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中州辞之月照清江>第8章 先天之症

  兰鹤亭闻言精神一振,侧耳凝神听着胡三儿跟着来人周旋讨饶,“这,这小人也实在不知呀!是元阁主吩咐下来的,小贵人已经住进去了,哦对了,刚才驿长说地字一号房是空着的,那不比天字一号房差!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元阁主面儿上……?”

  来人许是被元康年的名号镇住,倒没再提要住天字一号房的事,但也骂骂咧咧给了胡三儿一通排揎推搡。胡三儿再到兰鹤亭房里的时候,脸上还有些青红印子。

  兰鹤亭从怀里取了个瓷瓶递给胡三儿,问道:“涂些药吧,别伤了脸面,来人是什么情况,看样子我要避忌一二?”

  胡三儿接过伤药十足感激的模样,又苦笑着说:“他们是二皇子手下的人,约摸着是旬末了,要到中京交账。虽说在我看来小公子您身份比他们贵重多了,但您听我一句劝,没必要跟这帮人一般见识。”

  兰鹤亭想再问些什么,胡三儿却摇头不肯说了。胡三儿走后没多久,沈愈便回到了驿站。

  “咱们只顾赶路,也没注意,”沈愈摘下笠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夏末的秋老虎厉害,憋闷得人心浮气躁,“衡山的事传开,现在提起小公子,便都知道是丁麒大会力败青城掌门的兰小王爷,估计到中京一路上元康年都给你安排了,我也顶着天山派弟子的名头行走江湖五六年,这番还是要借你的光,小—公—子——”

  沈愈言辞中尽是调侃,说话也是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兰鹤亭莫名觉得脸热,“哪…哪有,我怎么比得上沈大哥……”他觉得心跳得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一口气吸不进来也呼不出去,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他被沈大哥“看”晕了。

  兰鹤亭晕得毫无征兆,倒把沈愈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兰鹤亭放在床上,赶紧高声把月浓唤来。月浓见状连忙从怀中取出一颗药塞到兰鹤亭嘴里,又把他衣衫整顿了,盖上薄被。直至此时沈愈才反应过来,月浓这丫头平日里兰鹤亭掉跟头发她都要念半天,今日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沈愈半倚在床头护着兰鹤亭,看着月浓给他喂水,问道:“你知晓缘由?”

  月浓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溅了两滴水,被沈愈轻轻拂去。月浓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还是开口小声说道:“这次那邱老儿不地道,伤了少爷。少爷天生体弱,早年间教中大医长给看过,说是容易晕厥,歇歇就好,”

  沈愈闻言一哂,凉凉说道:“好教月浓姑娘个乖,若有心隐瞒就瞒到底,别让我近了身,校场大比时也别让我探了脉门。他这情况,即便我不是大夫不把脉,也知道不是邱掌门所伤。”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阴阳怪气,辨不出个喜怒伤愁,月浓十分憋屈,她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因着兰鹤亭此番历练随同来到中州,本就悬着心,兰鹤亭的事又哪是她一个婢子可以肆意谈论的?

  沈愈话一出口也觉不妥,但兰鹤亭晕得突然,他心里头的焦灼也是压了又压。幸而如月浓所言,兰鹤亭似乎并无大碍,只是昏睡。沈愈一动不动地就这样让他靠着,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手虚搭在兰鹤亭胳膊上,遥遥看向窗外。

  兰鹤亭醒时有些恍惚,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沈愈垂头低语时唇边的笑容上,身下暖烘烘的软软的,让他感觉像是睡在了姐姐给的鸭绒软垫上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醒了?”

  “沈、沈大哥…”兰鹤亭出走的思绪终于归位,他手忙脚乱地从沈愈怀里爬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沈愈的脸色并没有表现出因他醒来而有的欣喜。

  月浓不放心客栈的吃食,特意到后厨盯着去了。沈愈松开兰鹤亭,到桌前倒了杯水,递到兰鹤亭唇边。兰鹤亭就着沈愈的手喝了两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生气了么?”

  茶杯“咔嗒”一声放在桌上,沈愈就势坐下,“你晕倒的事刚漏了个风出去,胡三儿就上门了,话里话外说元阁主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小公子,如今竟然晕倒,莫不是要大祸临头,月浓姑娘好容易把人打发走。只是我心里也没底,烦请小公子给个准话,免得我猜来猜去又不得其法,小公子若再来一次,我这个麒麟阁丁字队成员怕是一天没上任就先被阁主给免职了。”

  兰鹤亭一双杏眼眨了又眨,嗫嚅着不知如何分辩。瞧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沈愈心头那点儿气恼先泄了个干净,也是被兰鹤亭吓得,自己那点刻薄便没摁住。兰鹤亭虽然年纪小,又众星捧月地养大了,打小便没有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但他自有小兽般的直觉,见沈愈不再生气,讨好地拽拽对方的衣袖,“沈大哥别气了,我……”

  “不方便就别说了,”沈愈打断兰鹤亭,喟叹道:“身为苗楚王室,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是我失了分寸。”

  “沈大哥可把苗楚想成什么龙潭虎穴了?”兰鹤亭嘻嘻笑道,“咱们苗楚多少年没有这些污糟事了。我祖母继任教主,只得了我母亲一个女儿,母亲自幼博闻强识却身体孱弱,武学上只是一般,后来与父亲成亲,生姐姐时尚且顺利,怀我时却是万般辛苦,差点没活下来。”

  “夫人怀少爷时补药如流水一般吃着,才勉强保下了胎。”月浓掀帘而入,把食盒一一打开,接着说道,“听大医长说生产时足足耗了两日,少爷刚生下来时气息微弱,殿下一边和大医长、长老们一起轮流输内力给少爷调理,一边满世界搜罗续命良药,硬生生给少爷喂出百年内力。”

  月浓说完没忍住,瞪了兰鹤亭一眼,兰鹤亭装作没看到,“便是月浓说的这样了,不过我到底年纪小,加之先天不足经脉细弱,承载这些内力还是勉强,所以大医长说如果我调用的内力多了便容易出问题,事后轻则昏睡晕厥,重则走火入魔。不过我少与人动手,被邱三炮相逼后又服了一丸天参丹,自觉还好,没想到今日发作起来。”

  沈愈给兰鹤亭夹了几筷子菜,“难怪你们宁可自报身份也不肯继续再比,合该在青城山上就拿出令牌,也免了后来这许多麻烦。这次侥幸不严重,日后中州境内有得是人可以调派,万不可如此冲动。”

  兰鹤亭乖顺地点点头,却又忍不住反驳两句,“青城山上下怕是没人识得金麒令,我拿了也是无用。况且以邱家目中无人小肚鸡肠的脾性,仅凭一个金麒令,难保不作什么妖。”

  沈愈懒得和兰鹤亭继续歪缠,只催他快吃,“你要是没什么大事,咱们明天继续赶路,还是早日把你交给礼部,由太医院瞧瞧我更放心些!”

  事与愿违,天刚蒙蒙亮沈愈便被月浓叫醒,“沈公子!烦请您再看看我们少爷,他…他似乎有些发热…”

  沈愈三步并一步到兰鹤亭房里,见兰鹤亭双颊通红,人有些迷糊,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沈愈赶紧打发月浓去找大夫,兰鹤亭一个十六岁的躯壳里装着浑厚的内力,如同是给一个易碎的瓷瓶里装满了滚烫的铁水,稍有晃动铁水就可能把这个脆弱精致的瓷瓶给炸得渣儿都不剩。但沈愈拉着兰鹤亭的手,把着脉门摸了又摸,也摸不出什么异常。直到大夫来了,说兰鹤亭是风邪入体虚寒高热,身体底子不好吹了风,喝上几服药就能退热,但调理身子是个水磨功夫,瞧兰鹤亭也不是贫户出身,大户人家仔细养着便是了,倒显得沈愈和月浓大惊小怪。

  若是云清上人或师姐云荔在此,定会笑话沈愈竟因风寒大失分寸。也难怪,习武之人多身体强健,轻易不会风寒发热。只不过行自此便耽搁了,三人在潭州足足待了八天,胡三儿被月浓指使着把城里略略有名的大夫都叫了过来,没到三天风寒就退了,剩下的便看日常调养。可兰鹤亭病好是好了,偏偏激发了身体里的弱症,原本能吃的东西就不多,好几次月浓*心准备的膳食吃不了两口不说,吃完了又要起疹子。沈愈当机立断,赁了辆马车上路,潭州再繁华也繁华不过中京,与其在潭州煎熬着,还不如尽快到中京,两封飞鸽传书也分别发给了元康年和苗楚的大医长。

  一路上月浓熬心熬神,嘴上起了一串燎泡,她气力不逮,又要忙些细碎琐事,很多贴身照顾兰鹤亭的活儿就被沈愈接了过来。兰鹤亭不大下马车,他常常倚靠在沈愈身边看书或是看窗外倒退的风景。从沈愈这边看他,肤白如瓷长睫如羽,原本清秀的脸瘦得剩个巴掌大,轻轻一搂,一身匀称的骨肉如今贴着衾衣,轻得像是天山上的雪,二人呼吸相闻,摇曳得沈愈心神不宁。

  在沈愈和月浓的照料下,兰鹤亭虽说不上精神奕奕,也算逐日好转,在天完全冷下来之前,三人终于赶到了中京。

  “原来这便是中京,果然繁华!”

  兰鹤亭跳下车来,月浓赶紧给他披上狐裘,“少爷,人要见,事要办,身子可也要养,万不可轻忽了。”

  “什么事能比你赶紧找太医瞧瞧更重要?”沈愈也跳下车,“元阁主说会派人来接,许是错过了,我们速速进城,你们想办事还是等身体养好再说,或者你也可以以权谋私,金麒令一出,让麒麟阁做事也是名正言顺。”

  “沈大哥不也入了麒麟阁?”兰鹤亭吟吟笑道,“我要是以权谋私,便先谋个沈大哥过来。”

  沈愈的心不安分地急跳两下,心底里涌出一股奇怪的似酸似甜的感觉,还未等他细细品鉴,眼前巍峨的中京城楼便明晃晃地砸到了他心上,最终归化为了道不尽的苦涩。

  他想,中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