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中州辞之月照清江>第26章 凛冬将至

  “你说清楚,什么叫‘这胎原就不吉,保不保得住两说’?!我师妹如何不吉?月前我去探她尚未有何不妥,怎地又保不住了!”

  孙不许正揪住一人大声喝问,对方一副仆从打扮,脸红脖子粗地话不成句,“哎…放开…别看了都!我说你放…放开!”

  “我之前好声好语地询问,你一副尾巴翘上天地模样,既不会好好说话,那便不用说了,走!与我去三皇子府,我倒要问问他!”

  那人哪里肯走,掰扯着不动地方,两人僵持不下,四周人已经围了不少,远处又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兰鹤亭见状快步上前,先拉住孙不许小声嘱咐:“九门卫来了,莫动粗。”又向那仆从低声喝道:“闹到衙门你主子脸上有光吗!快收了这幅模样和我们走,只说路上遇到推脱不了完事,不与你为难!”

  那人听到这话才乖顺了些不再挣扎,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一哄而散,三人推推搡搡到了三皇子府,不灭宗本就与三皇子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门人仆从如何拦得住孙不许?二人临近内院才被三皇子妃和不灭真人拦下。

  “孽障!怎能如此无礼!”

  不灭真人眉头的皱纹深得刀劈斧凿一般,剑眉倒竖,满面怒容。孙不许下意识地跪下,但又不服气地反驳道:“师妹有孕,时常闷闷不乐,三皇子也少去看她,现在又说胎要保不住了。这哪儿是皇子府,分明是吃人不吐渣的地方!师父,还不如带上师妹回山去,好过在这里受气!”

  一旁的三皇子妃抬手止住脸色铁青的不灭真人,柔声说道:“孙少侠这是哪里话,姜妹妹不过是略有不适,府上特意延请了太医院的国手,必是要护姜妹妹周全的。孙少侠若不信,那不如你随我和真人一起去见姜妹妹。”

  “呵,三皇子妃这主意不错,”兰鹤亭双手交叉淡淡说道,“就是姜女侠辛苦了些,且不提怀相好不好,这嫡妻恩师去了,再难过行礼招待不必说了,有什么委屈,怕也是要统统咽到肚子里了=。”

  “原是妾无礼了。”三皇子妃膝盖微微一弯,“倒不知小公子竟有如此闲情雅致,也对,毕竟小公子身无长职,眼看兰月教圣女继任大典在即,恐怕更是清闲得紧。”

  兰鹤亭眼睛眨巴眨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对啊!我自小便是一辈子希望做个米虫的。您知道什么叫米虫么?就是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饭吃的那种。哎呀我天生会投胎,投胎到我父母膝下,还有祖母和姐姐庇护,真是妙哉!”

  三皇子妃挤兑兰鹤亭多管闲事,结果兰鹤亭大大方方接下,倒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一脸菜色。

  不灭真人背着手傲然问道:“小公子你随我这孽徒进府,究竟意欲何为?”

  兰鹤亭又一脸无辜,“我如何?我不过想着和三殿下还有不灭宗都有点交情,想着来探望下姜女侠,不过我去似乎不妥,这样吧,还是让孙少侠代为探视一下,我便在这里喝喝茶好了。哦哟,我怎么忘了,中州似乎有什么男女大防,啧啧啧,那个讲究。孙少侠,和你师妹聊的时候,记得房门大开,届时婢女仆从都看得见,我看也无甚可说的是不是?你去去就回吧,我在此等你,尚有相马之事想请教一二。”

  三皇子妃是主,兰鹤亭是客,客人在堂,主人依礼应陪。不灭真人犹豫片刻,也只得随三皇子妃坐在前厅,应付兰鹤亭。他想起什么似的,冷哼一声,问兰鹤亭:“听闻小公子也曾到访江南,与先二殿下一起查访,不知对其被刺杀一事如何看?”

  兰鹤亭不知不灭真人为何要把话题放在这上面,只不咸不淡地回道:“二殿下真是可惜了,但我年纪小,在这些事上是不懂的。想来中州人才济济,定能查出真凶,以慰逝者。”

  “哦?”不灭真人半探着身子,目光炯炯,“小公子定听说过仵作查验的情况,就没觉得二殿下那当胸一剑的剑意眼熟?”

  “我又不是仵作,哪里知道这些。”兰鹤亭对此嗤之以鼻,“我要是有那本事,还至于我教圣物至今寻不回来么!”

  不灭真人被噎得脸涨成猪肝色,他本来想试探兰鹤亭,但瞧对方这反应,虽说话难听,倒不似作伪,那要么是他对沈愈之事毫不知情,要么就是沈愈确实与此时无关。但不灭真人被一小辈下了面子,干脆拂袖而去,徒留三皇子妃与兰鹤亭尴尬相对。不过还好孙不许没多久就回来了,也算是让二人得以解脱。

  自青城山相识,孙不许也不把兰鹤亭当外人,把姜不忘的事在回去路上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七七八八。三皇子内院着实说不上平静,三皇子妃拿捏着正室的地位坐山观虎斗,姜不忘是个清冷的性子,一颗心都在元文昌身上,但她又不是个伏低做小肯哄人的性子,久了之后元文昌的恩爱自然薄了。说起来姜不忘有功夫在身,自保足矣。奈何前不久姜不忘有孕,再次成为一众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要知道元文昌的后院目前尚无男丁诞下,饶是姜不忘再费心竭力,挡了不少明刀暗箭,但母体如此殚精竭虑,也无法稳住腹中胎儿,最近已经有了下红之兆。

  “我最气的便是元文昌那厮!”孙不许拳头紧握,眼眶红了三分,“我听伺候的人说,他去看师妹时不耐烦得很,觉得师妹不懂事,还说什么天大的事都要过了五月十八再说。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

  兰鹤亭无声叹息,也不知如何安慰孙不许,不灭真人就在三皇子府上,天地君亲师,连自己的师父都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旁人又能如何呢?

  “五月十八?”

  沈愈疑惑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顺手拿过一方浸湿的帕子给兰鹤亭擦手。貌似无意地问道:“这元文昌什么毛病,难不成谁生个病还有时有点儿不成?”

  “说的是呢!唉,可怜姜姑娘一片芳心,竟托付给了这种人。”兰鹤亭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我准备二十五启程,正好瞧瞧元文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是平时,沈愈是不愿听到兰鹤亭说什么走啊启程啊之类的话的,今日他琢磨着宫里传来皇后要养狗解闷儿的消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胡乱应了两句再没说别的,兰鹤亭没多想,跑出去找月浓。沈愈在屋内来回踱步,终是下定决心,把手里的帕子一摔,再回到书案前,笔走龙蛇手书一封——

  “蒲月木日犬吠惊,渔翁晚钓待西风。”

  姜不忘到底是三皇子府有名有姓的侧妃,太医几乎日日不落的把脉案呈到秦皇后和贵妃面前,宫里的赏赐也时常送出,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恰是五月望日十五那天,姜不忘的胎落了。

  “娘娘,您也算尽力了,此事非人力可能及,您莫要太自苦。”

  练容小心地劝阻着,秦皇后已经在佛堂里跪了一个时辰,略显疲态的面容在袅袅的香火中若隐若现,身形仍没有挪动一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皇后才缓缓睁开眼,“练容,有时候我也羡慕贵妃,有个糟心的儿子,操心着他的家业,操心着他的女人子嗣。”

  练容被她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秦皇后也不需要她回答,缓缓闭上双目后,又问道:“叫你安排的事,可做了?”

  “安排了,大师估摸着再过两刻钟就要到了。”练容连忙把泪水擦掉,附耳在秦皇后边上小声回禀。秦皇后闻言微微点头,练容心知自己再说也是无用,只得咬牙退下。

  果然两刻钟后,笃静赶到了佛堂,他步履匆匆两袖翻飞,神色说不出的严肃。练容见了心里不禁咯噔一跳,秦皇后将此一步放到了笃静身上,也不知能否成功。

  “娘娘可知,五月十八将要发生何事?”

  练容将笃静放进佛堂,笃静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秦皇后头也不回,冷声答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此话一出无异于自认知晓,笃静立刻追问,“娘娘既想报仇,怎不阻止贵妃与三殿下?”

  “阻止?”秦皇后冷笑连连,“我为何要阻止?”

  “陛下体弱,大殿下戍边未归,贵妃与三皇子内外联合逼宫起事,若不成功,陛下有所察觉必然对身边之人都要严加监视,娘娘的计划再不能行,若是成功…仇人败于他人之手,想来不是娘娘所愿。”

  “哦?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他们父子狗咬狗,我便学大师,袖手旁观好了。”

  眼见秦皇后依然不为所动,笃静再难维持冷静,元司空逼宫,鸿阳帝无事还好,若是真让元司空成事,前任帝后如何能活?

  “红缨!”情急之下笃静喊出秦皇后闺名,拉住了她的衣袖。

  “放开!”

  秦皇后霍然起身怒视笃静,一双凤目中似起了火焰一般,“杜津临,你既答应袖手旁观,现在又操哪门子心!能换元丹灵一条命,搭上我这条命又如何?”

  笃静与秦皇后不欢而散,他一串佛珠拨得飞快,独自在佛堂徘徊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向着正阳殿疾行。

  鸿阳帝听了笃静的回禀,久久不能回神,半晌眼神才重新聚在身前跪着的人身上,“大师是说,我儿文昌,有意于五月十八亥时…逼宫?”

  话一说出再无反口的余地,笃静咬牙点头,“贫僧死罪,挑拨天家关系。但万一…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我也不问大师何处听来的消息了,五月十八,该讲《楞严经》了吧?还请大师早点来正阳殿坐坐。另外皇后最近对佛法也颇多研习,到时也让她来聆听大师的佛法吧。”

  鸿阳帝神色如常不辨喜怒,笃静深知,若那时元文昌没有动静,恐怕自己走不出正阳殿的大门,可没想到终究是要把秦皇后扯入局中。与孙大监去坤安殿的路上,笃静越想越慌,不知这步走的是对是错,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待孙大监传旨离开后,秦皇后看着一脸灰暗的笃静,轻蔑一笑,“元丹灵认为我无子无女,一身荣光均系于他,我秦家军旧部无数,无论谁即位我都会被新帝所忌惮,所以他笃定我会护着他的命。这满宫里的人,谁不是算计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杜津临啊杜津临,你既然满脑子慈悲为怀,就不要学别人做什么筹谋算计,当真可笑!”

  “唰!”地一声,秦皇后拔出半截佩剑,用绢帕小心擦着,点点寒光晃进了笃静的眼睛,他只听见秦皇后冷声道:

  “且看来日,这中州又是谁家天下!”

  五月十五,三皇子元文昌侧妃姜氏小产。

  五月十六,青城派、不灭宗高手入密行入京。

  五月十七,大皇子元破军潜行回京,密会旧部。

  ……

  沈愈看着面前这几日传来的讯息,薄唇勾起露出一抹笑意。此事顺利,自己的计划可算成功了大半。

  “真想亲眼瞧瞧,元丹灵见到两个儿子时是个什么表情。”

  沈老夫人脸上焕发的神采让她恢复了不少精气神,她终于带着两分赞许的目光看向沈愈,“阿愈,星落不日即将来京,后面的安排,就交给你们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最后那日,我要亲自去见元丹灵!”

  沈愈郑重地抱拳应承,“是!”

  鸿元十六年的五月十八,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是夜亥时,大皇子元破军以勤王之名携武林高手入宫,三皇子元文昌号称拱卫君父,令九门卫进入大内,双方于正阳殿外相遇,互称对方“叛臣、奸佞”,被守株待兔的鸿阳帝、秦皇后,及麒麟阁一众高手拿下。至此,鸿阳帝膝下三子,一亡二囚,史称“夏皋宫变”。

  事发后鸿阳帝似乎是忧愤过度,宣布罢朝十日。谁也未料到如火如荼的储位之争竟有如此结局,不,或许这不是结局,毕竟总要有人承继皇位,可二子同样罪名,如何抉择似乎只在鸿阳帝一念之间,一时间众说纷纭。

  但显而易见的是,鸿阳帝并未真正罢朝,大尚书、大司马、各部令…原来的肱骨阁臣一一被宣召入宫,或下狱,或留于宫中,或归家,一夜之间风云变幻,朝堂上人人自危,中京连棺材的价格都翻了番,为不知何日即将降临的血雨腥风铺排打点。

  而兰鹤亭这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