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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校园外。太阳没有下山，还早。他在正子脑中演练着打招呼的整个流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终于校园门口热闹了起来，很快他就看到一群人簇拥着杭景，有说有笑地走近。他迎了上去。
杭景和同伴们说笑，但目光却始终注意着校门口，看见天赐的一刹那，他眼睛一亮，说：“他来了！”而后挥了挥手：“天赐！”
他飞奔过去，挽住天赐的手臂，待到朋友们也到了身边，喜滋滋道：“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天赐！”
“小时候就见过了啊！我们都认识。”有人耸了耸肩，看起来不觉得新鲜，可都好奇地睁大眼，仔细打量：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厚道，但这个保姆看起来，的确比阿蒙要更有魅力一些——忽略那保姆徽章的话，他和杭景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
杭景接着向天赐一一介绍过去，天赐也认识其中的一部分人，不认识的那些，杭景介绍一遍，他便也记住了对方的名字，他露出标准的笑容，礼貌地向他们问好。
周蒙钰站在最后，刚放学便紧锁眉头。
天赐伸出手去，“您好，周少爷。”
周蒙钰仿佛听见他的后半句——“我是杭景的男朋友”，这种幻听刺耳，他抬了抬下巴，“我不和平民握手。”
“……”朋友扯了扯他的衣摆，对他使眼色。
杭景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天赐却不恼，他自然地放下手，“是我逾越了。”
平民进入上等人社会，都会经历严格的健康检测，但的确有一部分上等人，依旧视之为病原体。
“出发吧。”杭景主动地牵住天赐的手，走在前头。
这一次聚会的场所，是一家全息歌唱厅，全息模式下，包厢内可以应用不同的场景，因此体验也不止唱歌一项，在不同全息场景下，可以开启旅行模式、冒险模式、演唱会模式、角色扮演模式，等等。除了杭景他们之外，还有好几群人都来了这里。
一年一度的研究院选拔临近，即使这一年还没有参加资格的人也感受到了一种紧迫感。
如果不是暑期来临，学校里很少有人会到这地方来“玩物丧志”。
在杭景的要求下，他们选择了一个解谜冒险游戏，杭景赢了，大家都笑闹着抗议，质问杭景：谜底都提前解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冒险找答案！
杭景抱着天赐肩膀忍笑，却还是笑得停不下来，他真想说：谁叫你们太笨了。
但笑着笑着，一呛，打起嗝儿来。
“让你使坏！老天也看不过去了！”众人幸灾乐祸。
天赐连忙给他顺气，先倒了一杯温开水，喂杭景喝了两口，又用手抚着杭景前胸，杭景好了很多。
周蒙钰看着，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腾地起身，“天赐，我去外面订餐，料理台外面看得比这里清楚，你跟我一起去吧，挑一挑你家少爷爱吃的。”
杭景闻声，笑颜一敛，立即抓住天赐的手。周蒙钰却随即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早就有所约定，立即围了过来，对着杭景“上下其手”，“我们来给你顺气，天赐，你过去看一看！”
天赐的目光紧跟着其中一人的手——就快要碰到杭景胸口了，眉头不由自主一拧，但杭景立即抬起胳膊，格挡开，“不用了，我不打嗝了。”
天赐悄然放松，他从沙发上站起，“我去外面给您点餐。”
杭景看一眼周蒙钰，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天赐一出去，朋友们都开始八卦，问杭景和天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喜欢天赐，是谁先表示的，和自己保姆谈恋爱不会觉得奇怪吗，这是违背职业道德了吧天赐会不会觉得害怕。
杭景心情好，不打算和阴阳怪气的周蒙钰计较过多，也很积极地回答大家的问题，包厢内其乐融融。
但包厢之外，却剑拔弩张。周蒙钰并没有立即去透明料理区看菜式，而是带着天赐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从脚看起，一直看到天赐的脸，心里酸极了：再英俊又怎么样，不还是个平民保姆。
随即又想：那为什么他作为上等人，却不能长成这样英俊的样子呢。上等人不应该处处比平民优越吗？
嫉妒之下，自卑也开始显形，他从来都认为只有杭景比他优秀，但现在这个平民也完胜了他。
他在打量天赐的同时，天赐也在仔细地观察着他。
这个人类。
他的情绪很丰富，并且轻易地就表现在了脸上。
一年之前，在那件事中，他曾深深愧疚和担忧。和小主人一块上学放学时，总是洋溢着笑容。现在他的目光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其中一种情绪，天赐以前见过，但那时候很轻微。现在却太过强烈了，使他的脸庞都轻微扭曲，他牙关咬紧，眉头微蹙，目光频频在天赐身上逡巡。数据库中，这种表情76%与“嫉妒”对应。
再仔细看，那目光还夹杂越来越强烈的不自信，仿佛要把视线中这个人的一些特征，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这更多的与“自卑”对应。
这些情绪，都是针对天赐。天赐能够识别出。可他并没有产生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在正子脑中产生了共振的反应，使他竟然也隐隐想要用这些表情来表达自己。
就像他现在已经习惯皱眉或者微笑。
其实他感到不愉快、运转不畅的时候，他也可以不皱眉。他感到愉悦、运转顺畅的时候，他也可以不微笑。这二者，是为了让他避免被发现机器人身份的伪装，伪装着伪装着竟然也成了习惯，仿佛某种反射机制真的构建起来了。
那么现在呢？
他是否也可以用嫉妒与自卑的表情来表达他的心情——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用表情刻意表达心情，是一种做作的伪装，是机器人可笑的模仿。
表情是心情的自然流露，是一个真正人类天然的反射机制。
这一刻他感受着嫉妒在正子脑中翻涌：他希望可以拥有这个人类的一切。
就在此时，周蒙钰结束了打量，质问道：“杭景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
天赐收回自己的思绪，“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他说说也就算了，你难不成真的打算和他恋爱？”
“并不是打算，我现在与杭景主人的确是恋爱关系。”
天赐没有迟疑。以至于周蒙钰认为他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和自己服侍的主人谈恋爱很没有道德？你难道没有一点羞愧吗？”
天赐平静地回答道：“是的。在背普遍接受的伦理观念当中，主仆之间的恋爱关系违背道德，保姆的行为会被评价为没有职业道德。
“不过保姆守则里并没有明文禁止，同时，我与杭景主人的恋爱关系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所以，我并不感到羞愧。”
他不感到羞愧，只是有一点自卑与不确定，但是出发之前，杭景便坚定了他的信心，他才能在此如此冷静地回答。
但周蒙钰完全失去了冷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天赐说的第二个理由，他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短暂的古怪，但天赐的态度所引发的怒气已经吞没了一切，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把“不遵守道德”形容得如此天经地义！
他立即气冲冲地指责：“你，你真不知羞耻！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对杭景！我看你就是抱着玩弄的心思，你根本不是真诚的，肯定有什么龌龊的目的，你肯定是觉得杭景漂亮、聪明、可爱，你就想把他占为己有，等到事情败露的时候，你再把他抛弃，你肯定是这么想的……”
他咄咄地又有点凌乱地费了好一番口舌，越想便越向阴谋论发展，最终甚至怀疑到天赐是否是平民区的“平权分子”，混到上等人中刺探敌情。
天赐没有打断他，等到他一口气说完，方道：“感谢您对少爷的关心和担忧。但是您完全无须如此。除非存在这段关系，会引发伤害，并且所引发的伤害，大过不存在这段关系，否则我不会对其终止。
“另外，很抱歉您对杭景少爷告白的那个晚上，我无心听到您的表白。您的表白让我深有感触，也一直在影响着我。所以请您务必相信，我对杭景少爷的心……”
天赐忽然顿了两秒，才接着说：“和您的并没有不同。甚至我自认为，并不逊色于您。我将付出最大的真诚和努力来守护这段关系、守护杭景少爷。请您放心。
“目前距离我们出来，已经过去了约10分钟，杭景少爷吩咐过要早些回去，现在我得去点餐了。”
他这么一本正经，却又彬彬有礼，看起来严肃又真诚，但周蒙钰却觉得冷酷无情，有如冰冷的机器，同时更像在嘲讽挑衅。
无论他的礼貌用语有多么得体，周蒙钰还是气得脸色发白。他表白时鼓起的勇气在这个保姆眼中，可能就是一个笑话吧，说不定那时候他还在沾沾自喜。
更气的是，这个保姆！竟然把他这么多年的爱恋拿来作比较——他那一份愿意放弃婚姻权利的感情，是一个平民保姆所能比的吗？！
他愤愤指出：“你别得意了！就算你这么说，你也不会得到一丝进入婚姻系统的可能！”
——婚姻系统吗？天赐只是考虑短短一瞬，便难以继续深思，也不愿深思下去，他立即转身离开。
周蒙钰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天赐转身时，听见那愤怒的心跳声比正常更响更快。
他前往料理厅外，一边挑选着杭景会爱吃的菜品，一边回想与周蒙钰的对话，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他想：虽然里头空空如也，但如果他也能拥有一颗心脏，那它必然是为杭景少爷而跳动的。
*
周蒙钰回到包厢时，依旧没能冷静，他的大脑紧绷了一根弦，他努力地不要在杭景面前失态，但在推开门听见那个问题的时候，弦断了。
杭景也没有想到会被问到那种问题——
“你们发生实质的性关系了吗？是他那个你，还是你那个他啊？”
“哪个？”
“就是那个。”问话的那个，用两只手比了个手势。
杭景的脸腾地热了起来，而刚走进来的周蒙钰也炸了，他看着杭景那飞快红起来的脸，绝望地认为一切都发生了。
那些他只敢在梦里想的事情，却让另一个人通通做了！
巨大的情绪冲击导致的口不择言是那么自然，恰恰刚刚挑衅过他的罪魁祸首，也正出现，他扬手一指，指着天赐的脸，歇斯底里地叫道：“杭景你是疯了吗？你看清楚，他是一个平民！平民身上携带的病原体你在生物课上没学过吗？！你怎么能，怎么能……你就算不觉得恶心，难道也一点也不担心吗？！真的脏死了！”
杭景才浮现的遐想骤然被泼了冷水。
天赐并非真的平民，可如果换成是机器人，周蒙钰也同样会如此反应，如此羞辱。
他怎能容许这种羞辱。
他立即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周蒙钰面前，冷声道：“给天赐和我道歉。”
周蒙钰梗着脖子，“我让你不满，我可以向你道歉，但对他，凭什么？”
“向我道歉，是因为你侮辱我的男朋友。向他道歉，是因为你不尊重他。你道不道歉？”
“他一个平民我凭什么要尊重他？！”
杭景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但我还是会等你的道歉，如果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的话。”
说罢，他抓住天赐的手就往外走，不顾众人的劝阻。
“杭景！”周蒙钰愤怒又委屈地喊了一声，“明明我也喜欢你！”
杭景头也不回，心硬如铁，脚下飞快，闷头向前跑，走出去很远，心中的郁气才慢慢平息。
天赐给了他冷静的时间，到这时才说：“我没有关系的。毕竟我并不是真正的平民，他的话并没有真正作用我的身上。”
杭景余怒未消，迁怒地也瞪了他一眼，“反正你什么都没关系，我告诉你，一个真正的人类，有很多很多的有关系。我现在就有关系，我很生气！”
天赐脚步一顿，“……对不起。”
“……不是生你的气。”杭景闷闷地说。
他慢慢蹲下身，头埋进胳膊里。树林里的微风吹动着野草沙沙作响。
“虽然你不是平民，可本质上是一样的。一个人想要侮辱你，他总能找到说辞来针对你。如果他说的是机器人恶心，你不就会难过了吗？”
天赐也跟着蹲下来，轻轻抚了抚杭景的脑袋，又揽住他的肩膀，说：“您说真正的人类会有关系。如果我也觉得在某些方面‘有关系’的话，那我是不是也更像人类一点了？”
“……哪里有关系？”
“有人喜欢您，或者，您也会喜欢他们。有人触碰您，或者您触碰他们。我认为，是有关系的。
“所以您问我，想不想告诉他们，您是我的。我想。
“但我不是人类，我只能假装人类，来参加这次聚会。
“这也是我认为有关系的事情。”
……
“当然，还有很多，比如说，您遇到危险，您哭了。都有关系。
“而被嘲讽，被羞辱，我认为无关紧要，它们不会伤害到我，有您的喜欢，我就觉得很满足。”
……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您。我已经决定了，学习机器人学，以及人类学中生物学和心理学分支，我想更了解我自己，也想再多一些了解您。”
……
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如这夜风。
良久，杭景的声音才从臂弯里传出：
“你快亲我一下。”
这林间小路格外昏暗幽深，穿过这片树林，是贯穿月光城的飞驰公路。这个假期的前夜，数不清的车辆从那里呼啸而过，装载着许多心事，隐隐传来声响。月光霖霖地轻洒，沉静了夏日的炎热，小虫不知道听见了哪一段思绪，似也屏住了呼吸。
天赐轻轻按了按杭景的后颈，他顺着抬起了头，眼睛有点红。天赐探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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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矛盾还是机器人和人类哦，平民与上等人的只作为背景，不是后文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