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饮血刀>第25章 (交心)

  ===

  他二人来至主屋后,便见院内一女子出来迎接。此人样貌平平、身量中等,着一袭素白衣裳,头上也只简单扎了个髻子,乌发间斜插着一只木簪。

  那女子见林邑这般打扮,面上却一派镇定,只抱拳敬道:“少寨主,寨中之事具已安排妥当。”

  林邑颔首,笑着回道:“有劳英妹。”

  他又转身对姚川介绍道:“这是我父亲所收弟子,算是我的义妹,现今也是清风寨的二当家。”

  林英笑道:“在下不过清风寨一小卒,少寨主谬赞了。”

  她又朝姚川拱了拱手,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双龙门的姚大侠,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亦是林英三生有幸。”

  姚川见她一身潇洒豪气,虽样貌普通,眉眼中却是英气十足,倒是与她的名字相衬。他亦抱拳回道:“林女侠乃巾帼英雄,姚某今日得见,亦是荣幸之至。只是在下也曾来清风寨拜会林老寨主,却从未听他老人家提起过……”

  林英笑道:“我少年时多居深山,只在年前来看望师父,他老人家又是少言寡语之人,所以江湖中甚少有人知晓我的身份。”

  姚川面上了然,心中却暗道:“亲传弟子却在深山修行,现在又不声不响地成了林邑的亲信,看来眼前这人多半是林老寨主留的暗棋。”

  他三人寒暄一番,林英便说有要事需先走一步,林邑对她微一颔首,那人才施礼退下。姚川见此,更坚定了心中猜测。

  他虽说过会信任林邑,却也不满这人一直有事欺瞒自己,更何况今次事关钱琼礼的性命,他心中暗道:这回需得想个法子叫林邑吐出真言。

  他下定决心,面上便摆出冷色,林邑邀他进屋也不应声。那人察觉异样,伸出手在姚川眼前晃了晃,姚川趁机捉了他的手,说道:“是我小瞧了林少寨主,却不知你何时在遥城有了这么一手翻云覆雨的好本事?”

  林邑闻言抬起头,仔细观察了姚川的脸色,见他面上似是真怒,一时也有些心虚,便道;“姚兄要责难我,也好歹进了屋再说,在我家中,便不要辱我名声了。”

  姚川有些好笑,心中暗道:你这身打扮不也大摇大摆地回了家门?这般厚的面皮还怕丢甚么名声?

  他面上却还摆出一副怒色,只捉了林邑的手,半搂着这人进了里屋。

  姚川缚住林邑,手上使了个巧劲,将这人轻轻一推,抛在了床上。

  林邑刚想坐起身子,又被姚川抵着胸膛一推,倒在了床榻上。

  他倒也配合,只用手支起身子,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姚兄竟有这般情趣,莫不是要与小弟白日宣淫?”

  “你莫要贫嘴滑舌,我有话要问你,你需得如实答——”

  “有甚么要紧话必须在床上说的?我看你就是起了淫心!”他话音还未落,便听林邑这般接道。

  “你——”

  姚川说不过他,又知他有意转移话题,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我非是要窥探你家事,你若与母不睦不愿告知外人,也不需说与我听,只是红昙花事关琼礼性命,我是必须要采得的。人言知已知彼百战百胜,那梅夫人究竟有甚么弱点,还需你告知于我。”

  他这一番红白脸下来,林邑也收起调笑神色,他问道:“姚兄,你为何执意要救钱家小儿的性命?”

  姚川听言有些不悦,皱眉回道:“人命大于天,何况还是这么个不足岁的小儿?我又如何见死不救?”

  林邑问道:“你救他,是因为不确定钱岭是否无辜,若我告诉你,他确与饮血刀一事相关呢?”

  “你……这是何意?”

  林邑坐直了身子,抬头看向他:“之前你我夜探酒楼,我先是追到暗房听见神秘人谈话,后遭人暗算又被你搭救,这些我都说与你听了。不过,还有一事我未告知与你。”

  他声音一顿,见姚川面露疑色,又接着道:“我进暖香阁时便发觉此楼布局有些不对劲,后经一小倌儿提醒知晓此楼中藏有两间暗房,这才恍然大悟——那楼中布局竟与钱府的暗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暗道?”

  “便是我们刚去杭州时,钱岭带我们走的那条。我当时便觉疑惑,我们走的并不是地道,而当铺周围皆是坊市,又哪来的空间隐蔽这样一条密道呢?姚兄与钱家颇有渊源,我猜你早就知道了,那钱家的密道,乃是——”

  姚川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墙。”

  “不错,钱家之所以在城中置办了多处宅院,我想一来是为了隐匿暗道的踪迹,二来便是狡兔三窟、留有后手。当铺四周坊市的格局虽已确定,但若是左户左移数寸、右户右移数寸,再以庭院中的树木做掩盖,便可将这密道设于墙中。此招甚为巧妙,而暖香阁中架起的围栏屏风,也不过是假借空间之形、掩饰暗房之实罢了。”

  姚川看向他双眼:“你那时便知道此事与钱岭相关?”

  林邑摇头道:“只是怀疑罢了,毕竟钱家密道,也不只钱岭一人知晓,白玉莲也有可能。只不过,若是猜到了暗道,便不免想到当日钱府惨案,他夫妇二人究竟是被奸人所害,还是虚晃一招、金蝉脱壳?”

  他说到此处,姚川又打断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更为矛盾?以我们目前所知,暖香阁及青龙帮乃是怀王手下,而白玉莲当日之言,便是引我们去对付怀王,若这二人是仇敌,她又为何要将钱府密道之术献与怀王呢?”

  姚川这话问在了关键,此处也是林邑疑惑之地,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姚兄有没有想过,若白玉莲真是幕后黑手,她又为甚么选中了你我二人去对付怀王?”

  姚川不解其意,只摇了摇头。

  林邑接道:“若有人与我有深仇大恨,我必会想方设法亲手杀之,又怎会假手他人?除非……除非我曾尝试过却没有成功,反倒被敌人盯上了,为求自保,只好使出驱虎吞狼之计。”

  这个猜想颇为大胆,姚川却挑不出甚么错来,只因他想到了一件事,便是那日林邑在暗房门口听到的话。那些人在找叛徒,而这叛徒会不会就是白玉莲曾经派出的人呢?

  二人皆是皱眉沉思,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又听姚川叹道:“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要救的。且不说一切皆是猜测,便是真的,也是他父母之过,要我迁怒于稚子而见死不救,我实在办不到。”

  林邑摇了摇头,嗤笑出声:“我便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突然伸手扯了姚川衣襟,猛的一拉,将这人也带到了床上,又翻身覆在姚川身上,双手撑在他肩侧,凑近说道:“姚大侠重情重义,又怎会让幼子赴死呢?”

  林邑现在还是女子打扮,姚川虽已习惯他这幅模样,凑近一看却仍是心内悸动。他伸出手去,抽出林邑别发的簪子,那一头乌发便自然落下,大半散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姚川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说道:“既然少寨主与我心有灵犀,不如便好心告诉我,如何才能从梅夫人手中采到红昙花?”

  林邑敛了笑容,看着他道:“非是我不愿相告,只不过……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便是在你面前,我亦不能免俗。”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是恨极了她,近些日子倒是换了心肠,时常又觉得她可怜……看来是与你待久了,也沾了些大侠脾性。”

  姚川轻笑出声,却也不打断他。

  那人翻过身子,躺在姚川身侧,静了许久才说道:“我亦不知该从何说起,便从我爹那时说罢。”

  “我爹年轻时颇有游侠风范,他不喜寨中琐事,一心向往江湖。可是他那样的人,一入江湖,如何不牵扯出几番情债?他年少风流,在江湖中亦有许多红粉知己。”

  姚川听到此处,忍不住说道:“在这点上,你倒是像极了老寨主。”

  林邑也笑道:“姚兄莫要捻酸,先听小弟说完罢。我爹当年虽是风流,却也懂得分寸,好歹是没惹出大祸来,直到——他后来游历归家,遇见了一位女子。此人说来普通,只不过是清风寨的一位家仆,样貌、身段、家学皆不如他之前所遇佳人,他二人因何相识、因何相爱,我一概不知,只知道我爹动了真情,与她成了婚。”

  姚川暗忖:此人莫非就是梅夫人?只是听他言辞却又不像,想必另有隐情。

  他思及此,又听林邑说道:“他二人成婚后很是恩爱,自然引人妒忌,我爹往日的情人中便有上门寻衅者,只不过大多都挑不起风浪,只有一位……那人涉及朝堂、有些麻烦,而当时那位仆女已怀有身孕,将要生产,我爹欢心得很,却不料、却不料最后一尸两命、母子俱亡矣……”

  “他虽心有怀疑,却无确凿证据,经此一事心如死灰,更是不过问寨中事务。后来,他便带着妻儿的骨灰四处游历,就这般过了十余年。”

  姚川感慨道:“老寨主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他难忘妻儿,为何又娶了梅夫人?”

  林邑叹道:“这便是造化弄人了。有一年新春将至,他与我二叔多年未见,一时思念,便从外赶回,哪知在郊外遇见了一伙山匪正在劫持百姓,他便顺手收拾了。谁知救下的不是常人,而是上遥城赴任的梅知府一家,她——我娘便是知府千金。”

  姚川侧过身来看向他,惊道:“知府?你说的可是遥城的梅知府……可是他……”

  林邑笑道:“不错,便是现今的梅丞相。”

  姚川暗道:难怪梅庄势大,原来背靠这么一颗大树。

  “梅知府那时两袖清风、甚为清贫,是以才会被歹人错认,幸好得我父亲相救,他极为感激。那时恰逢新年,他便常邀我父相聚,二人一时之间倒有了些交情,只不过,来往的多了,他便见着了我娘,她与当年的那位仆女竟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她们名中都带有一个‘梅’字。”

  林邑言毕,静默良久。

  往事说至此处,姚川也猜中了几分,不敢再作催促。

  只听林邑接道:“他那时已年近四旬,那位仆女也走了十余年,他便觉得我娘乃是‘梅儿’的转世,一时间鬼迷心窍,向梅知府提了亲。梅知府感念我爹救命之恩,犹豫再三,还是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我年幼时尚记得爹娘恩爱,可再长大些一切却都变了模样,他二人早已分房而睡,每日争吵不休,多数时候只听得见我娘的哭声,我爹却变得愈发沉默,他早年行走江湖受了不少伤,身子也每况愈下。等到我十岁时,我爹病重,在府中却很少见到我娘的身影,直到某一日,我在我娘的房内见到了一个男人——”

  他的眼中现出一抹恨色,姚川见此心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那人切齿道:“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便怀有身孕,在我爹病重之时,怀了一个野种!”

  林邑说到此处一脸愤恨,又坐直了身子,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姚川还未见过他这般失态模样,也起身道:“莫气了,事情既已发生……”

  “不、不是如此,若她只是做了这些,我亦不会恨她至此。那晚——我爹走的那晚,窗外电闪雷鸣,又下着瓢泼大雨。我得了风寒、头脑昏沉,心内有些害怕,便偷偷溜了出来,想去找我爹爹。奇怪的是,那晚屋外竟没有下人,等我走近了,才发现大门没有关严,竟留了一条小缝。我探头一看,发现我爹的床前坐了一个人影,那人甚么也没做,只静静地坐在床边盯着我爹。”

  “雷光一闪,那人侧过脸往窗外看去,我见到她身着一袭红嫁衣,面上妆容精致,正是我的娘亲!她双唇开开合合,只是说话极轻,我听不真切,过了一会儿又见她往窗边走去,将那窗户关的严严实实。这时,我爹好似转醒了,他嘴中念念有词,我看他唇形,说的是‘梅儿、梅儿——’我娘见他如此,便凑近听他说话,突然间,她像是发了狂一般,狠狠地掐住了我爹的脖子!她声音凄厉,大喊道——‘你在叫谁!林烈、林烈,你在叫谁!’”

  “她将这句话颠来倒去说了七八遍,手上的力道亦越收越狠,我心内慌张,推开门便冲了进去。却见她回过头来,面上尽是泪痕,她的眼泪沾上胭脂,像是两道血痕——眼前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娘亲,而是地府爬上来的勾魂恶鬼。”

  他说至此处,像是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场景,只觉双眼一痛,留下两行热泪来。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我刚进屋便觉脑后一痛,等我醒来,已是三天之后,我爹……已经入殓,我竟是连他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得。”

  姚川听罢,终于明白他与生母之间的恩怨,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怜惜。他擦了擦林邑脸上的泪珠,说道:“父母恩怨,与你何干?你要恨她怨她都随你去,只是恨极伤身,莫要亏了自己。”

  林邑摇摇头:“我醒来后,头脑昏沉,又恐她害我性命,便装作烧晕了头,只将那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可如此一来,便要忍辱负重、看她脸色,好在——好在我爹还给我留了一样东西。”

  他抬起头,双眸带泪,凑至姚川面前,轻声说道:“‘炼魂丹’,此毒便留在英妹那处——”

  “我给她的情郎和儿子都下了这种毒。”

  ----

  极限摸鱼,下章开车(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