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38章 当年

  八月十五,明月十二楼发布今年的第四道杀令。

  前十二楼二阶死士——江阔,擅刀,佩刀水寒,生死不论。南吕花了一千二百两黄金,要向众多江湖高手买江阔的命。

  江阔在城中听闻这消息的时候,甚是满意地点点头,比季宵那个老头子的命值钱多了。然而,钟云却直接送来一个大包裹,叫江阔赶紧跑,包裹里是几套衣服抱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莫问期笑道:“那小子家底这么厚吗?”

  虽说十二楼的人大多有些家底,但钟云出手的这架势就跟开银号的一般。

  “他自来聪明,应当家底颇为丰厚,只是,这些银票看来是真急了。”江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若是钟云此时见到他必然又忍不住要动手揍他。

  钟云和卢拾都不知道为何江阔非要回来,但莫问期知道,除了剩下的那点仇,江阔想要的往后是天高海阔的日子而不是躲躲藏藏的苟且。若真因为惧怕十二楼的迁怒就从此藏头露尾,实在太怂包了些。江湖门派的习气都差不多,打不过,打怕了,慢慢便好了,往后也就不再会有不知死活地找上门来。

  江阔不怕十二楼,更不将那道杀令放在眼里。

  十年磋磨,没有消磨掉他藏在心底的少年意气,若论风流,只怕他也是个不逊楚遥的。

  杀了那两个长老之后,两人其实一直都还在杭州,未曾躲着避着,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游山玩水。

  期间,卢拾和钟云曾传信来过,依旧是老生常谈叫他们二人找个地方避祸。但江阔和莫问期并未从命,反倒是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住着。

  算起来,这还是江阔头一次知道莫问期的家底。当年,莫问期虽只是在十二楼挂了个名,但总归赚了不少,他没有买庄子铺子,反倒是全换成现银和金叶子,一半存在银号里一半藏在当年他十二楼住的院子里。这些日子,从苏州到杭州,江阔的玉佩一直被他收着没用。

  从前,他装乖卖惨地花着江阔的银子,现下他随意抖出些银钱便能买个庄子铺子。那日江阔不过是夸了一句院子好看,莫问期竟直接买了下来。

  南边湿气重,一到秋日雨更是不断。

  这庄子难得有一眼温泉,屋主围着泉眼修葺庭院,正好将那一汪温泉水圈在枫树和矮松里。

  此时二人正坐在温泉边的廊下,莫问期指着那个大包裹:“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江阔将银票拿出来点了点:“留着呗,反正我小时候也花过他的银钱,现下再用一些也无妨。”

  莫问期微微蹙眉:“我们有钱,何必花别人的?”

  这话冒着酸气也冒着孩子气,江阔倾身问他:“何时这般计较了?难不成还找人将东西送回去,被人发现了岂非抓住钟云的把柄。”

  莫问期转过头去不理会他,将那包裹抬手便扔进屋里,顺手将银票也一并丢进屋里。江阔知道他在这种事上总是小心眼,便挪到他身边,用肩膀碰了碰他。

  “气性怎么越发大了?”

  “我是觉得他太过操心,白想这些。”

  钟云倒是个操心的性子,但也不是对谁都这般上心的。这些年来,也就是江阔还有这点面子能叫他惦记,甚至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也冒险送信来。

  江阔干脆靠在他身边,讲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其实,钟云根骨不好,一点儿也不适合练武。但是他自小在楼里长大,懂得比我多很多,所以我教他练武他帮我躲其他人的找茬。”

  莫问期:“为何找茬?”

  江阔道:“因为我天赋好,难免被同龄的孩子嫉妒,十二楼那种地方心善的人没几个。”

  也是,即便是黄钟南吕也总看不惯莫问期,何况是那些自小拼杀的死士。十二楼养死士和养蛊差不多,只要留下强者,那些孩子自小修炼,实际上也是自小拼命。没本事或没头脑都没法好好活着,但有本事的也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难免受暗箭。

  江阔继续:“从前练武也总有犯错的时候,长老要罚,大多是钟云帮着躲过去的。他聪明,又知进退,在年长的弟子面前有些面子,长老也都有些偏疼他。有他帮我,鞭子换成棍子,棍子换成不许吃饭,但他也总会伺机给我送些吃食来。”

  “他待我和亲弟弟一样,这些年来,楼中也只有他牵挂我的安危。”

  莫问期原本还在听故事,这句话一出他便又面色不好:“只有他?”

  江阔无奈:“你怎么听人说话只听一半,前半的话你不听的吗?他待我像弟弟。”

  莫问期一用力将人搂进怀里,轻声道:“我只是有些后悔,当日,我若能多在十二楼内待着,说不准能早些遇见你。”

  江阔却摇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十二楼,我也一样,何必无谓烦恼。”

  说完这话,江阔掐指算了算时间,也觉得对不上。莫问期看出他在想什么,轻声道:“我也不是师父一离开就脱离了十二楼的。”

  “哦?还有这事?”

  “我自小长在十二楼,倒不是说情分,但可利用的地方还是很多的。”莫问期是楚遥的徒弟,也是极出挑的杀手,柳无眠的那些徒弟都比不上他,“而且,当时师父离开之后,柳无眠并没有向外人说明情由,连我都是大半年后才反应过来。”

  楚遥消失后,柳无眠也曾到他面前惺惺作态,旁敲侧击过。

  因着他师父那个无牵无挂的性子,世上能让他上心的人太少。师祖离世,他们师兄弟又闹掰了,算起来,能在楚遥心里有些分量的也就剩下一个莫问期。虽说当时莫问期年纪也渐渐大了,放出去在江湖上也是一号叫得亮的名字,但毕竟是楚遥亲自挑选的徒弟,又悉心教导多年。柳无眠不曾即刻发作,应当还是有别的考量的。

  莫问期回忆起当时,只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当时,我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师父只是出门去了,我照常在楼中住着,有时心血来潮也帮着跑两趟任务。我不怎么和楼中的人打交道,但柳无眠到底是师叔,所以回到楼里时会去见一见他。”

  “他自来外面撑着的都是那副和蔼亲和的模样,并不曾露出马脚。细细追问我这些日子的行踪,又问我下月想要去哪里玩儿想做什么任务,他好叫人分派。”

  江阔:“楚师父当时没有给你留话吗?”

  莫问期也不清楚,或许早就被柳无眠毁去了,也可能事发突然没来得及。

  莫问期:“大约过了两个月,我发觉柳无眠手下那些弟子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儿,再后来便是在一次任务里,竟有弟子暗中对我下手。”

  钓鱼不成便毁弯钩,还真是心黑手狠。

  江阔知道那种被蒙在鼓里,四面楚歌的感觉,生出些心疼来握住莫问期的手。

  “也就是那时候,我察觉不对,跑了出来开始打探师父的消息。而不久之后,十二楼发出的杀令上便是我的名字。”

  一前一后,莫问期逃离,江阔入楼,还真的是只差了这么两三个月。

  江阔问他杀令是何种情形,莫问期想了想道:“就是夏日的蚊虫,时时烦扰,围追堵截。”

  江阔忍不住笑了一声:“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江湖杀令便是整个江湖围堵一个人,绿林浪子认钱不认人,何况还有十二楼在上面施压。即便还有一二亲友,此时也大多束手无策,更别提施以援手。他知道,莫问期说这话一半是傲气,一半是想宽他的心。

  交握的手搁在膝盖上,江阔摸索着他的手腕,想起那道深深的疤。

  “可以讲讲这道疤吗?”

  用剑的人被废了手腕,必然也是被逼到绝境,江阔想知道莫问期曾吃过的苦。

  “你我都成过亲结了发,我的事你都可以问都应该知道。”莫问期伸手露出那道疤痕给江阔看,“这道疤是我生平吃过第二大的亏。”

  江阔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亏更大的,莫问期伸手拿过无名剑,铃声轻响,他道:“这个铃铛是第一大的亏。”

  “我自小学剑,师父虽是逍遥无羁的性子,但恪守善恶黑白之分。他教我,剑道之精妙在于变幻莫测,诡谲游离,但剑道之本在于守住本心。心不变,剑招会输,剑心却不会输。”

  “这个铃铛是个六岁小姑娘的,她在我眼前被十二楼长老所杀。那年,我被十二楼的人围追堵截,受了伤,夜里被一户农户救下。农户有个女儿,胆子很大,也不怕我身上的血,反倒来给我送水喝。我在那农户家里躲了两日,小姑娘每日都围着我转。一日她拿着糖葫芦回来,说是有人在外面打听我,我知道是十二楼的人找了过来,拿了剑就要走。”

  江阔叹了一口气,猜到了一些:“孩子心性单纯,只怕已经被十二楼的人骗了,用一串糖葫芦。”

  莫问期苦笑了一声:“你猜的对。待我出门,十二楼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那个农户被他们杀了。小姑娘吓得瘫软在地,我抱起她就往外面冲。”

  一个带着伤的人又要护着怀里的孩子,哪里能突破重围。

  最后,他被迫放下那个孩子,叮嘱她好好在身后待着,绝不能上前。

  “我打伤了黄钟和南吕,和两个长老缠斗,打斗中一名长老为叫我分神,朝那孩子发射暗器。”

  高手过招,需时时注意小心,半点分心都将会是致命的。江阔听到这里,几乎已经猜到结局,莫问期必然分心去护那孩子,可最终只怕是两败俱伤。

  江阔心中翻腾,更紧地握住莫问期的手。

  莫问期却像是没有察觉,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那个小铃铛:“我没能救下她,后来虽杀了长老,但也在我分心的瞬间被另一名长老废了右腕。我不知自己是输在剑心还是输在剑招,最后也只是留下这个小铃铛,葬了那对父女。”

  江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是金陵城外吗?”

  莫问期点点头。

  那对父女的房子就是金陵城外那破败的小屋。因为心里有愧,所以家财万贯的莫问期挑了这么一个地方隐居,从此游离莫测的无名剑出招便是招招有声,每一次拔剑出鞘,都是莫问期对剑心的反省。

  江阔伸手抱住他,没有说什么,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