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饮血刀>第57章 新增番外:解佩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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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霖一生见过许多美人。

  清丽者有、妩媚者有,动人心魄者、蚀骨销魂者,所见所赏、何其多也,只是美人虽好,终归是皮囊一副,在他看来,也与金银俗物并无不同。

  少时红妆敷,白发老难梳。

  是以他虽喜风流、贪欢爱,却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只是眼前这人是个例外。

  刘霖两指一夹,将酒杯接过,双眼却未看向身前之人,只是状若无意道:“琴儿?这是你的名字?”

  美人双眸轻动、眼波流转,柔声禀道:“回公子,小奴便叫此名。”

  刘霖仰头将佳酿抿入喉中,轻叹一句:“见你玉簪束发,想是已过冠年。”

  琴儿掩唇一笑,面露羞涩道:“奴儿将至廿岁,已不小了,幸蒙公子垂青。”

  今夜正逢十五,该是月圆佳日,暖香阁内本应客满盈门,谁料却只迎了一位客人。这客人也未入甚雅致厢房,反在楼下一处暗房内入座,只见他斜倚软塌、手持酒杯,端的一副慵懒华贵之姿,正直直望着眼前敬酒之人。

  刘霖端详许久,突又发笑道:“杭州城内竟有此佳人,倒是本公子孤陋寡闻了。”

  他说罢伸手揽过美人,大手轻轻摩挲琴儿纤白细指,将这玉手摆弄至自己眼前,啧啧念道:“玉骨冰肌天所赐,这样一双手,实不该沾染尘俗。”

  琴儿闻言笑意未变,只是望着刘霖的眼微微一偏,低声回道:“只是奴才贱命一条,早已染上尘埃了。”

  刘霖挑眉微讶,大手却又顺着美人玉指往下游走,他动作老练暧昧,却又不显过分轻慢,好似手捧玲珑暖玉、翡翠明珠,竟是观赏之兴胜于狎昵之情。想他贵胄天家人,自是情场老练客,这般戏弄之技,亦与旁人不同。

  可琴儿哪会识得,他只觉面上火热,身子也软了大半,不知不觉间便轻靠在这俊朗恩客肩头,口中软声道:“若得公子雨露,琴儿才是三生有幸。”

  他这厢还自风花雪月,好似未曾发觉眼前之人双手游移,正正好掐在自己腕处命门。

  经脉阻塞、内力虚荡,是个十足十的普通人。

  刘霖收回双手,勾起琴儿下颌,低声道:“本公子见多了自荐枕席之人,却不晓你有甚么本事,来讨我的恩宠?”

  琴儿心中一漾,软下双手攀附其肩,凑近讨好道:“奴才于阁中长大,写字画画虽是不精,但吹拉弹唱,倒是俱会一些。”

  刘霖揶揄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嘴上功夫倒是利落,只是眼下无笛无箫,不知好琴儿要如何演练?”

  身前之人更显羞赧,一手遮着面颊作埋首状,一双湿润的眸子却是若即若离地缠望着刘霖,见那人似笑非笑地回望过来,才自唇边轻舔一下,轻声道:“公子身上不就有吗?”

  说罢矮下身子,将绯红的面颊轻揾在刘霖胯下,惑声道:“奴才欲借公子此物一用。”

  他见刘霖并未阻止,便伸手轻轻揉捏了一番,待手下之物渐有昂然之态,才伸手去扯这人腰带。他面上倒还平静,只是心内早已惴惴不安,连手上动作都有些颤抖,一来是他不精房事,怕此番装模作样叫怀王发觉,二来……则是画中人现在眼前,他一见便头脑发热、情思涌动,若是叫这人觉出不对来……

  琴儿喉中吞咽,却还佯作镇定,不料他刚欲探手去够刘霖胯下之物,便觉腕上一痛,竟是叫人扯了手腕猛的一拉,正正好叫刘霖圈在怀中。

  刘霖身下虽起了反应,面上却难察分毫,只是望着琴儿摇头道:“好奴儿,本公子见过的痴男浪女何其多也,偏就你生了这样一双眼睛。”

  琴儿微微一愣,未及反应便觉腹下一痛,好似叫人隔空击了一掌。他脊背一寒,心中默念道:师父曾言内力高强者可隔空震物,难不成他竟这般厉害……

  他刚欲挣扎,又觉耳畔传来温热气息,只听那人低笑道:“他们定教了你许多房中秘术、勾引之法,却是忘了告诉你,本公子最不喜别人盯着我的眼睛。”

  刘霖面上带笑,双手却极用力,将美人紧紧扣在怀中,一双眼中却无笑意:“谁家养的小倌儿会这般胆大?”

  琴儿身子轻颤,却竭力定下心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刘霖,口中低声念道:“奴才只是觉得公子风度翩翩,心内存了痴念,却不知公子为何……”

  “嘘——”刘霖却将手指抵在琴儿唇边,似笑非笑道,“好奴儿,你可知你是哪儿露了马脚?”

  琴儿抿着唇,眸中水雾弥漫,显得极是委屈。

  刘霖却伸手捏住他腕处,不管不顾道:“一个小小的男倌儿,又非是甚么金枝玉叶,这双手上却连个茧子都无有,你不觉着奇怪吗?又或是说,这双手长年舞刀弄枪,也不知留下过甚么痕迹,你为防万一,这才将其一并抹去?好奴儿,那锈蚀之药可疼的紧,你是怎么捱下的?”

  琴儿双目垂泪道:“公子,是这阁中老鸨指望奴才做棵摇钱树,这才娇养着奴才。”

  “是吗?”刘霖摇了摇头,两指轻轻捋过琴儿须发,又佯作可惜道,“本公子可不是甚么心善之人,你若不说实话,只怕今日出不了这房门……只是可惜了你这张脸,实在合我胃口。”

  琴儿身子一晃,双眸紧紧盯着刘霖,喃喃道:“公子,您喜欢奴才这张脸吗?”

  刘霖伸出手背轻轻蹭了蹭琴儿面颊,道:“美人垂泪,如何不怜?”

  琴儿闻言一震,也不知想了些甚么,竟是猛地凑身上前,在此人唇上狠狠一碰。他心内又羞又怕,双眸大睁着不敢阖上,只为了瞧清刘霖神态,却见这人挑了挑眉,也未多阻拦,反是向后一仰,又好整以暇得看着自己——被这人一瞧,琴儿胆气愈盛,饧眼启唇,又待奉上唇舌,他本是表决心草草一碰,这回却叫此人扣住后脑、探启牙关,二人唇齿交缠,隔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琴儿面上愈发红润,忽又哀声求道:“公子,奴才是受人所迫……您带我走吧。我内力已失,决计伤不了您的……我、我……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我往后定会乖乖听话,绝不叫您为难……”

  “嘘——”刘霖面露不耐,伸出一手轻捏他指尖,朝他念道,“本公子一向不喜拐弯抹角,你这张脸甚合我意,我见了确实欢喜。我不管你旧主是谁、所做为何,只是你这一遭若是随我而去,便得一辈子听我的话,往后若有悖逆之举……”

  刘霖大手移动,在琴儿脖颈处轻轻摩挲。

  “我决不轻饶。”

  琴儿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旋即却定声应答:“琴儿从今往后,便是公子的人。”

  刘霖闻言收起风流之态,重以冷眼相望。琴儿只觉他目光似有千钧之重,隔了良久才听他凑近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本王许久未纳新宠,今日倒捡着个听话的。”

  琴儿眼睫一颤,只道他装了一夜富贵公子,不知为何在此刻自报家门。他正心内焦慌,又听得他扬言道:“追月,你去告诉梁帮主,便说本王对他阁中佳人甚为满意,叫他多送几个过来。”

  琴儿乌目睁大,面上隐隐有不服之色,却叫他竭力按下。

  刘霖见之更觉有趣,便凑身说道:“琴儿不过头回见我,为何如此爱慕本王,竟连共侍也舍不得?”

  琴儿这回已学聪明,面上只摆出些许委屈,却是只字不答。然则内心却暗驳道:今夜虽为初见,梦中却盼多年,你又哪里会知晓?

  他阴着脸陪刘霖饮了几盏酒,又听这人打趣道:“你这般会吃醋,若本王将你带回府中,你岂不要作威作福?”

  “……奴才不敢。”

  “本王看你敢得很。”刘霖轻哼一句,又道:“先前既是装出来的,想必甚么琴棋书画亦是不会的。”

  琴儿抿了抿唇,心虚道:“此般不会,拳脚功夫还是会些的。”

  “你倒会耍嘴,适才不是说内力俱废?”

  琴儿面色一白,又不敢答话,好在刘霖不做计较,转言接道:“本王今日兴致高,却也不与你计较,只是……”

  琴儿心内一阵打鼓,又听得他说:“只你不会弹琴,何必叫这名字?不如本王替你另取一个。”

  琴儿闻言一喜,只因他这名字本就是白玉莲所取,每每听人喊来都觉一阵屈辱,好似黥刑之犯、见不得光,今次听得刘霖之言,不免喜上眉梢,言道:“若得王爷赐名,奴儿实乃三生有幸。”

  刘霖却调笑道:“这却好办,你既不会弹琴,便在‘琴’前加个‘问’字,取个求索之意,念来亦算好听——好奴儿,便唤你问琴,你可觉好?”

  琴儿……问琴面上一热,讷讷道:“若是王爷爱听琴,奴儿去学便好,不消王爷如此打趣。”

  刘霖却将此人揽过,捏着他下颌笑道:“本王府内还会缺琴师吗?何消宠妾去弹琴取乐?本王只是要叫你记得,问琴是怀王府的人,自出此屋,是生是死、皆由我定,你可知晓?”

  问琴浑身一抖,可他今夜做出此事,便是自定前路,哪还有后悔的余地?他抬眼望向刘霖,心内又是慌怕又含期冀,最后只得慰己道:他既已救我逃出此地,我又不贪求他的真心,况从前百般苦痛都已熬下,死都死得,往后又有甚么好怕的?

  他心下思定,便朝怀王伸出手来,作个击掌之势,又朝他笑道:“奴儿之命,便交由王爷决断,此言既出、绝不反悔,愿与王爷击掌为盟。”

  刘霖眼含戏谑,却仍是伸出手来与其击掌盟誓,击罢却不收回手,反顺势一推,将问琴压在身下,又朝他笑道:“既已有了誓约,便该合卺洞房,本王适才饶了你,现下却得查查你的功夫——”

  说罢也不管身下人低呼之声,只将腰带轻扯,便欺身而上。

  ……

  春日已至,春风渐起。

  王府后院中成片的桃花具已绽放,蓊郁繁茂,便在这和风之日,也惹了个桃花桃叶乱纷纷。

  树底有侍女成群,正举着水瓢给桃树浇水,她们养树颇为精细,舀的乃是自城郊山上引下的清泉水,每株桃树匀得半瓢,好叫土壤松湿有度。

  侍女们忙活多时,都已有些疲累。其中一人新来不久,还未懂得多少规矩,她见风势渐大,大伙儿又都在擦抹汗珠,便朝同伴讨好道:“姐姐们,这风越吹越大了,我看今日浇灌已罢,不如明日再来?”

  她姿态低微,却叫身后一人啐了一声,只听那人低骂道:“死丫头,快些忙活吧,这片桃林可是王爷的宝贝,若是你偷懒懈怠了,保管明日便将你轰出府去。”

  原先那丫头低呼一声,忙赔罪道:“姐姐勿恼,奴婢知错了……却不知王爷这般喜爱桃花。”

  “哪里是王爷喜欢……”周围几人听了她言,嬉闹几声,纷纷捂嘴而笑。

  新来的丫头颇为不解:“不是王爷喜欢,还能是谁人喜欢?”

  身侧一人见她呆头呆脑,恐她在府内侍奉时出甚么差错,便好心提醒道:“你待久了便知晓啦。”

  说罢又朝她招了招手,将人招至跟前,朝她耳语几句,又往近处那王府主殿指去,笑道:“自然是王爷的心肝儿喜欢。”

  侍女朝她所指望去,只见那巍峨主殿外立着许多披甲侍卫,皆是一动不动、颇显威严,她见状有些害怕,却又暗自揣度道:王爷未立正妃,侍妾又都在后院,这主殿内还会藏着何人?

  她这殿外之人尚自揣度,却不料那殿内之人也是难熬。

  王府主殿乃是怀王居所,其内摆置何等精贵自不必说,单看那香案上摆着的香炉便可窥见一二。此炉形似海外仙山,内里又熏着南地进贡的龙涎香,点燃之后,确有云山雾罩、飘袅似仙之感。

  又见那内室有珠帘半垂、彩扆稍启,正正好露出榻上景象,只见那紫檀床上躺着位貌美男子,便是阖目静睡亦难掩姿容。只是此刻,这美人却睡得不甚安稳,只见其秀眉频蹙、喉中低喘,不及多时,又将手压在心口作抓挠状,口中又起哭喘只剩。

  许是见状心忧,这塌上另一人终于出手擒住美人手腕,轻声唤道:“未时已过,该起身了。”

  美人挣扎良久,总算半睁开眼,见了身旁之人又匆忙挤出笑面,低声唤道:“王爷……”

  “不必起身,你歇着便好。”刘霖以手轻覆其面,低声道,“此毒的确刁钻,好在你已服解药,往后只需多加调养、便可痊愈。”

  问琴面色虽白,双眼却明亮,闻声应道:“奴儿习惯了,如今这些小痛实在算不得甚么,王爷不必担忧。”

  刘霖听罢却是不言,问琴怕他怪罪,便起身坐起,悄悄挨近此人,委屈道:“王爷可还怪奴儿未说实话?是奴儿蠢笨……不仅上了那林邑的当,还险些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刘霖先是轻哼一声,又颇显无奈道:“本王不要你死,世上还有谁能害得你去?”

  问琴听言心喜,又靠在刘霖肩头,朝他邀功道:“下人送来的药、还有那些羹汤,奴儿都喝了,一滴都未剩下。”

  刘霖将人揽在怀中,见他醒来后面色却有好转,便知他体内积毒渐散,心内不由一宽,嘴上却威吓道:“若再以命犯险,本王决不轻饶。”

  问琴一向怕他,闻言忙指天发誓,战战道:“便给奴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了!”

  言罢见刘霖面色稍缓,问琴松了口气,心底又起了些亲近之意,双眼娇媚望去,两只细白手臂也作柳枝勾缠,亲亲热热地攀在心上人肩头。

  刘霖低声一笑,会意道:“好奴儿,竟这般想我?”

  原来这几日怀王府中有客到访,问琴虽不知那人名号,却晓得这人颇得王爷器重,他自认身份低微,也不敢随刘霖一道会客,便只在殿内待着。他二人几日未见,倒真生出几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

  未说几句,刘霖便揽着问琴亲热一番,待二人唇齿暂分时,他又朝这人调笑道:“嘴里这般苦,看来的确喝了药,这倒是未诓我。”

  问琴面上一热,捂着唇道:“这药甚是难喝,怕脏了王爷的嘴。”

  刘霖却在他手背上一啄,摇头低笑道:“吃过药便好,好奴儿,陪本王歇上一歇。”

  他虽面带笑意,可问琴何其在乎他,自是发觉出一丝不对来。

  问琴心内一忖,又故意放软身子,熨帖道:“王爷会客多时,可是累着了?”

  刘霖却是不答,只仰身躺着软榻上,双眼沉沉望着问琴,他目光幽深,好似在看一件举世珍宝,反叫问琴颇不自在。他于是又柔声问询几句,哪料刘霖反手一捉,便将他捉入怀中。

  问琴尚自恍神,便听得耳畔传来刘霖低语:“你好似他人精挑细选而来,赠予本王的一件宝物。”

  大手顺着他面颊轻轻抚弄,粗粝的指节状若无意地擦过唇际。问琴浑身一颤,又听耳畔低沉之声响起:

  “明明行事狠辣,视生死也如无物,却偏偏待我用了一片真心。本王也曾怀疑一切皆是你故意为之,只是……只是你实在……”

  “只是甚么?”问琴叫他说得面颊绯红,心内既觉羞臊又觉欣快,忙追问道。

  刘霖眼中笑意顿显,却不答话,只是仰头靠在软塌上,一双眼打趣地望着问琴。

  问琴叫他一看,更觉难耐,急急地晃着这人小臂,不满道:“王爷,您快说啊!”

  刘霖仰头大笑,言道:“只是你每每见了本王,双眼便未曾离过。若是连这般的痴态亦可装出,那本王这一局便是赌输了,也不算输得太难看。”

  他挑了挑眉,又打趣道:“本王原先只觉得你蠢笨非常,也不知是哪里调训出的暗探细作,竟会将真心系在敌手身上。可时间一长,叫你这真心系久了,我再观他人,皆觉他们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问琴微微一愣,也不顾自己满面羞红,只是痴痴望着这人,喃喃道:“奴儿的真心不值分文,王爷又何须挂怀?”

  “傻奴儿。”刘霖捏了捏他手,阖目低笑,“我只身涉险,为了便是换你这颗真心,它比我这性命还重三分,怎么在你嘴里,便不值分文了?”

  他是风流之人,却从不喜蜜语甜言,想这世上指天发誓、恳切陈词之人何其多也,到头来能信守情誓的又有几个?许多话本不必出口,他愿为眼前人只身涉险,便已将一颗真心剖在他面前,只是这人一向多虑,若不将话说明白,恐他哪日又起决绝之心。

  果然,问琴闻言先是呆愣不已,旋即双目蓄满泪花,竟是低声啜泣起来。刘霖无奈地望着他,又见这人抹了抹脸,又哭又笑道:“奴儿得了王爷这话,便是即刻去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你是怀王府的主子,谁敢要你去死?”

  问琴笑着扑进他怀中,二人手牵着手、心贴着心,好一阵耳鬓厮磨。而后闹得轻些了,他便靠在刘霖胸口,听着耳畔传来咚咚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叫人一听便安下心来。他毕竟喝了药,又叫刘霖娇养许久,此刻稍觉疲累便有些困意上头,迷迷糊糊间竟就这般阖目睡去。

  这回无有绞痛作祟,问琴倒得了一阵好眠。待恍然清醒之际,他才觉自己压了王爷许久,登时心慌起来,抬头便去看他。却见刘霖阖目不语,好似心头有虑。

  眼前之人风流依旧,眉目间却带了少见的凝重与犹疑。

  他是天子胞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怀王,是大齐的忠臣良将,究竟有何要事竟叫他如此忧烦?

  问琴见他这般,心中更是难捱,只是他往前自比奴仆,从不敢越矩失礼,自然也不敢过问朝堂之事,可他二人今已互诉衷肠,他便也壮了胆子,贴近心上人,柔声问道:“王爷缘何双眉紧皱?”

  刘霖嘴角微掀,伸手揽过问琴双肩,颇为打趣道:“你从前一向规矩,怎么今日反要多问?”

  “……明明是王爷说我为王府主子,难道这些好言好语,皆是哄骗之言?”

  刘霖见他又要多想,轻哼一声,打断道:“你先是本王的奴儿,再为王府的主子。”

  问琴面上一热,也不知想到了甚么羞臊之事,双手环上这人腰膀,眨眼道:“那奴儿也该为主子分忧。”

  刘霖轻笑一声,心头郁结稍解,又搂着这人静坐片刻,这才长叹道:“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嫂病重。”

  问琴一心所念只有眼前这人,庙堂江湖之事甚少在意,此时咋听得刘霖所言,竟不知如何答话,只好惶惶开口道:“王爷所言可是中宫娘娘?”

  刘霖面色沉重,一向冷漠的面上竟带了几分浓重的悲痛,静默良久才朝问琴叹道:“正是。若皇嫂仙去,我怕皇兄他……好比宝刃失了护鞘,难免害人害己。”

  听他话中有话,问琴不免疑声:“奴儿见识少,却也知道当今皇上圣明宽厚,便是娘娘仙去,也不该……”

  刘霖苦笑一声,搂着问琴摇头道:“此事不涉朝堂,仅与我皇嫂有关,说来亦算得上一件江湖旧事。”

  问琴心中更添疑虑,想那中宫之人何其尊贵,又怎会与江湖之事有所牵连?但见刘霖面色,又猜此事必定牵涉良多、极为要紧,他不愿王爷为难,便也不多窥探,只是静静贴靠在他身侧。

  未隔多久,又听刘霖言道:“若是我思忧成真,只怕你我二人一时半刻还不得退隐江湖……这般想来,还是该邀梅丞相来府一趟。”

  他不提便罢,一提梅丞相,问琴便想到这人的好外孙,又思及此人命其妹盗走解药、害他性命,心内不禁恨意丛生,于是咬牙忿忿道:“且先不论梅丞相——奴儿先前便想问了,王爷为何不杀了姚川与林邑二人?便是不杀,为何不将那两把饮血刀夺过,此乃皇上圣谕,王爷如今空手而归,若是皇上以此事论罪,您岂不要平白受过?”

  刘霖摇头道:“圣心难测、不必多忧,不过——”

  他伸手轻轻刮了刮问琴的鼻梁,摇头道:“奴儿说的不错,皇兄必会借此事相挟,只怕他早为我谋好了后路,不知要我做些甚么,来论个将功折过。”

  刘霖说到此颇为可惜地轻叹口气:“你我终究不是武林中人,不及他们潇洒自在,那姚林二人或可隐退江湖,你我却是难为。饮血刀一事亦是本王轻敌之过,不想江湖中还有此般好手——那姚川武艺过人,如今江敛波已死,前朝余孽四散溃逃,那钱岭又失踪不见,只怕往后数十年间,江湖上再无此人敌手……姚川啊姚川,实是本王劲敌,至于那……”

  问琴见他面露纠葛,话语间却未提林邑,还当是他心怀情意、刻意相避,不免醋意横生,秀美的五官扭挤一团,又是委屈又是悲愤道:“至于甚么?您当姚川是劲敌,当那林邑又是甚么?”

  问琴本就是小肚之人,现今既与刘霖两情相悦,眼中愈发不能容人,出口亦是胆大。而刘霖本就有意捉弄,见他醋意大发,又调笑道:“你这奴儿,仗着本王恩宠,说话倒是愈发放肆!那林邑是个聪明人,若能为我所用,江湖中便可太平许多。可惜啊可惜……如若当初本王在暖香阁就擒住了他,与他痛陈利弊,或许此人便可弃暗投明、相助于我。”

  他说罢此话,含笑看了看问琴。

  问琴面上一热,却单是因为心上人怪罪,他心内厌恶林邑,至今不觉有愧,于是辩道:“奴儿却觉不然,那人心机深沉,难保不会假意逢迎,待至紧要关头再来反咬一口。他当日答应助我夺得解药,最后还不是出尔反尔?”

  刘霖发狠地捏了捏他面颊:“还敢狡辩!”

  问琴不服道:“王爷才惯会狡辩,奴儿……奴儿原先便听得王爷同梅丞相谈及过他……您明明说了,此人睚眦必报、性情狠辣,却偏是……合您心意。”

  他声音渐低,嘴中又轻飘飘吐出一句:“况且,若不在意,您又哪会在暖香阁设局擒他?”

  刘霖见他真心流露、面带伤怀,知晓自己不说几句实话,此人必定又要多想,只得无奈叹道:“那不过是本王拉拢之语。再说,林邑此人极为自傲,哪里甘心囚困王府?而本王亦非逢迎之人,又怎愿矮身去讨他欢心?本非同路人,何来多牵扯——好奴儿,你且宽心罢!”

  问琴心中仍是不信,别扭问道:“王爷狡辩许久,却还是不说为何不杀此二人,来个斩草除根?”

  刘霖闻言大笑,他抬手掐了掐问琴面庞,见他眉头紧蹙,更是开怀道:“你是摆明了要本王做恶人?只是杀此二人易,惹来的后患却无穷——奴儿,你可得知晓,本王的名声无甚要紧,可皇兄却是担不得骂名的。”

  刘霖声音略沉,双眸定定望着问琴,反叫那人心头一紧。

  “况且——”

  他转头一偏,只见帷幔已掀、窗牖虚掩,恰能瞧见后院那蓊郁桃花。刘霖见状嘴角一漾,含笑道:“况且这浩荡江湖,若无一二敌手,岂非太过寂寞?”

  问琴眸光一闪,抿了抿唇,至此也不再多劝,只将头轻靠在刘霖肩头,双眼亦顺着他视线往外看去,见侍女在树下浇水,便转言道:“院中的桃花倒是好看。奴儿先前居所也有一株桃树,但它孤零零的,长出的花儿亦是小模小样,实在丑陋,奴儿走时便顺手将它砍了。”

  “你一向喜爱桃花,怎么将它砍了?”刘霖抚着他长发,疑声道。

  问琴双目一沉,语调幽幽道:“偏院之中、只它一个,便是活着也不快活。”

  刘霖会意,又哄道:“那待你身子好些,本王便带你去城外山庄赏花游玩,你说可好?虽不似他们江湖人潇洒快意,好在本王名下山庄府邸、水榭楼台,倒有许多。”

  问琴心头一热,笑答道:“奴在王爷身边,还看那些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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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道王爷俏男宠的番外整完啦!顺便也给小钱宝贝的cp埋了一个小小的伏笔~后面会全力更新精变,争取年内写完《怪佛》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