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离离>第30章

  屋外阴雨绵绵不断,初夏带着凉意,卷宗室里弥漫着一股旧书夹杂着霉菌的湿气。

  落酒卮与方英相互依偎,呆坐在那里,一言不说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落酒卮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了,他动动脖子,依旧靠在方英的肩头,问:“是他灭了沈氏,不是蛊雕。”

  没由来的话让方英侧了脸,看着落酒卮,又转过头看着桌面上翻开画着抽象的九尾狐的《山海经》,没有开口。

  “狐状而九尾,声音如婴儿。那日我在鹿吴山就觉得奇怪,蛊雕并不想伤人,却对君绦处处下杀手。现在回忆起来,想必是君绦屠灭了沈氏,那夜的婴儿啼哭就是他发出的。”

  “他又伪装成蛊雕,将提前准备好的羽毛留给文狸带回来,这样一来,嫁祸就完成了。之后,他又顺理成章的从我这里知道了案件的进度,亲自前往鹿吴山要杀了蛊雕灭口,以绝后患!”

  “不然,以君绦平日表现出来那样温润无争的样子,即便是气急,也实在是无法想象他亲自提刀上鹿吴山与上古凶手斗狠的模样。”

  “更何况,那可是需要九层结界禁锢的凶手,怎会是他一介书生敢单挑的?”

  方英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落酒卮的独白,他的内心却觉得疑点重重。

  张口问:“可是为何?”

  “不知。”

  落酒卮摇头:“现在我就连他到底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就连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闹不清楚了。”

  方英觉得落酒卮意有所指,话外之音让他觉得不悦,却也没有多说。

  “等崔大人将他抓捕归案,便真相大白了。”方英拍拍落酒卮的手背,“你且放宽心。”

  “小酒……”

  “嗯?”

  “没事。”

  方英其实是想问阅微到底有没有走,你今日起来有没有看见他。但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怕万一阅微确实走了,给落酒卮徒增伤感。

  “方大哥方大哥,出大事了!”

  菓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落酒卮猛然坐直身体,和方英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愣。

  方叔任叔都不在了,还能出什么大事?还怕出什么大事?

  菓芙急的连门都没有敲,直接推开门就进来了。

  一边喘气一边说:“方大哥,县衙出事了。有人抬了一具尸体来,好可怕的尸体!”

  落酒卮与方英面面相觑,登时站起身来,急冲冲的往外走,边走边问:“认识吗?”

  菓芙摇头。

  出门就看到站在屋檐下的阅微,方英皱了皱眉头,见落酒卮不理会,也当他不存在,紧随其后。

  县衙正厅布置的是方任二人的灵堂,狭窄的县衙也无其他空闲的地方,就在灵堂正前方,一个单薄的担架上盖着一张被血染的通红的白布。因为外间正在下雨,雨水打湿了担架,将血水化成粉红色,在地上积起一坛血水来。

  两个汉子见到落酒卮和方英出来,边后退边说:“落捕头,方捕快,这人我俩交给你们了,我们先走了!”

  不等方英叫住他们,就跑了。

  边跑边诉说着恐怖。

  落酒卮站在担架旁边,双腿如灌了铅块一样沉重,他双手发抖,盯着露出白布的那只脚,只觉得空气沉重的无法呼吸。

  那只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淡淡的丁香紫,绣着紫藤花。

  落酒卮缓缓的蹲下去,伸手到担架前头,被阅微抢先一步抓住手腕。

  阅微认识这只绣花鞋,他不想让落酒卮亲自揭开谜底。

  落酒卮没有看他,扭动了手腕,挣脱开来,然后颤抖的拉着白布,大力的掀开。

  躺着的人血肉模糊,像是被生生撕扯下了整张面皮,空洞的眼眶没有了眼球,指尖没有了指甲,只剩下血肉,完整的衣服上被浸透了一块一块的血污,让烟灰色的裙摆染成了肮脏的颜色,脚上只剩下一只绣花鞋,另一只脚看起来似乎被碾压过。

  落酒卮不敢想象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手僵硬的放在看似完好的肩膀上,手臂上,指尖的触感明明白白告诉他,躺着的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了。

  阅微双手掐着落酒卮的肩膀,将他强行掰过来面对自己,说:“阿落,你听我说,不是她,只是穿了相似的衣服罢了!”

  落酒卮没有说话,任凭阅微摇晃他,他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动作摇头晃脑。

  “噗……”

  落酒卮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他喘着粗气,眼里满是绝望。

  阅微紧紧的抱住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姑娘,眼里充满了不忍。

  她还穿着早上的衣服。

  终是没来得及回家。

  阅微不敢让落酒卮继续呆在这里,搂着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咱们去找方叔好不好?”

  落酒卮没有回答,他只能强行带走了他。

  方英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阅微的存在,他前脚去拜托可人照顾落酒卮,短短半日的光景,那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躺在他的跟前,连一张完整的面皮都没有。

  他跪在可人跟前,将白布把她残破不堪的尸身盖住,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落酒卮抱着双腿,弓着背蜷缩的坐在江边的阶梯上,像是一个输了倾家荡产的赌徒,茫然无措的看着水面上忙碌的渔夫。

  这些渔夫自清晨起就自发的在水面打捞,辛苦好半日,却一无所获。

  渔夫们一边收网,一边说:“想必是昨晚雨太大,把尸身冲走了,怕是要去下游才能打捞了。”

  落酒卮水面波光粼粼,雨水还没有停,落在水面涟漪不断。

  “你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吗?”

  阅微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坐在冰冷潮湿的阶梯上,淋着细雨。

  他伸出手把落酒卮头发上的雨水拂去,说:“不知。”

  落酒卮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前方。

  他下定了决心要与阅微划清界限,其实真的不想向阅微开口,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求助于谁了。

  “但是我知道可以去问谁。”

  落酒卮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扭头看着阅微,充满期许。

  “我带你去!”

  落酒卮点点头。

  阅微带着落酒卮来到文道花开,没有崔子钰坐镇,文道花开也没有那样异香环绕,倒是清香了不少。

  玉醉斜躺在睡榻上,靠着窗户,听着雨水打在山毛榉上的声音,甚是惬意。

  阅微走进来,说:“问卦。”

  “找我问卦,价格不菲。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恕不奉陪。”

  玉醉闭目养神,摇着团扇。

  “方大人一生清廉,造福一方,你得居于此,当报此恩。”

  玉醉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摇曳着团扇婀娜的走到一旁,可谓是顾盼生姿。

  “大人,你可是害苦了我,这会儿怎么好意思上门问卦?”玉醉坐在长桌前,用扇子示意二人坐在她对面,“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坐。”

  阅微扶着落酒卮坐下,却说:“那点事哪儿能难倒你?”

  “那是自然。”玉醉看着落酒卮,摇头道,“啧啧啧,这才不过两日光景,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我见犹怜的。”

  “废什么话!”阅微不满玉醉的调戏,“还是狐狸脸顺眼,信不信我让你变不回来!”

  玉醉那里还敢撩拨阅微,她可是废了好大的心力才变回来的,只是嘴上不肯落了下风。此时听着阅微的威胁,心里只犯怵,只想着赶紧把眼前这祸端送走,以免引火烧身。

  “澧水上游。”

  落酒卮皱纹,困惑的问:“落水之人都在下游才能打捞,怎会去了上游?”

  玉醉裙下空挡,翘起光洁白皙的腿搭在另一只腿上,说:“爱信不信!”

  阅微对着落酒卮点了头,说:“天狐问卦,虽没有少司命的精密,找个人还算是绰绰有余。”

  落酒卮这才半信半疑。

  玉醉看着远去的二人,骂道:“呸!要不是打不过,老娘宰了你俩!”

  天狐问卦、知千里事!就这个狗阅微屁事儿多,嘴巴又缺德,活该找不到媳妇儿!

  玉醉心下不满,手肘撑在桌面,单手托腮,说:“早就闻到你的味儿了,有什么事赶紧说!老娘今日心情不怎么好,正好手痒!”

  一个唯唯诺诺的娇小身影从山毛榉下出来,踩着小碎步心怀忐忑的走进来。

  小声的说:“问,问卦。”

  玉醉扫了她一眼,说:“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那人从怀里拿出什么,却被玉醉嫌弃的用团扇捂着口鼻:“赶紧揣回去,我不要那东西。”

  “那……”

  那人尴尬的站在那里,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东西是自己可以拿出手的。

  “算了,就当是日行一善了。”玉醉看着她,说,“想问什么。”

  “口口”

  “坐吧。”

  玉醉手心里出现一方琉璃铃铛,用法力将铃铛悬空立在掌心,随后扯去法力,铃铛自由落在桌面,碎成了四节。

  “暂时无恙。”

  那人闻言,点头,欣慰的笑笑。

  玉醉看着破碎的琉璃,笑道:“所托非人。”

  那人并不意外:“我知道。”

  他看那人的眼神与看别人不同。

  好个痴情的姑娘。

  玉醉心道。

  倒是有趣。

  她在桌面上变出一张纸,手持毛笔,写下一句诗,推给对方。

  那人看着纸面,满面愁容。

  良久,抬头问:“可有解法?”

  玉醉扇着扇子,说:“那便要收取代价了。”

  “可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她实诚的把手覆盖在胸前,诚恳的乞求看着玉醉。

  玉醉用扇子制止她的动作,说:“你那东西我可不要。”

  “那……”

  “你帮我做件事交换吧。”

  “好!”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万一……”

  “好!”

  那人笑着,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玉醉略有迟疑,却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人认真的点点头。

  “一捧雪,找到一捧雪,困局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