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9章 老宅

  苏州,已是久违。

  江阔睡熟了,夜间行船走得比白日里慢一些,水声也轻缓。楼下的船工烧着炉子烫酒,时不时说两句话,也都是压低了声音的。阿七在黑暗中睁开眼,窗子漏进来的那一点月光只够看清江阔的脸。其实,他待在金陵和苏州没什么区别,不过他没有料到,江阔会愿意带着他一起。

  这人真的一点也不像十二楼的杀手。

  阿七静静地躺着,楼下说话的人是船老大和他儿子,夜里行船要些本事船老大不敢交给两个徒弟来。

  “爹,这一单赚不少啊。”年轻人低声说。

  船老大没接话,下面的摇橹声也一直没停。

  年轻人沉默了许久,直到阿七快睡着的时候,底下说话声更轻了些:“爹,这两个算肥羊吗?”

  睡意顿消,阿七危险地眯起眼睛,听着下面的黑话。江阔还真是个容易招惹麻烦的,也不知先天气运是怎么了,坐个船都能遇上黑船。楼下的人被狠狠打了一记脑瓜崩,年轻人的一声痛呼喊了一半又被船老大捂回去。

  “眼皮子浅的蠢货!这两个是你能想的,你没见大的那个带着刀?”

  他儿子还嘴硬,嘀咕着:“说不准是唬人的呢?”

  船老大冷哼一声,骂他:“翅膀硬了你自己去找死,可别拖累老子!”

  这船老大有些见识,倒能看出来江阔是个啃不了的硬骨头。其实上船开始,江阔除了那把裹好的刀从未显露过功夫,他跑江湖跑惯了,知道何时该装得平凡些更好。只是,到底是自小的功夫,有些见识的人看他走路喘气的模样便能猜出来。

  下面渐渐没了说话声,船老大偶尔会抿一口酒驱寒,小炉子的炭火声夹杂着摇橹声很是催眠。阿七松了指尖捏着的铜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渐渐睡过去了。

  次日醒来已到通州,这几日船行倒有大半是雪天,江南地界也如琉璃仙境一般。江阔带着阿七下船后又赏了些银钱,船老大的两个徒弟忙不迭地帮他们将东西搬下来,又搬到马车上。已到苏州境内,再往南走水路不通,只能改换马车。江阔赏钱的时候船老大那儿子正在抛锚系绳子,阿七站在一边松快筋骨,下船的时候那年轻小子还上前扶了一把。

  阿七灿然一笑,偏头,低声说了句话。

  直到二人又上了马车,船老大才发现自己那蠢儿子已经呆呆地站在船边许久了。

  “干什么呢?走了!”

  那小子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掉进水里去,小心地看了一眼渐远的马车,他凑到船老大身边说:“那个小公子,他······他说······”

  船老大被儿子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弄得烦躁,只觉得他又抽风了,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他什么他!话都不会说了?”

  “那个小公子他说······说冬日太燥不宜吃羊肉,好自为之。”

  话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那人看他的眼神实在是阴冷。正午天光,却生生叫他后背一凉,身上的汗毛都竖起大半。他虽年轻,但到底也是走南闯北的,这是杀气。

  船老大面色陡然一沉,看着马车走过的那条道,心里漫上后怕。

  渡口马车不少,江阔眼光毒,一眼挑中了这驾马车。倒不是因为马车有多宽大,而是拉车的马还不错,果然,上路之后很稳当。船行几日,吃的都比较简陋,但阿七好养活吃什么都是乐呵呵的。

  入苏州城,江阔找了家地道的馆子。清蒸刀鱼,虎皮肉,又要了两盅清炖鸡汤,还点了一份糕团。

  南边人喜欢用糯米粉做糕点,香甜软糯,入口软的连牙齿都用不上。江阔细心地将刀鱼肉剔出来放到阿七的碗里,瞧着他小心地捏起一个豆沙糯米球,看了半天不知道该从哪头下口,很是可爱。到底是两个男人,桌上的菜都吃完了才吃饱,见阿七喜欢他家糕团,结账前又要了一份打包带走。

  黄昏前,二人总算到了地方。

  一处靠山临湖很僻静的院落,大门已经掉了漆,墙角的杂草似乎刚被清理过。门环已是锈迹斑斑,但上面的锁瞧着确很新,江阔从怀里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把钥匙,开锁进门。

  他站在门口,只一步便是近乡情怯,这里和他印象中的没有多大区别。

  “爹,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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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屋子是有人打理的,且打理得很巧妙。

  外面看起来,这地方就像是被荒废许久的老宅,但是里面却井井有条。尤其是后院,院子里没什么花草,但屋内的盆栽都还活着。除去没人气这一点,屋内的一切陈设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江阔带着阿七走进南边的院子,不大,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后面还有一间下人住的屋子。

  还没有走进去,他便猜到,这是江阔的屋子。

  “阿七,你以后住在这里。”江阔将东西放下,环顾着屋内的陈设,眼底流露出一些怅然来。

  刚要转身,就发现衣摆又被阿七攥着,这是他惯常会做的动作。江阔知道他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想了想,再一次妥协。反正他待在苏州的日子也不长,几日而已,陪着他住几日也不算什么。

  差不多安顿下来,门外来了人。

  江阔听完他们敲门便开门放人进来,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还带着一双儿女。他们是江阔母亲的陪嫁,季妈妈是跟着他母亲嫁到江家的,这些年来,是他们一家人看护着这处老宅。阿七见到那两个年轻人倒是露出些疑惑的神色来,就在今日,那个男人曾为他们结账,那个姑娘就是为他们打包糕团的姑娘。

  他们一家进来,先是给江阔见过礼,然后江阔才带着阿七让他们见过:“阿七,这是季妈妈。”

  江阔说什么他自然是什么,一个个说过,他便一个个喊过。季妈妈的夫家姓庄,长子唤作庄平川,女儿唤作庄遥。他们都比江阔年纪大,小时候都是见过的,阿七也跟着喊平川哥和二姐姐。苏州的那间客栈如今便是他们两个在打理,季妈妈和庄叔负责打理这处老宅子,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清闲。

  若是江阔不来,每年清明寒食也都是他们祭拜,若是江阔来了苏州那么他们每日还会送膳食过来。

  季妈妈许久不见江阔,入门后便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个不停,忧心他在外吃苦受累无人照管,口中不停念叨着瘦了黑了之类的话。庄叔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带着儿女将带来的东西都搬进来,又让庄遥去屋子里将饭菜摆好。

  “公子在外整日风餐露宿的,又瘦了好些。这手上的疤也不管不顾,才一年便又添上这么多。”季妈妈握着他的手在灯下看了又看,眼中满是心疼,说着说着便要落下泪来。

  江阔最怕她哭,忙转过话头来,说过几日要祭拜父母,要些香烛纸钱。

  季妈妈岂有不依的,自然满口应下说明日便置办好送来。

  他们叙完旧,季妈妈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江阔身旁的阿七,看着年纪和江阔差不多,长得也不错。这还是江阔第一次带外人来老宅,季妈妈爱屋及乌,拉着阿七的手又左右看起来。阿七在遇见江阔之前就是一个樵夫,手上大大小小的疤也不少,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看。再加上他看起来又很乖,年纪也不大,季妈妈便更是心疼,上上下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右手衣袖被掀开了一些,江阔隐约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道疤。

  横贯右腕,细却深。

  他瞧着那疤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季妈妈问:“少爷,阿七他是······”

  看江阔的意思这个少年往后怕是要住在这里,季妈妈免不了要问一问。

  阿七也跟着低头看他,那样单纯又信任的眼神,全然将自己交托给江阔。

  江阔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衣袖盖住那道疤,轻声道:“就当做我弟弟吧,我不在的时候,您多照顾他。”

  他说完,季妈妈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了几声好,却不敢再抬头看他们。

  阿七不明所以,只是在一旁看着。

  几人坐下来一起吃了饭,季妈妈一家便回去了。阿七这才知道,他们是不住在这里的,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们这一个小角落亮着灯,瞧着有些冷清。

  没了外人,江阔才好将打算告诉阿七。他将人待到苏州的时候原本也没想着他一定会答应,但真带过来了,却是想着一定要将他留在苏州。在外飘了这么些年,江阔早已经喜欢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但这种日子不好过,独身在外,一切靠自己。所以,他想让阿七过不一样的日子,有房子,有熟人,有吃有喝的日子。

  阿七还是只问一件事:“哥哥呢?”

  江阔指着房间,指着房间外的院子,他说:“这是我的屋子,这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

  含糊不清,模糊其词,实在算不上一种回答,因为江阔给不了回答。

  他呢?

  爹娘埋在这里,老宅故旧也在这里,幼年的时光和过往通通都在这里。但是江阔却不能说自己也会在这里,十二楼有进无出,他从入楼的那一日就已放弃了归处。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死了,多半也是客死他乡,哪里又能奢望能回到这里。

  阿七不说话,用被子遮住了半张脸,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立马答应江阔。

  江阔安静地关窗,捻了烛芯,睡前摸了摸阿七的头发:“没事,不着急,我们过完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