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1章 夜袭

  过了文德桥,便是乌衣巷。

  巷子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这些日子,最出风头的便是姓刘的那户人家。刘究家中的女儿攀上当朝丞相的幼子,凭借一桩好亲事,穷酸秀才摇身一变成了金陵知府。

  上任那一日,金陵有名有姓的都上门来贺,宴席连摆了三天三夜,连带着巷子外的平头百姓也分到不少好酒好菜。

  一个月来,刘府的客人便不曾断过。

  三更梆子才响第一声,刘大人府上屋檐便出了动静。隔着夜色瞧不清晰,密密麻麻一片,看着鬼影似的唬人。打更的被吓得不敢出声,手中一抖,梆子的第二声敲出九曲回肠的架势。

  刀锋一过,血溅三尺,蒙着面巾的人接过梆子悠闲地敲完第三声,梆子和地上的尸体便被丢进河里。

  刘府的墙头闪过几道人影,快得就像树影摇曳,无人察觉。

  府中只有零星几点上夜的烛火,守卫也不过三四人,还惺忪地打着哈欠。黑影攀上屋顶,五六个人身形鬼魅游走在暗夜之中,却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几人在书房分散开,两人往后院去,两人进入书房,还有一人坐在屋檐上瞧着下面。书房得手,后院回来的人刀尖还在淌血,几人汇合后又原路出了刘府,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

  次日清晨,街上尚无人走动,知府守卫便将乌衣巷围了个严严实实。

  刘府昨夜遭灾,歹人入府将刘究的老母亲杀死在卧室之中,还留下血书。

  “三日后,子夜,送君上路。”

  血书落款上乃是一轮明月,细柳扶风。这是明月十二楼的徽记,如今南边势力最大的江湖门派,据传楼主姓柳,是以,明月十二楼的徽记便生的如此诗情画意。但这十年来,十二楼开始接一些杀人的买卖,暗中豢养不少死士,只要肯出价便没有十二楼杀不了的人。

  江湖上便称其为“明月照黄泉”。

  惯常买卖杀人即可,留下徽记便是要吊着胃口,杀鸡儆猴。刘究知道这事并非他能料理的,只好先调来城中八成兵力护住家宅,再找人去京城丞相府求援。

  刘究只是个穷书生,连书都念不好的那种,但他运气还算不错,凭借一点小聪明结识了宰相府的管事。那管事的媳妇正是丞相府小公子的乳母,这一来二去,他女儿便入了府。不到三月便引得公子非卿不娶,后来有了身孕,亲事便定下了。

  众人都惊讶不已,虽说娶亲的并非嫡长,但这两家门第委实差得离谱。这也是刘究的小聪明,他花重金收买了丞相府老妇人相熟的道士,那道士说小公子此生只能得眼下这一个儿子。彼时那刘姑娘的身孕已有六个月,腹中孩子已经成形,连诊脉的医士也说是个男胎。道士此话一出,老夫人立刻做主定下亲事,丞相也不敢违逆。

  丞相大人一手遮天,想要提一提亲家门第,不过一句话的事。

  满金陵城都瞧着这鸡犬升天的好戏,却不想,刘家女儿才嫁过去一月,十二楼的催命符便送到了刘家。

  江湖人得知此事之后倒也暗叹十二楼好胆色,居然敢接这单生意,刘究虽不算个人物,但因此开罪丞相大人却不是闹着玩的。也有人开始猜测这桩生意的买家恐怕来头也不小。

  外间兴致勃勃,刘究却是窝在家中不敢动弹。他老母亲操劳半辈子,刚到享福的时候便被一刀杀了。全家命悬一线,不敢操办丧事竟只是将尸首停在后院,一块门板,几尺白布,连棺材都来不及采买。

  三日一到,刘究没等到丞相的救兵,瞪着眼睛看太阳落山。乌衣巷中家家户户早早闭门闭户,唯恐殃及池鱼。

  惨白的月从天边升起,外间巡逻的守卫觉得骨寒,人人自危。

  月黑风高,几道黑影再次出现在城中。

  为首之人身形瘦弱,却灵敏异常,几个起落便到了巷子外。后面跟着三个人,立刻探入巷子中,几息功夫,巷子里已经躺着一队守卫尸身。其中一人将刀甩了几下,血珠散落在墙上,仔细辨认就能看出印下的正是一轮明月细柳扶风的徽记。

  “花架子。”一个高壮的人路过他,不屑地低声说了一句。

  这一句引来为首之人刀锋般的一眼,高个子收了话头,迅速跳入刘府中。

  方才被骂的人倒毫不在意,自巷子深处往刘府后门摸去。

  整条乌衣巷浸润在冷清月色之中,初秋时节的风还带着桂花香气,几道黑影在刘府中如鬼魅般四处闪动。所到之处,无人生还,远远的,三更梆子响了第一声,刘府围墙之内只余一片死寂。

  为首的人摘下面巾,人倒生的白净,只是没什么血色,跟丧葬扎的纸人似的。腰间两把大刀,冷冷地盯着底下的人行事,似乎一个不满意,便会下来勾魂索命。他是十二楼门主柳无眠的二弟子——南吕。

  高个子的人从府内跳出,身上功夫几乎没用,徒手攀着墙边的树边靠着蛮力便上来了。另一人沉默着从后院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块糕,咬了一口,嫌恶地吐在地上又觉得不解气将剩下半块用脚碾碎。南吕冷漠地看着两人回来,顿了片刻,不见最后一人到眼前,难得开口,声音如破旧风箱一般沙哑难听:“江阔呢?”

  “后门守着,他善后。”高个子满不在意地说,紧接着不等南吕开口便径直往墙下一跃。

  这样的大块头,落地竟像猫儿一般轻巧。

  十二楼的收尾是一种卖弄,宛若展示技巧一般,生意了解了也要守到最热闹的时候展示一番。寻常这种事情是由低阶弟子来做的,江阔已入二阶,不该干这样的活。南吕知道卢拾他们几个向来喜欢欺负江阔,反正刘府已经灭门,江阔虽功夫不及他们几个但收个尾还是没问题的。思及此,他又蒙上面巾,飞身越过巷子,又几个起落,不见踪影。

  月上中天,远处三更的梆子已经打完。井沿上坐着的人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听到府中彻底没了动静之后,他才摘下面巾,无悲无喜地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摘了面巾,月色照亮他的一双眸子,透出一点微光,这么一点流光溢彩叫他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

  刘府的后门是厨房,这本是江阔自己选的地方。前院和后院都有不少守卫,刘究一家人估计都是藏在前院花园底下的密室里,江阔不想在这两个地方费力气,便挑了后门。

  江阔提起井边的水桶丢下去,水中的圆月被砸个稀碎,水桶缓缓沉下去那月又晃晃悠悠地拼凑起来。

  初秋晚间的水已有些刺骨,江阔并不在意,撸起袖子将半截手臂都泡了进去。手上沾染的血气总算散去,他倒了沾了血气的水重新打了一桶,洗了鞋子,又打一桶,擦洗自己的刀。

  做完这一切,他挑了一颗看得过眼的树,飞身而上,打算在树杈间躺着等天亮。

  刘家这满地的尸体还需用来儆猴,巷子口的明月细柳徽是一道,府中尸身是另一道,待到天亮开了府门,这单生意才算彻底了结。这次楼中出来的人少,不然,这种小事是不会落到江阔手中的。他虽在门中不招人待见,师兄师姐们更是不喜欢他,但楼中养着他还有更多的活要干,不会放他在这种地方躲清闲。

  当然,也有卢拾掺和在其中的缘故,不过江阔不在意。

  算起来,已有快两个月不曾歇过一日。

  十二楼的名声越来越响,拿钱换命,拿命换钱的事儿便越来越多。

  天边刚擦亮,远远的有脚步声逼近,江阔猛地睁开眼,长刀出鞘。脚步声和喘息声夹在在一起,是个年轻人,听起来还背着很重的物什。片刻后,那人在刘府门前停下,放下担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阔想起之前回报的消息,刘府有专门供菜肉和柴火的人,门外的这人应当是樵夫。

  从门缝中向外看,他身量瞧着不高,细看甚至有些瘦弱,不像寻常五大三粗的樵夫,单薄衣衫下甚至瞧不出肉来。便是肩上担着的两捆柴都比他壮实些,卸下担子,将柴费力挪到门边,捏着火折子从狗洞往里看。那脸被不甚明亮的烛火一晃而过。除去面上的浮灰,配上面上因用力而来的两抹红,倒是还有个人样。

  他似乎是在找些什么,半天没找到,直起身来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阔在里面看着,只觉得这人有些呆愣。现在天光尚早,但巷子口那么大的徽记他竟然不曾注意,又或者说看见了却还是担着柴来到刘府后门,不是呆子就是傻子。

  “阿春姐姐,阿春姐姐?今日的铜板还没给我呢!”这人居然在外面敲门喊了起来,反倒把江阔一吓。

  呆子原来是在狗洞里找铜板,不见铜板就直接敲门喊了。还好是他在这里,若是脾气暴躁的卢师兄只怕会直接开门出去捏断这呆子的脖颈。江阔正暗叹呆子命不该绝,敲门的声响却是越来越大。

  江阔被他吵得无法,从怀中摸了十个铜板出来从狗洞丢出去。

  丁零当啷的几声铜钱声掐断了呆子的叫门,小樵夫毫不在意这种居高临下欺负人的付钱方式,反倒高兴地蹲下来将铜板一个个捡起来吹干净收到钱袋里。隔门听着声响,那钱袋里只怕也没几个铜板,这呆子还真是穷的响叮当。

  拿到了钱,小樵夫乖巧地道谢:“多谢阿春姐姐。”

  说话间呆愣的脸上露出三分笑意,身上的瘦弱和病态之气一并被这笑敛去几分,直挺的眉骨连带着那双眸子竟瞧得出一些清秀的味道。捡了钱直起身子来也显得身量挺拔,瞧着比江阔还高几寸,方才只是被那担柴压弯了腰。

  呆子樵夫心满意足地扛着空担子离开,江阔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真是不记教训!多少次都不肯改这心软的毛病。

  天色见亮,乌衣巷中的人家过完胆战心惊的一夜,总算有胆子大的开门露头。巷子口倒地的一队守卫已经说明了一切,刘府前门后门连同侧门都是大开。

  秋风寒凉,府中涌出的血气也是冷冰冰的。

  “快快······快去报官!”

  喊出这话的人几乎瘫软在刘府大门口,墙上硕大的明月细柳徽已经发暗,催命符一般正对刘府大门。府内外所有的护卫都只有脖颈一道血痕,倒地之处都已被血浸透,许多都是死不瞑目。

  话落地许久都没有人敢动,那人正想回头催促,却惊觉,被灭门的这一家正是金陵知府。

  哪里还有官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