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淫瘾”因我而起,我自当负责到底,却不知他是否还愿与我做那事。
其实从功用来说,只要他想,何人不能胜任?
除我以外,他大可找信得过的师长友人相助,若是放不下面子,随便抓个路人也能凑合,反正有“红颜枯骨”傍身,威逼利诱都省了,事后直接一忘皆空,再是稳妥不过。
虽说那淫书将他塑造成一名清冷倔强却又柔弱无依的美人,连路过的蚂蚁都想奸污他,但我熟悉的那位连璧真君,不仅自身修为深厚,一剑生杀予夺,战力能排进当世前十,而且身为法天宗两峰之主、下任掌门候选,手握重权,供他驱策的势力不知凡几,其心性手段皆是罕有,便是身处下位,也能掌控对方。
我尤其不解的是,书中他既已知晓身体状况会妨碍战力,为何不想法子纾解,反而苦苦忍耐,留下巨大隐患,以至于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低叹一声。原以为自己并无贞操观念,也明白那不过是某种“治病”法子,可只要想到他或许会在他人身下婉转承欢,便极是烦闷不快。
我怀疑心魔尚未拔除,打坐三日仍无济于事,思之还是想杀人。
恰逢师弟李平生飞书一封,信中道他在外游历时偶得了一个上古神器,风声走漏后被各大魔宗围堵,如今正躲在千里开外的小旅舍里瑟瑟发抖,盼望“最敬爱的裴师兄”速来搭救。
我读罢好笑,所谓“游历”、“偶得”绝对有鬼,却也懒得深究,因我也常不守规矩、私下行事。
小师弟对此则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形容,譬如送装备、刷本和舔包。我虽不解其意,但隐约感觉得出来,他将一切视作游戏,总是玩世不恭。
明明从性情到际遇,我与小师弟都迥异,偏我一见他,便生出冥冥之中的熟悉感,相较亲近,更接近于忌惮。
他是仙门世家李氏的旁支庶子,因五行废灵根而备受排挤,不知是靠何等机缘才入门的,之后修为却突飞猛进,很快崭露头角,只是常常惹祸上身,我奉命搭救了几回,一来二去便被他抱上大腿。
我驾起剑光,赶去捞小师弟。
我这小师弟也不知是天生欠揍还是怎么的,每次都能招来一大波仇敌。等我到达时,满座皆是魔修,就等着开席了。
我本想杀个痛快——但凡想到师尊在书中的遭际,便恨不能一剑荡平邪祟,却又立即警醒于自己是否入了妄,憎恨着乌有之事,以至于道心变得凶残。
魔修亦是人,只不过他们靠魔气修炼,有违天道,长此以往性情残暴嗜杀,加之血尸炼魂等功法皆需以人命为材料,少有清白无辜的。
可我若是草菅人命,又与魔修何异?
于是最后只是把他们全部敲晕了,再通知宗门接收。至于拷问过后,根据罪行深重,要杀要打,是关是罚,已不关我的事。
李平生藏在楼梯转角,等我清完场才探出头。他是个俊俏的杏眼少年,入门才一年,穿着时下流行的圆领朱袍,宛如王孙公子。
一箫一剑平生意,他为了附和名字,腰间总是别着一管玉箫,却是天生的音痴,从不曾见他吹奏过。
他笑嘻嘻地凑过来,“裴师兄!”
我微一颔首,低头拭剑。他盯着我的头顶,眨了眨眼,“师兄可有心事?”
我本不欲与外人道也,忽然想起这小子绰号“大情种”,红粉知己众多,遂请教道:“敢问师弟,愚兄有位好友,他心中爱慕一人,只盼那人平安喜乐。但他近来横生贪念,竟想将那人据为己有,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慢慢张大嘴,过了会才飘忽道,“你,你这是……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你自己,还是你师尊……”
我差点没拿稳剑,故作淡定道:“为何猜是他。”
“……我又不瞎,便是道侣也没你们那么黏糊。”他幽幽道。
我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人家道侣亲热,怎会当着你这个外人?但我眼见的那些长辈,确实个个冷心冷情,恨不能把“大道”二字刻在脑门,想来竟无一人如我师尊这般聪慧貌美活泼可亲温柔风趣包容体贴。
李平生见我没反驳,笑出两个酒窝,“师兄,你总算开窍了,太好了,你再不开窍,我怕你那师尊都要发疯了。”
“何出此言?”
不等他回答,我先想起另有他人说过师尊“发疯”。
那年浮屠岛倒戈魔宗,软禁数百玄门弟子,意欲炼成血尸,我亦落陷其中。他一夜之间赶来,被拦在禁制外,负手含笑,气定神闲传音道:“裴决若有闪失,本座必定灭却一岛活口,断其轮回转生之路,悉数给他陪葬。”
他在阵前放狠话的样子有多威风,事后被罚跪祖师牌位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你非要闹得天下皆知不可?”掌门厉声斥道,“好的不学,偏学你爹发疯!”
他漠然俯首,只言自己甘心受罚。
李平生满不在乎道:“裴师兄别吃醋啦,你师尊满心满眼都是你。要说恨不能据为己有,他对你才是。我在弟子考核时曾自荐入他门下,做你的亲师弟。不料他说,徒弟有你一个就够了,其他人谁都不要!”
听到“有我一个就够了”,我只觉胸口热涨,暗自欢喜。得知师尊曾回绝李平生,又感到古怪的庆幸,仿佛不知不觉避开了一桩祸事。
他知我很少接话,复又双眸亮闪闪地八卦,“你们到哪一步了?”
我抿了抿唇,“我还未与他诉衷情。”
“速去!速去!我等着讨杯喜酒了。”他语气轻快道。
我被他逗得勾起嘴角,终于流露出一丝忐忑,“若真如你所言,师尊为何从不向我表露情意?”
“因为你的好感度非常难刷……”他撇撇嘴,一转话头,”小弟我哪儿知道?或许他曾经向你委婉示好过,被你漠视或者回拒了;又或是师兄总是无情无爱一心向道的模样,他便连试探都不敢,只怕惹恼了你,连师徒都没得做了。”
“……”他口中那个畏首畏尾的男人是谁,我并不认识。
可是转念一想,我平时处事何其果决,现在不也由爱故生忧怖?
回程的一路上,又向小师弟讨教了些人之常情,并未关涉隐私。
李平生性情爽朗,爱笑爱闹,我与他相处时,总觉如沐春风,却又莫名放不下心。
宗门在望,他支支吾吾道,“就是不知你与他,会是何等姿势……若是师兄在上,咳,咳……”
“但说无妨。”
“你那话儿太大,若无准备,反倒不美。”他较为含蓄道。
我上回救他时,身上沾染了尸气,于是就近找了条小溪冲洗。他随意一瞄,面露惊愕,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做裴兄的道侣,怕是要辛苦担待了。”
念及初夜时将师尊伤得鲜血横流,我不由皱眉,“请师弟赐教。”
“我有几册珍藏的好书,图文并茂极是生动,一有空就送到师兄洞府去。”他爽快道。
“我现下便可随你去取。”
“这、这么急么……”
“没睡好?眼下都青了。”我向师尊请安时,他漫不经心问道。
我通宵刻苦学习,将尽天亮时才小睡了一会,又做了场旖旎春梦,梦到将方才学到的口舌伎俩悉数实践,把他弄得花蕊吐露兴发如狂为止。
于是此刻不敢看他。
他放下手中丹卷,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忽然道,“近前来。”
我有些心虚,仍然顺从。
他轻嗟:“低头。”
我低头时眼前垂落一抹青云般的广袖,似在心头晃了晃。
他抬手帮我正冠。
我平素只用木簪束发,一身简肃白衣。修得元婴后,晋为一峰之主,为三千弟子表率,着装没法再那么随意,却还是不习惯戴冠。
”俗世有成人加冕一说,我既为你的师父,为你正冠倒也合适。”他低眉敛目,温柔而专注。
我们挨得极近,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轻而浅的,有些不稳,浸了若有若无的媚香,立即勾起更多欢爱记忆,那些相缠的肉体,汗湿的发、焦渴的喘息……
我不自禁抬起手,缓缓前伸,将要碰到他脸颊时,见他眼中黑沉沉的,似在强自按耐着什么。我心口一紧,终于醒过神,转而撩起他颊畔的鸦青色发带。
那是两根从高束玉簪垂下的缨带,尾端压着玉坠,流苏沉沉,披拂于肩前,时常随着他的动作而微晃,于我有着逗猫棒一般的功效,偶尔听课走神时,视线便会不自觉追随。
我还是个少年时,曾不解地问过他,“这等发饰会不会妨碍打斗?”他失笑,“若到近身肉搏之际,区区发带也无碍成败了。”
他后来告诉我,这是他母族魅灵的惯常打扮,山野精怪爱美,披荔萝兮戴璎珞。
“初三百年,我极是厌恶这半身异血,摈绝一切关联,恨不能脱胎换骨;复三百年,方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既能等闲视之,反生出几分怀恋。”
自那之后,我每到一地,有空便会搜集绚烂宝石,随信带给他。如今指间勾缠的这枚璃山玉系坠,也是我送的。
他低低一笑,随我玩去,“掌门既已赐下洞府,你也该当自立门户,之后便搬去洗剑峰吧。”
我抬眼望向他,定定不发一言。
“既成元婴,便为宗门栋梁。你应广收弟子,悉心栽培,未来皆可为心腹班底。你是峰主,一峰门人修行皆仰仗于你,有功者更该行赏,若缺了灵丹典籍,只管找为师要。”
他谆谆为我谋划,连细微处也兼顾。若非见他眉眼间笼着一丝萧瑟,还以为他故意赶我走。
我少时失忆,十七岁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于这世间,便如一头刚出了山林的懵懂兽类,举目无亲,因此满心冷厉戒备,直到被他接到身边教养,方才有了家。
我一身本领和为人处事之道都由他所授,百年来朝夕相对,我们一道切磋剑法、研讨经义,炼祭法器,喂养灵兽……连打坐调息都在一室,睁眼便能看见彼此。
我起先以为玄门师徒皆是如此,后来方知其他真人各领数千门徒,哪怕是嫡传弟子,也只是赐下些稀罕功法。一年能见上两三面,得几句点拨,已算得上隆宠。
“我不走。”
“为何?”他挑眉。
我舍不得你。
“师尊自是为我长远计,但我未来十年将全力冲击炼虚,不愿分心,待我功成上境,再收徒也不迟。”
他闻言微讶地睁大眼。
十年踏破炼虚境,亘古未有。
我却嫌十年太长,天地杀劫一起,魔气盈天,十洲便要大乱,他也将被……
他竟不疑我信口开河,只是凝眉道:“决儿,你一向于大道稳打稳扎,从未急进求成……可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瞒他不过。
他知我甚深,我稍有不对劲,他便能及时察觉。
淫书一事涉及天机,本不能轻易泄露。但那亦关乎他的安危,他应当知情。
“徒儿尚有一事不明,需要加以求证,到时自会告与师尊。”
我既不肯说,他也不追问,平静道:“为师信你。你只消记得,无论何事,为师都与你一同担待。”
我自从遭逢大变,便心神紧绷,全力破局,根本无暇自顾。被他这么不问缘由地信爱,心口反而涌出一丝不堪重负的倦意,又想紧紧抱住他。
他仍忧心我误入歧途,问我剑意可有进展。
我老实摇头。
剑修步入金丹期后,便会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而我破境已有六十年,仍然毫无头绪。眼看小辈纷纷赶超,不免心生疑虑。
微尘峰赵师兄刚悟出剑意时,我曾前去请教,他挠挠头,“我真说不清啊,自然而然就,便似第一回出精……”
我又去问空明峰叶师妹,她羞答答道:“我那时反复告诉自己,练成了就能下山大吃一顿爆炒花蛤。”
我吃完一盘花蛤,放下筷子,陷入沉思,得出的唯一结论是:花蛤味道不错,给师尊也打包一盒。
师尊聚精会神地听完我的经历,微微一笑,“剑意是心之决意,当时则动。你只是尚未遇到那个需要你下决心的时刻,无需着急。”
我点头,心想:还得是师尊。
两厢沉默了一会,他似是随意道:“仙门之中若要立足,要么倚仗师门传承,要么借助世家妻族。自你晋升元婴,向我求亲的便不知凡几,早有几册佳人丹青递到我案前,你可要一观?”
我见他仍如长辈般蔼然,仿佛乐见其成,一时负气道:“徒儿已有心上人。”
他似被一剑刺穿胸口,骤然抬眸,瞳孔收缩,死死盯着我,一个“谁”字几乎脱口而出,又被他咬牙吞下,涩声道:“你并非那等无担待之人,既有心上人,为何不结为道侣……可是魔修女子?”
“非是魔修,也非是女子。”
听闻并非女子,他闭了闭眼,压下更为复杂的情绪,嘴唇嗫嚅,“那么为何……”
“我尚不知他是否心悦于我,不敢冒昧。”
“怎会有人不喜你……”他已是失魂落魄,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竟还能摆出老师的架子来教训我,“我们修道之人虽然天长地久,但情缘聚散如流云,若不及时抓住,恐怕抱憾余生……”
他的声音发颤,于是仓促收住了。
我深深望了他一眼,“谨遵师尊教诲,弟子打算近日便向他求亲。”
“如此甚好,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师门出面的,只管告知。”他的声音平乏而空洞,“为师尚有事处理,你下去吧。”
我推门离去前,最后看他一眼。他正弯下腰,心疾发作一般紧攥衣襟,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从未见他失态至此,整颗心也跟着揪紧,一时颇为后悔,急欲回转,将他拥入怀中,好生哄慰一番。
到头来只是无声告退。
修道者最怕欠下因果债,他若是知晓我的情意,又对我无意,必不肯再令我近身。
我原打算隐瞒心意,待他情潮发作时,借用“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堂皇借口,先帮他度过难关。
但被小师弟点醒,又见他此时情态不似人师,更多了几分把握,他……亦对我有情。
三日后,便是我们初次欢好的十天之限,他情潮发动之时。
只看那时,能否与他心意相通。
【注】
本文采用的修真境界:
炼气、筑基(李平生)、金丹、元婴(裴决)、炼虚、化神(晏怀冰)、大乘(玄嚣、谢归止)
渡劫
飞升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