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饮血刀>第46章 (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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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分舵仿总舵而建,规式格局均与其相差不大,是以虽坐落山脚却仍有一派江湖豪气。

  姚川曾多次来过此处,但此番却不似往日心境,他抬眸望向四周巍岩丛山,心头却向师父暗暗起誓:师父恩灵在上,徒儿此番只为弄清恩怨缘由,肃其根本、抱亲血仇,不肖弟子在此发誓,饮血刀只诛恶贼首级,绝不伤及无辜,还望师父护佑。

  他双目凛然,右手紧握宝刀,随即下马而行。

  门口处却无人阻拦,只有一白发老仆正在打扫门庭,此人估摸耄耋年岁,却是精神矍铄、手脚利落。姚川前几日来此还未见过这人,一时起了疑心,便拱手问道:“这位老伯可是府内下人?”

  这老者却不答话,只顾着打扫落叶,姚川便又喊了几遍,总算见他停下身来,回头大声答道:“少侠可是找分舵主?老头儿我耳朵不行,听不清啦!您要找人便往里头走吧。”

  这人脚步虚浮、声若破笛,确是一副不懂武功的模样,姚川摇了摇头,心中暗笑道:同林邑待久了,我倒也染上了这疑神疑鬼的毛病。

  他抬步走进分舵内,只见前院中空无一人,之前那些弟子下人似是人间蒸发一般,俱是无了踪迹。一片静谧之中,姚川只听得身后老汉拿着竹帚扫地的沙沙之声,那声音倒是规律非常,却是惹的姚川莫名不适,他随即加快脚步,数步之后便穿过前厅,到了后院。

  双门龙到底是武林门派,房屋建制与他处不同,后院两侧不设耳房,以致整体院落较前院大上一圈,院内俱是些梅花桩、倒悬梁之物,乃是为弟子们练武所备,各个分舵稍有不同。青州这处倒与汴京无甚差别,只是此时无人练武,倒显得后院更为空旷。

  此地当真安静过了头,凭借姚川的耳力,却听不出任何异动,难道此处当真无人,只是柳家姐弟设下的空城计?

  姚川心绪翻转、足下一顿,他总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可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对了,是梅庄!那日他与林邑遭梅辛手下弓弩手伏击之况,便如此时一般,那些人分明在自己不远处,可他却感知不到任何活人气息,更别说脚步动静,他那时还怀疑是龟息之法。可若是此法,应当只适于暗箭埋伏,可此地空旷无人,四周屋梁又不及梅庄高大,哪有供人藏身之所?

  他浓眉微皱,心中暗道:若真是无人埋伏,却又是为何?难不成……此地有更为稳妥的杀人之法?

  他突然将目光转向身侧木桩。此地梅花桩乃是常见的七十二规制,方位、摆放均无差错,只是这桩子竟有四尺来长,合围一臂有余,远较寻常木桩高壮,远远观去,竟似一个个垂髫小儿。

  此时已至黄昏,正是日落月起之时,姚川却在这静谧院中尝到一丝诡吊之感。他看向那木桩,突见其下略微前移,随后却又没了动静,若非他眼力过人还当真发现不了。

  他盯了半晌,突然拔刀出鞘,只听“锃”的一声,宝刀划出一闪寒光,又飞快地朝木桩砍去。他这动作疾如雷电,甫一出动便有万钧之势,显得骇人无比。

  可那木桩却通人性,竟往两侧火速退去,奈何姚川刀势太猛,他纵步跃身,自上而下狠劈一招,就往最前处木桩上砍去。

  饮血刀削铁如泥,哪会砍不动这平平木桩?那物顷刻间便被劈作了两瓣,只是与此同时,后院中竟响起了一声凄厉惨叫,那声音稚嫩清脆,乃是幼儿啼哭之音。

  姚川浑身一颤,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景象——原本的梅花桩裂作两半,而断木中心却是血红一片,恰如人之鲜血、正汩汩涌出。

  那黏稠“血液”越流越多,最后竟是漫到了姚川脚下。他突感鼻尖泛起一股腥臭之味,耳边又是凄厉不绝的啼哭之声,仿佛自己砍的不是一块死木,而是一个活婴。

  这想法实在可怕,姚川却忍不住多想,这般一来心中便不自觉起了退意,身子也后撤一步。就在此时,那两边木桩又急速移动起来,如此速度,远比之前要快。

  木桩在他周围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三圈皆是交错而行,直将他围困在内。姚川四面而顾,将远近各处打量一遍,虽见形势不妙,却也渐渐定下心来。

  他这人最不惧的就是夹击之势,阵仗越大,表明来人越是心虚害怕,若是自己稳下心来找到破绽,纵然对面是千军来阵,细观之下亦是土鸡瓦犬,何况面前之物不过几个木桩,定是歹人弄虚作假、乱他心神。

  姚川这般想到,手中握刀之力不由加重,不待对面变幻,他便挥刀上前,飞身往几个木桩砍去。他这番动作又快又稳,本应势如破竹砍了这怪异木桩,却见那桩子又是一阵变幻,不以三圈环绕,反以矩形之阵向他围来。

  突听四周传来几声怪笑,那木桩中“噌噌”几下破出一排利刃,动作之快反令姚川一愕。他定睛一瞧,见那木桩腹肚间亮出锋利钢叉,各排各列均是整齐一致,似是猛虎利齿,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他先是不动,待木桩行至的一刹那,才纵步而起,直跃了一丈多高。谁料那木桩似是知他所想,顶头处亦刺出数枚钢叉,此刃较之腹肚处更为细长,约有一尺,密密麻麻织成一片,将姚川封在半空中,凭他轻功再高,若无踏脚之处亦会狠狠摔下,毙于这利刃之上。

  姚川额上已泛起细密汗珠,可这千钧一发之际哪容得他细思?只见他于半空中挥刀向下,刀刃与那木桩钢叉交汇擦过,只发出铮铮响动,他整个人倒悬其上,只靠刀尖相碰以作支撑。

  他心中暗呼:这钢叉是用何物制成,竟能抵得住饮血刀之锋!?

  可他慌急亦是无用,这般倒悬也只白费力气,最终难逃此劫。姚川猛吸一口气,他内息下沉,将体内绵长内力汇至右臂,只见他右手突起怪力,口中大喊一声,又将整个身子翻转过来,同时双足汇力,往钢尺侧边猛踹一脚,这般借力之下,他果真点足运功,往木桩外围飞去。

  不料这桩子难缠得紧,见此招无用,又分散列阵往他运功之处驰去,在院内另一侧将其围在中心。姚川胸中憋着一股怒气,这木桩似是活人一般,他去到哪儿便跟到哪儿,动作之快令他防不胜防。

  如此相斗一番,姚川虽未受伤但也耗费了不少气力。他粗喘几声,瞧着眼前这棘手木桩,心头却突的响起林邑之言,那人昨夜曾叮嘱道:柳家姐弟心狠手辣,且办事极为小心,他们既将复仇之日定于八月十五,一来是这日子对他们而言十分特殊,二来则是他们已做了万全准备,尤其是对你。川哥,你与叶项鸣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他不说十分了解你,但必定详细调查过你,你的招式武功、为人性情,皆在其考虑之内……若是你明日遭遇困境,不如逆道而行,似这般出其不意,或有致胜之机。

  他这般思略一二,心头突起一念,可不待他细思,就见那木桩再次飞速冲来,姚川屏息而待,等那木桩近至跟前,他再次纵身一跃,这回却不再躲避,反倒足尖一点,轻稳落在木桩边缘。此际一寸不到,只有常人两个拇指之宽,姚川却仗着轻功过人,硬生生稳住身形停在此处,他便这般将双脚落在相邻木桩之上,发现那原先移动摆阵的梅花桩突的停了下来,就在他足下一动不动。

  姚川心中一喜,不由暗叫道:此物底下必有机关,看来破解之道便是站立其上。啊!我真是糊涂了,这梅花桩本就是锻炼轻功之物,自当以轻功破之,适才一番慌乱躲避,反倒是忘其本意了。

  他本就是洒脱性子,明明刚历大劫、死里逃生,现下却不觉后怕,只是惊叹这造物之人妙想绝伦。

  姚川思定之后,又跃身从梅花桩上小心掠过,他猜这后院地下定是机关,如今既已启动,便万不可再立地上,否则又需一番厮杀,于是踩紧木桩,借力飞至后院檐上。

  身后冷风吹过,掀得他袖摆猎猎作响,姚川稳扎于屋檐之上,双目微眯,恰如傲岸鹰皋,正俯瞰身下猎物。他耳目极明,片刻后忽听得风声之中乍起悠扬笛音,笛声由远及近,顷刻间便落在他身后。

  可除了笛声,却无踏步之音,更别说其他响动。

  姚川稳下神思、横刀静立,只待身后那人先行动手,可除却入耳笛音,那人却毫无动静。他双眉一皱,口中突然低叫一声:“不好!”

  只见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细看之下还见其手脚微颤,似有癫痫之症。姚川面上也是一派惊恐之色,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如此小心,为何还会中计!?难道……难道是那笛声!”

  他额上冒汗,口中大叫道:“叶项鸣,我知道你在此处!你这畜生使了甚么阴毒功夫,这笛音……这笛音如此躁人,竟使我动弹不得!”

  姚川连着叫骂数十句,才听得远传传来一阵笑声,那人语调清扬,大笑道:“师兄走南闯北、见识甚广,却也躲不过我这‘追魂曲’吗?”

  只见他从前厅悠悠走出,先瞥了眼后院木桩,后又纵身跃上屋檐,笑望姚川道:“师兄名扬天下,我早知这后院机关拦你不得,故而作此准备,还望师兄莫怪。”

  叶项鸣言语虽谦,但目露狠色,想必早起杀心。姚川冷哼一声,放声骂道:“你身为江敛波之后,却不学老前辈大侠风范,偏要效你爹小人之姿。哼!师父说你是小人之子,果真不是虚言。”

  他这话半真半假,便是为了激怒此人。叶项鸣听言果真拉下脸来,他这人惯会虚伪逢迎,却独独听不得别人说他爹坏话,更何况姚川还是牟运海之后,是他一生之敌。他心头戾气乍起,恶声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我自将你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他说罢,亦是拔出腰间佩刀。那刀与姚川手执相差无几,皆是红木作鞘,二尺三寸之长,甫一拔出便显出一道利光,正是那得而复失的第二把饮血刀。

  叶项鸣二指并拢,在刀身上轻抚而过,口中冷笑道:“便用你双龙门的宝刀取你狗命,你看如何?”

  他见姚川一言不发,还当他心有惧意。

  叶项鸣等了许多年,至此时大仇将报,心中已是慨然自得,此时又如何能够再等?握刀便往姚川身上砍去!

  却听“锃——”的一声,两把宝刀相持擦过。姚川横刀相抵,面上一片淡然,哪还有适才慌乱惊恐之色?叶项鸣心中一震,他反应极快,借着二人持刀相抵之力往后跃去,只退回另一侧檐角之处。

  他声音惊恨,大喊道:“你没有受伤?”

  姚川面色冰冷,只举起饮血刀回道:“师弟都知我见多识广了,难道以为异曲怪音便能唬得住我?自那笛声初起,我便察觉有异,适才所做不过引你上前罢了!”

  叶项鸣双目一敛,面上满是暴戾之色,他挥刀一指,冲姚川骂道:“好哇!好一个智勇双全的姚大侠!可你今日进了分舵,还真当自己能活着出去!?”

  姚川摇了摇头,他看向叶项鸣,语气中尽是悲悯:“你也只会使些阴招了,若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与我堂堂正正斗上一场?只怕你自知武功不如我,怕在你爹娘忌日死于我手下——不过这样也好,我只当送你一家团圆了,想必柳知府泉下有知,亦会感激与我。”

  叶项鸣嘴角抽搐,早没了先前文雅冷静之态,可他到底不是蠢货,亦知姚川此举是为了激怒自己。他一忍再忍,终是相信自己手中砝码,便应战道:“姚川,你倨傲至此,真当世上只有你会饮血刀法?”

  姚川浓眉一皱,他此番本作激将之用,却不想叶项鸣真会应战,他心中暗道:看来林邑说得不错,此人今日必是准备得当、留有后手,可是他为何会饮血刀法……难不成是师父教的?只因他老人家心中有愧?

  姚川不得其解,只好举起刀来先对付这局。他朝对面那人朗声道:“那便使出你的绝招,也好让我瞧瞧你的刀法是否过硬!?”

  二人各站在屋檐左、右二角,皆是手执宝刀,想置对方于死地。便在两相对峙之时,忽见白刃闪动,叶项鸣举刀一跃,直冲姚川劈来!

  这屋檐之处险峭难行,却见他一番冲来、如履平地,端的是稳健之姿,叶项鸣刀法快极,刀刃一转先向姚川颈部挑去。

  一般刀术皆是专注劈、斩之招,讲究以力克敌,专取稳、狠二字,而叶项鸣此式却是反刀相挑,颇有些剑术精妙。姚川心中一惊,暗叫道:他竟会“秋风扫叶”这招!看来此人所言不虚,他当真学过饮血刀法!

  姚川却不迎击,只将刀背下劈,沿着这人刀锋往下格挡,在临近他颈侧时突又掀过刀背,斜砍向叶项鸣胸口,此式名为“顺风驶船”,乃是一手狠绝杀招,唯有膂力惊人者方能使出。

  叶项鸣口中惊喘,他两腿一曲、急退一步,正是心中暗惊,却见姚川立即引刀而上,又翻过两招朝自己攻来。

  二人便在这高处一番恶斗,他们招式相近,却是各不退让。

  叶项鸣虽常年作谦逊之态,但内心却是自矜非常,他自认武艺不逊姚川,又执意要用双龙门刀法击败这人、以雪祖辈前耻。而姚川则是为了清理门户,若以招式相论,他走南闯北自是各方武艺均有涉猎,但他心中坚持要以饮血刀法清理门户,此时也不相让。

  二人相斗数百招,姚川虽不言语,却也知胜负已分。叶项鸣招式确是精妙,想必是有高人指点,但这人内力却是远不及自己。想来武学自古有论,便是再繁杂的招式,若是刻苦学练,亦有吃透的一天;而内力则不同,多以天资取胜,姚川根骨奇佳、世间少有,又加之他苦练多年,岂是世间凡才能抵?

  想必叶项鸣也已知晓败局,可这人为何还要苦斗不停?姚川心中一阵疑惑,随即又想到林邑先前叮嘱,他后撤一步,与叶项鸣拉开距离,沉声问道:“你武功不济,又何必自讨苦吃?”

  叶项鸣双目赤红,却不理会姚川之言,又举刀劈来。此人攻势又急又猛,竟比之刚才还要快上三分,姚川心头微诧,他刚要后撤两步,却觉足后一空,竟是被这人逼回了院中。

  他脑中突的清明,想来此人早算好了檐间距离,乃是故意引他下坠!这屋侧并无耳房,便是姚川轻功过人,没有着力之处亦是无计可施,他只好翻身弓足,又跃至那后院之中。

  只是这回院中木桩没有动静,反倒是前厅传来一道清越女声,那人言道:“远客既来,又何必动粗呢?”

  姚川转头一看,果见阶上之人便是白玉莲,只是她身侧却立了位清瘦身影,这人虽男肖女,五官艳丽非常,自然是怀王府内那位男宠问琴。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心中念道:难道林邑算错了,此人仍是心向白玉莲?这般却是不妙了。

  白玉莲朝叶项鸣一笑,说道:“还不快些下来,如此站在屋顶像甚么样?”

  她说话时眉眼温柔,看向姚川后却是闪过一丝杀意,她笑道:“姚兄弟果真武力过人,你若是真动手,只怕我姐弟二人都要做你刀下冤魂。”

  姚川却讽道:“若论心狠手辣,小弟哪比得过嫂夫人,连亲夫幼子都可痛下杀手。哼,钱家数十口冤魂还在地府等着你呢!”

  白玉莲笑意不褪,回道:“我死后该剐该杀,便不劳姚兄弟操心了,只是——你若是不肯束手就擒,你那情人便要死在我手中了。”

  姚川双眸一眯,冷声道:“你说甚么?”

  白玉莲拍了拍手,她身后厅门渐渐打开,只见林邑双手被缚、脖上正被一把长剑抵住,他身侧一汉子解开他穴道。只听那人喊道:“川哥!别管我,你自做你的——”

  他话音未落,又被点了哑穴,只好张大嘴巴朝他说话示意。

  姚川眉头一皱,只觉这事怪异的很,林邑出现在这处的确令他吃了一惊,若按昨日计划,他应与林英在一块儿……而且这人适才话语,实在不像他往日风格。

  他抬眼细辨几眼,又冲白玉莲说道:“你随便捉了个人便要来唬我,谁知他是不是你差人易容的?”

  白玉莲笑道:“姚兄弟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大不了我先杀了他,你再将院中几人全杀了了事——只是我们的命不重要,你这小情人若是死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姚川目露戾色,他抬眼望了望白玉莲身后,又见林邑不动声色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心下一定,便将饮血刀抛在身侧,问道:“你待如何?”

  白玉莲扫了眼他身前宝刀,又摆了摆手,她身后一高壮男子便走至姚川面前,将一玉瓶递过。她道:“姚兄弟武艺过人,便是没了宝刀亦可单手擒敌,不若——先服下我这药丸,一刻钟后,我自会放你与你的情人团聚。”

  姚川冷哼一声,将那玉瓶接过,打开一看,见那瓶中乃是一枚红色药丸,他面不改色,只将药丸吞下。一刻钟后,他又将宝刀收回腰间,直直朝林邑走去。

  白玉莲身侧几人还想上前阻拦,却听她道:“两个废人还管他作甚,带他们去下房,你们守在外面便可,若有异动,直接杀了了事——总归今夜我要以这几人的头颅来祭我爹娘!”

  姚川面上虽冷静,可他服下药丸后便觉内力空空,心头也有些发慌。反倒是身侧林邑趁人不注意,拿手扯了扯他小指,那人哑穴未解,现下倒是乖巧,只是姚川气他以身涉险,将手抽了回来,也不再理他。

  二人被一路压送,最后进了一间破旧柴屋,此地阴湿脏乱,看来白玉莲是真把他二人当作畜生关押了。待身后几人出门后,姚川才皱眉问道:“你不是与林英姑娘在一块儿,怎的会被白玉莲捉住?”

  林邑却用手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被点哑穴、口不能言,姚川无奈摇了摇头,又双指蓄力解他穴道,只是他现下内力尽失,试了多次才解开穴道,又听林邑轻咳几声,回道:“川哥可是生气了?”

  见姚川不答,他又轻笑道:“我昨日之言川哥倒是记得清楚,只是我现下就在你眼前,你怎的又不搭理我了?”

  姚川叹道:“我二人皆是内力被封,若按你之所望,又待如何?”

  林邑笑道:“戏台已经搭好,只是现下人未到齐,所以仍需川哥委屈片刻。”

  他双眼一转,又俯身凑近姚川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姚川目露讶异,回头问道:“果真如此?”

  林邑颔首,自得道:“他姐弟二人必有后招,若我不出现,只怕川哥也得恶战一场,是输是赢还未可知。”

  姚川想到叶项鸣癫狂神色,心中也不由信了三分,又道:“这院中机关颇多,他们确实早有准备。不过,适才问琴可是站在白玉莲一边,你留的后手当真有效?”

  林邑笑意一收,轻叹道:“我心中也是未知,不过……川哥,以我二人目前处境,也只有赌上一赌了。若是此番仅为江湖私斗,我又何必用此险招?可怀王已经出手,我必须在今夜做个了结,不然即便你我杀了柳家姐弟,后半辈子也得躲着朝廷追杀。”

  见他神色肃然,姚川也不多话,反倒是林邑瞧了瞧四周,挑眉道:“川哥,你瞧我们所处之地,像不像官府的地牢?”

  姚川四望而答:“的确像,看来白玉莲是刻意为之。”

  林邑冷哼一声:“这女人真是刻薄——她说今夜要砍下我二人头颅祭拜父母,看来现下不杀我们,也是想叫咱们体会体会她爹娘生前所受的牢狱之苦了!”

  他口中喋骂不休,突听的门外一阵响动,只见那木门又被打开,门口凶恶汉子又领了一人进来,姚、林二人定睛一看,皆是心中一喜。只因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怀王刘霖!

  这人一身华服,与这阴暗之处极不相衬,可他却不以为意,反而朝他二人冷冷一笑,说道:“看来本王与林少寨主果真有缘,几日不见,竟又在此地相遇。”

  林邑却不理他,只转过身对姚川低声道:“现下人已到齐,看来好戏马上便要开始了。”

  姚川见他面露喜色,又思及这人先前设想,虽嘴上不说,心中也暗自佩服此人计谋,他双眸一敛,回念起林邑昨夜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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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夜里,青州客栈。

  林邑悠然而坐,对面便是姚川,左、右两侧则是昆清与林英。

  他右手沾了酒水,在木桌上虚画几笔,只将青州分舵各处方位简要标记,又朝那三人说道:“诸位不如猜上一猜,叶项鸣会在哪处下手?”

  林英双眼一眯,道:“他在分舵呆了半年,想必早已做好万全之策,只怕其中处处皆是陷阱。”

  林邑赞许道:“不错,他二人皆是谨慎之人,况且要对付的乃是川哥这般的高手,定然设了不少机关……而且,只怕不只是半年,栾师叔那病也来得太凑巧了些。”

  姚川抬眸看他,见林邑一副笃定之态,口中不由叹道:“他筹谋多年,倒是把人心摸了个透彻,而栾师叔自病重后便不知去向,我怕他老人家已经……”

  林邑不忍他伤神,连忙劝慰道:“川哥莫要多想,待到明日杀到他跟前再质问不迟!”

  他又伸手在桌上画了一横,对众人道:“我之计谋说来也是简单——叶项鸣痛恨之人一是川哥,因你是牟运海之后,而牟师祖与他家有世仇;其二便是怀王,不论柳释造反之事是否为真,在柳家这俩疯子面前,怀王都是杀父死敌。既然如此,只要让怀王站在我们这边,岂不是万事皆休!”

  姚川眉头一皱,刚要发问,便听林英出声道:“可是怀王不也要害姚大侠吗?又怎会临阵变卦?”

  昆清也道:“是啊,不知少寨主有何良策?”

  林邑却是一笑,他反问道:“那你们可知怀王为何要杀姚兄?”

  他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静,昆清与林英未曾去过及云山,自然不知前朝之事,可姚川心中却是明白,他定声道:“怀王首要目的是夺取藏宝图,其二才是除去前朝血脉——可这世上知晓真相的人都已不再,以防万一,他自然要将我和叶项鸣都杀了。”

  林邑颔首道:“不错,可是他之前已知藏宝图不在你这儿,若是明日他又能确定叶项鸣是皇子之后……那他就没有理由要除去你了。”

  姚川心头一跳,他疑声道:“你想把一切都推到柳家头上?”

  林邑微微一笑:“川哥莫要怪我小人之举,既然三方都要拼个你死我活,朝廷那边我二人又硬碰不得,那如此计划不是最为妥当?”

  姚川虽知他意,但心中莫名不是滋味,他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行走江湖若是技不如人,输便输了、死便死了,大丈夫又有何惧?只是此番却要把性命寄托在他人手上,颇有些看人脸色的意味,实是令他憋屈的很!

  另一旁林英也摇头道:“有无理由是一回事,杀与不杀却是另一回事——若是怀王不讲道理,仍是要除去姚大侠呢?”

  林邑长叹口气:“此计险就险在此处,我心中虽有七成把握,却到底不了解怀王为人,若他真是阴险恶毒之人——那此招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众人听了林邑所想,皆是皱眉凝思,房内一时静谧无言,最后还是姚川开口道:“你之前故意前去怀王府,想必便是有此打算,才去探怀王口风。我虽不清楚怀王为人,却知你办事从来谨慎小心,既说有七分把握,想必连剩下三分也已做考量。你自将计划说出,我听你的便是。”

  听他言辞中满是信任,林邑心头不禁一阵快活,忙回道:“都言打蛇打七寸,既然要捏住怀王,自然要从问琴下手。”

  这时昆清又皱眉道:“可听下午密探之言,那个问琴态度不明,若他仍忠于白玉莲……”

  “我之前见他偏执痴心,料定他对刘霖怀有真意,不过那时我想岔了一步,我只当他软弱无能,为了情爱背弃原主,然而现在看来,只怕此人两处周旋、还另有所图——他要怀王的一颗真心。”

  林邑面露讥色,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撮合撮合他们,岂不美哉?”

  若是他收敛笑意,姚川或许还信,只是他知林邑向来睚眦必报,这人先前在王府遭问琴所劫,虽嘴上未有计较,但心中哪肯吃亏?只怕此番早做好了算计。

  又听林邑言道:“先前阿红已截获他二人私下通信,我便命他仿造白玉莲字迹,修书一封传与问琴,先将此人引出王府,我再与他会上一会。”

  姚川皱眉道:“你上次吃了亏,这回我同你一块儿。”

  林邑颔首一笑:“也好,反正之后我还需川哥替我办一件事。至于英妹和昆师弟嘛……昆师弟,你现下轻功如何?”

  昆清一愣,回道:“较之以往自是不如,不过内力尚存、亦可一战。”

  林邑沉吟片刻,转头对林英说道:“那便有劳英妹多做掩饰,我要你今夜子时带着昆师弟潜进分舵,去找如云。切记,务必要避开分舵眼线,令昆师弟见到如云。”

  他话未说全,三人已然明白,昆清是总舵惨案中唯一一个人证,只有他出现在方如云眼前,才能令她信服。

  林英又问道:“少寨主为何要令方姑娘知道此事,这……属下多问一句,若是方姑娘最后仍是相信叶项鸣,反将我等出卖,又该如何?”

  林邑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就听姚川回道:“如云绝不是贪慕情爱之人,叶项鸣害死了师父,只要如云知晓真相必然与他决裂,断不会有其他可能。”

  林邑也颔首道:“如云是方世叔一手带大的,父女恩义之重,非是外人能测。至于我的打算……我此处有一个锦囊,你告知她真相后再交予她,务必叮嘱她明晚亥时再行拆开。”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赤色锦囊,只有一掌大小,也不知是何时准备的。林英受他叮嘱,连忙伸手接过锦囊,林邑又与她详细说了说后续事宜。待他说完后,林英才抱拳道:“少寨主放心,林英必按命令行事。”

  说罢,她便携着昆清走出房门,端的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反而是姚川一动不动,林邑笑道:“川哥想必仍有疑惑?”

  “这客栈也是你的地盘?否则怀王不会寻不着我们。”

  林邑挑眉说道:“甚么地盘不地盘,川哥这样说,倒把我比做了山贼土匪。不过是这掌柜的欠我爹一个人情,我令他帮个忙罢了。再说,这人贪财又怕事,我只让他假作不知,事后两边都好脱身。”

  姚川无奈笑道:“你的本领这般大,想必明日之事不只七成把握吧。”

  林邑叹道:“我又不是天上神仙,哪能事事料准——不过,若是你我明日难逃一死,我也得先拉上几个垫背的,哼,我非要叫叶项鸣和刘霖死在我前边!”

  姚川摇了摇头,捏着他手道:“莫想太多了,你将那问琴约在了何处,我二人先去会他一会!”

  林邑手指一弯,指了指楼下,说道:“时间刚好,我想他已至楼下了。”

  姚川皱眉不解:“你将他引到了这家客栈?就不怕……”

  “怕甚么,反正明日便要做个了结,更何况你还在此处,还轮得到他放肆?”

  二人刚说几句,就听见一阵窸窣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不似寻常脚步声,乍一听实觉怪异,可姚川却心中了然,他道:“塞外的‘游蛇功’,练此功者双足有疾,足声若游蛇,看来来人便是那个问琴了。”

  林邑冷哼道:“我上回便是败在这怪招手上!”

  门外那人足声一顿,突的轻叩房门,声音颇为恭敬:“夫人——”

  他话音未落,边听一阵风起,那房门突被打开,内里却无人影,问琴心知不妙,转身便要逃开,却觉腰背一痛,竟是被人封住了身后大穴,他定在原地,又听房内一人道:“川哥,把他拖进来。”

  他一阵头晕目眩,一下便被甩在了一旁,还未反应过来,便觉面上一痛,只听身前一人道:“死妖人,你上回羞辱于我,我现下便还你一掌。”

  问琴面上热辣,晃过神来才发现林邑站在跟前,身侧还站着位英武男子,应当便是姚川。他心内发憷,不知林邑想要作何打算,只好暂且不言。

  林邑甩了甩手,朝他笑道:“别怕,我这人虽记仇却不滥杀,不会对你做些甚么的。”

  问琴眉眼下垂,问道:“你想要作甚?”

  “这话应是我问你吧?不知怀王殿下可知你与白玉莲的计策?”

  他眼睫微颤,别开眼神不说话,那旁林邑却从怀中掏出一张指节大小的白纸,啧啧道:“这上面可写的清清楚楚,她要你明晚引怀王前去分舵——问琴啊问琴,你既心悦他,又为何要令心上人去送死呢?”

  问琴冷声道:“你懂甚么!?”

  “我当然懂了!怀王府中美人如云,刘霖又是个风流种,他虽待你好,你却不信他真心爱你,对他自是又爱又恨,我猜你明日不是要杀他,反倒想趁白玉莲与姚川相斗之际把他带走吧——你不要他做天下的怀王,只要他做你一人的情郎。呵,只是你想得倒美,真当白玉莲是傻子?”

  问琴静默半晌,突然低声道:“她当然不是傻子,她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女人。”

  他突然抬头望向林邑,又道:“我体内有毒,只剩半年可活了……这半年里我甚么都不想要,只要他陪着我就好,半年以后,我不过是泥中枯骨,他自可当天下人的怀王。”

  姚川皱眉插声道:“是白玉莲下的毒?”

  问琴轻轻点头,却被林邑嘲道:“蠢货!若我是你,怎会枯坐等死?你要求怀王真心,却看不出他早已对你动情,你该做的是与我们一道杀了白玉莲,从她手中夺回解药。从今以后、百八十年都由你挥霍,还苦守这半年作甚?”

  问琴身子一颤,却不顾其他,只揪住林邑口中那句,急急问道:“你怎知他心系与我?”

  林邑笑道:“你不信?不如就与我打个赌。”

  他说罢,从床侧柜中撕出半块白布,挥笔写下一句,在问琴面前晃了一晃。

  那人捉住白布,一字一顿地念道:“月圆之夜请君会,煮酒问琴自当明……你、你要借我的名义引殿下前去?”

  “不错,若他明日来了分舵,不就说明他心中有你?不如你就与我赌上一赌,若是王爷来了,你便要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问琴面上纠结,他紧咬下唇,最后才道:“好!不过你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万一王爷看不明白……你把笔给我,我要再写一句。”

  林邑这回倒是配合,又蘸墨递笔,只见这人歪歪扭扭又补了一行字,他仔细看了数遍,觉得没有差错才将白布递回。林邑扫了一眼,笑着对姚川说道:“接下来便要靠姚兄了,你将此物送至王府,如此一来才是万事俱备。”

  姚川将东西拿过,本打算即刻前去,却被林邑拦住,他被这人牵至一旁,听他低声道:“川哥,你从王府出来后不要回客栈,只去城郊寺庙躲上一躲,我怕刘霖在城内搜寻、乱我大事。明日你按计划行事便可,只是我有一言,需得你记在心中。”

  姚川见他面色严肃,自然不敢怠慢,握住他手道:“你说甚么我便做甚么,字字句句不敢忘怀。”

  林邑反握他手,言道:“分舵中必定凶险非常,但我却觉难不住川哥你——只是你明日遇战,需得张弛有度,最好能有一胜一败。一胜是以你武艺,必不会轻易中计,若是开头便输反惹人怀疑,一败则是……”

  姚川听了一半,便知他心头所想,接道:“一败则是为了引蛇出洞,只有将柳家姐弟引至我跟前,才好打蛇七寸!”

  林邑抚上他脸,口中笑道:“川哥同我待久了,果真聪明不少。你不必担心我,自去便是,我待会儿便与英妹他们会和。”

  他二人说定要事,姚川才匆匆出门,却不见身后那人笑意一收,待他走后便转身看向问琴。

  “至于你——”林邑摸了摸下颌,又道,“你若是想活着同你那王爷恩恩爱爱,最好别耍花招,待会儿我便解了你的穴道,你押着我去见白玉莲,明白吗?”

  问琴不知他意,他虽不喜这人,但也想借他之手得到解药、再见刘霖,便朝他点头示意,说道:“我想活,你要做甚么说与我听便是,我听你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