损修为,需要一段时日康复,但此时毒未入骨,稍稍高明些的医者便能料理。但是三日之后,半死生之毒深入肺腑,即便碎骨断筋,放血拔毒,也无奈它何。
服下半死生的人白日里和常人无异,一旦入夜毒发便会武功尽丧,内息全摧。毒发可用药压制,否则半死生会顺着经脉摧折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三月为期,半死半生,最终经脉尽断,再无生机。
四围无声,南吕的人没有撤,江阔也清楚崔敛的家将和侍卫在他们面前不过草芥。但他现下别无选择,莫问期的状况很不好,而且“半死生”之毒尚且真假难辨。
“我知你不信我,我可以等到明日清晨。眼见为实,今夜熬过去你就知道真假了。”
江阔看向南吕,眼中第一次露出明晃晃的杀意,一如困兽。
可是,倒在他怀里的莫问期呼吸全然乱套,即便昏死过去也皱着眉,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江阔不再跟南吕费口舌功夫,直接抱着莫问期回到别院中。
崔敛虽不知十二楼内情,但看得出来莫问期的状况很不好,早已令医士待命。
诊脉,施针,医士每一针都极为小心。片刻后,莫问期的呼吸稳当了一些,医士面色却阴翳难看。他只是一个寻常医士,虽在金陵也被人称一句“圣手”,但对这种奇诡的毒实在是束手无策。
医士起身施礼:“江公子,恕老夫无能,这位公子所中之毒精妙异常,并非寻常医士能解的。”
江阔身形一晃,心底不断开始下落,半天才开口:“他现在状况如何?”
“内息全摧,虽已施针压制,但也只能缓解一二分。”医士无奈唏嘘,“若是后半夜再发作起来,只怕比现在的情形还要凶险。”
江阔:“能清醒过来吗?”
医士:“毒发时不能,要熬过这一阵去,只是······”
“只是什么?”
医士沉声道:“若是毒发后醒过来,只怕全身疼痛会加重,更加难忍。”
江阔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人,不过半柱香,已然汗湿了衣领,足见那毒的厉害。他何尝不知,到此时这般境地,南吕那样的性子只会步步谨慎小心。他拿定了主意,又从杭州便开始布局,绝不会只是虚张声势。
半死生,此等秘药必被他用在刀口上。
毒不假,南吕的话也是真的。
江阔心中万千思绪,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开口:“还请继续施针为他止疼,若有药方也请一试,我有事要与他商量,能醒来一时片刻就足够了。”
“好。”医士应下,走到一边去写方子,又吩咐人去抓药熬药。
崔敛一直在门外没走,见人出来忙让身边的小厮跟上帮忙:“要用什么药尽管去库房取。”
“多谢你。”江阔不知何时走到门边,出声谢了崔敛。
崔敛见他面色不好便知道里面那人必然状况很差,看着江阔这般,他心里酸楚和无力夹杂在一起,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是富贵窝温柔乡里长大的丞相府二公子,见过人心鬼蜮,却不曾见过江湖风雨。他搅弄的朝堂势力,可以做到兵不血刃,观大厦于将崩。第一次动心,是在江阔拔刀的时候。暗夜月光,江阔将他护在身后,刀横身前,眸光亮得胜过刀光月色。
那时候,他仍以为自己只是如从前那般,一时兴起,看上了一副少见的皮囊。可弥足深陷是不动声色的,渐渐的,他眷恋那冷漠目光下藏着的亮,他想要那目光为自己停留。他在江阔身上窥见一隅江湖意气,那是他毕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真实的,生动的,不戴面具,没有目的,似乎永不会被束缚的心。
他喜欢江阔,喜欢那份他毕生难求的鲜活。
可他从来不是个拥有运气的人,那样的鲜活和他的人生格格不入。
崔敛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再抬头看江阔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坦然:“我说过的,我会帮你。”
“门外的人还在,一个都没走,别院里药材和很足,你放心。”
江阔点点头,却并没有松下那口气。两人隔着一道门槛站了一会儿,江阔突然迈步出来,走到崔敛跟前。
“崔氏在杭州是有产业的吧?”
崔敛点点头。
江阔压低声音:“明日,我们离开之后,请帮我给杭州传个消息,越快越好。”
这是江阔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
医士将莫问期扎成了一只刺猬,屋内点着草药熏香,又灌了两碗浓浓的药汁下去。医士不敢走,坐在桌边思索着药方,江阔守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莫问期的状况。
三更,银针微微颤动,莫问期浑身一震,手指猛地蜷缩紧握,指甲划过床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别让他动,针还没起!”医士喊人压住他的手脚。
可莫问期力气很大,整个人像是在旱地上翻腾的濒死的鱼,几乎要将身上的人掀翻到床下。江阔想出手封他的穴道,满身银针无从下手,又因着那半死生不敢随便点穴。最后,江阔只好一声声喊着莫问期的名字,试图叫醒他,又撕了床单将他的手脚都绑在床上。
医士急忙起针,换了几个穴道,莫问期才算渐渐平息下去。
绑人的时候,江阔才发现莫问期的手掌上已经被自己的指甲刻出数道血痕,唇上也好几个齿印。江阔心疼地掰开他的双手为他上药,又仔细拿布条裹好。
做完这些后,莫问期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期,阿期?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江阔蹲在床榻边,急急地喊他名字。
莫问期点点头,没能出声。
江阔又喂了他一碗用来止疼的汤药,一边喂药,一边将半死生的事说给他听:“我才想,南吕是想通过你找到楚师父和柳无眠,他要的只是楼主令。”
半死生毒发的疼痛侵皮入骨,每一寸肌肤筋骨都宛如楔入毒钉,难以忍受。莫问期熬了半夜,虽有针灸和汤药压制,但还是耗费了太多气力。他艰难地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你呢?”
南吕设计陷害想必是杭州温泉庄上的那一夜,当时,江阔才是身受重伤的那个。
两个字,逼红了江阔的眼眶,他轻轻地笼住莫问期的手指,哑声道:“我没事,我没有中毒,医士诊过脉了。”
莫问期安了心。
“半死生是柳无眠自制,密不外传。这件事我想南吕并没有骗人,他已是走投无路,且恐怕他敢用敢说也是已经确保世上只有他和柳无眠知道解法。黄钟已死,他拿出这个杀招,应该就是为了找到楼主令。”
自交锋到现在,江阔差不多理清了思绪。
南吕并非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反而是别有用处。他一定要莫问期醒来,则是为了知道他们的底牌,他并不确定莫问期能不能找到他师祖清修的那个地方。
莫问期看出江阔想问什么,他几乎是用气声道:“不确定,你先骗。”
楚遥自来行踪莫测,所以,他的藏身之地也必然极为隐秘。在整个十二楼中,除去被带走的柳无眠,最有可能找到地方的就是莫问期。起码按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南吕是不知道的,那么莫问期说的“骗”确实是现在最稳妥的做法。
待到天明,莫问期的武功就会恢复,到那时,他们才有力一搏。
“好,我知道了,你睡吧,别担心。”江阔起身轻吻了一下莫问期的额头,才那么一下,莫问期又陷入昏睡。
一夜而已,竟如此漫长,天光乍现之时,莫问期才松开些眉头踏实睡了过去。江阔将他交托给医士,拿了水寒刀向外走去。崔府的护卫还在院外守着,见江阔出来,纷纷后撤让路。
院门打开,未能起行的车马上,南吕一行人正在上面歇脚。
对于这个结果,南吕一点儿都不意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解药。”江阔迎着晨光而立,水寒刀尚未出鞘,但他浑身上下都是杀气,瞧那架势恨不得将南吕千刀万剐。
南吕不怵,反倒跳下马车近前几步:“自然不能这么快给你,且那药也只在晚上毒发的时候能用。一到白天,莫师兄便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莫师兄。”
江阔生平最恨暗箭伤人的,看他一眼都嫌脏,但此时不得不和他周旋:“那你要如何?”
南吕勾唇一笑:“江师弟也是个聪明的,这一夜没合眼想必早就猜到我要什么了。”
江阔正要开口,南吕抬手打断了他。
“江师弟,我不过是想让莫师兄引个路而已,毕竟师父还在楚师伯手上。我这个做弟子的,总不好放任不管。”南吕面上端的是一副担忧且无奈的模样,但江阔知道那背地里藏着怎样一副黑心肠,“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你们二人跟我上路即刻,只要你们识时务,莫师兄夜里自然不必受半死生的苦。”
江阔不想再看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转身就走。
南吕在他身后高声道:“辰时出发,江师弟可别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