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下的南城特别繁华,道路也特别宽阔平整,适合驾车出行,所以县城大户基本都在南城落户。
相比农贸交易为主的东城,南城可谓是灯火酒绿、纸醉金迷,尤其是夜间,醉酒的男男女女丑态毕露,阿谀奉承不绝如缕。聚
清晨,南城教坊街里的姑娘们才卸了脂粉睡去,本应该鸦雀无声的地方,却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
教坊街最大的楼牌下,有一道歌声穿透了怜香楼厚重精美的牌坊,笼罩在整个教坊街中央,时高时低时浅时长,绕梁三日不绝如缕。
“两个……冤家,都难描画……想……昨宵私定在……荼蘼下!一个偷情…嘿!一个寻拿!嘿嘿!拿住了……那个三曹对案……哟……”
一夜无眠的落酒卮顶着一双熊猫眼,正襟危坐在怜香楼的主场席上,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面大唐鼓,一边寻着原唱的歌词,一边现场改编。把那娇滴滴的催情曲唱了个七零八落,在那不对拍子的地方,还意犹未尽的敲上一鼓。
锦妈妈领着楼里几个姑娘,捂着耳朵,忍无可忍的围过来,说:“落捕头,求您免开尊口,饶过我们吧!”
“就是就是,近来我们可没撺掇谁吃五十散!”
“也没引出母老虎上门斗殴的治安事件!”
“门前卫生环境也做得很好,前几日方捕快还夸来着!”
“也没逃税!落捕头你看,这是税票!”
落酒卮哪里管那些,他站在大唐鼓前,看着台下卸了妆睡眼迷离的莺莺燕燕,宛如狐狸一样笑眯眯的招招手,说:“姐妹们,鄙人有事请教,快上来快上来!”
锦妈妈与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几人心照不宣,各自寻了大厅的凳子,端着上了台。
这落捕头哪儿都好,平日里有什么事,撒个娇就能过去!唯独不好的就是这把嗓子,东篱天籁的歌喉真不是凡人能承受的!
姑娘们围着落酒卮成了个半圆,个个姑娘都是通宵工作挣钱的,这会儿困的要死,谁来了不被这些个姑奶奶奚落一顿?
偏生这些姑奶奶基本都是才貌双绝,颇通乐理的才女,平日与酷爱小曲儿的落酒卮也算是相熟。未免落酒卮持续魔音贯耳,只得耐着性子,歪歪扭扭,层层叠叠的挨着坐着,闭着眼睛只想睡觉。落酒卮见姑娘们毫无精神,不太满意,猛的敲了几锤子大唐鼓。惊的姑娘们瞬间精神,抬头一看落酒卮,又歪下去了。
他正欲继续敲,锦妈妈赶紧劝道:“落捕头您有何事尽管吩咐,姑娘们义不容辞!只是姑娘们累了一宿了,需得早早休息才好,毕竟晚上还要营业挣钱呢!”
落酒卮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可不能耽误挣钱!”
锦妈妈赶紧赔笑:“可不是!”
“是这样的,妈妈,你和姑娘们见多识广,我有一个朋友,近来有个事儿,特别闹心,不知该如何。”
锦妈妈问:“何事?但说无妨。”
“我有个朋友,起先碰到个美人,他以为那是个姑娘,就与他签了婚书,结果之后才发现那个美人是个男子。我朋友本是见那男子生的雌雄难辨,甚是好看,想戏耍他,便时时称呼他做娘子。”
搭着锦妈妈的姑娘可人,挥挥手,说:“后来你朋友就喜欢上人家了是吧?”
“你别打岔!”
落酒卮敲了一鼓,引的一群站着都能睡着的姑娘一个激灵。
“后来我朋友听那男子说是来寻人的,寻找的是他的意中人。那意中人正好和我,嗯,我朋友身材年纪模样相仿。”
“我朋友倒是个热心肠,帮着男子寻找意中人,想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和男子朝夕相处久了,又经历了同生共死,那男子还多次救了我,我朋友的命,我朋友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对,我朋友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他了!但是他觉得吧,这男子之所以任由他逗弄他,大概是这男子把他当做意中人了。所以一直很克制自己。”
“直到昨晚,他俩游玩回来,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男子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我,我朋友,我朋友竟然情难自禁的想要凑上去,嗯……你们懂的……”
可人显然来了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我朋友落荒而逃了。”落酒卮手里拿着鼓槌,趴在大唐鼓上,连连作揖,“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男子……姐妹们,出出招!拜托拜托!”
锦妈妈招招手,姑娘们围着她小声的商量,好一会儿,锦妈妈张口说:“落捕头,您这戏有点多啊,强取豪夺、契约婚姻、替身情人,然后现在假戏真做了?”
落酒卮趴在大唐鼓上,垂着脑袋:“不复杂哪需要妈妈您出手啊?”
可人说:“据我所知咱们朝于婚事上对男子并无约束,又不像我们女子,卖与人做妾,还有一纸卖身契,不得自由身。男子与男子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所以你那婚书无效!”
“那男子也没成亲,又没找到意中人,你喜欢你的,与他人何干?”
落酒卮扯扯嘴角,说:“可人,你这是教人做人姨太太吗?再说了那是我朋友!”
“可人说的没错!”莹儿搭着可人的肩膀,“就算那意中人知道了又怎么样?咱们楼里还有机关小门呢,不被抓个现行不就得了?”
坐在另一侧的可人说:“我看那男子对你也有点意思,不然也不上手了不是?现下还是抓紧生米煮成熟饭,反正你们男人不似女子,谈不上吃亏,就算之后他找到了意中人,始乱终弃。怕什么?睡也睡了,爽也爽了,不亏,是吧姐妹们!”
“就是就是!”
“我都说了,那是我朋友……”
姑娘们哪里管这些,都精神奕奕的附和起来,甚至还有要送落酒卮各种道具助情药,或是亲自上手教导闺房秘事的热心姑娘!
落酒卮见眼前兴奋的就像吃了蜜蜂屎一样的姑娘,叽叽喳喳闹的没完,他彻夜未眠的头都要被吵炸了。
他提起鼓槌,狠狠的敲了好几下大唐鼓。
“好啦!不要吵啦!”
姑娘们这才偃旗息鼓,只是都看着他抿嘴直笑。
落酒卮把鼓槌挂在鼓上,说:“算了,也没个结果,谢啦姐妹!改日再来叨扰!”
便垂头丧气的走了,连可人在他腰后挂了一张薰衣草色的香巾都没发现。
可人目送着落酒卮,笑道:“还朋友呢?全东篱县谁不知道你捡了个美人做娘子,天天牵着招摇过市!”
人才走出怜香楼大门,姑娘们可就坐不住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神,吆五喝六的嚷嚷道:“姐妹们,大新闻,赶紧叫上姑娘们出门逛去!咱们风流倜傥的落大捕头当了人的替身,失恋了哈哈哈!”
一时之间,落酒卮声闻于野!
落酒卮胡乱吃了碗馄饨,漫无目的的在外瞎逛,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总之不想回家见到阅微就好!
他感觉身边的视线灼灼发热,路人都盯着他看,看的他莫名其妙。不过他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理会,况且他也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远处的河上,一艘画舫传来丝竹之乐。
落酒卮想起今日东篱县的秀才要雅聚。
他甩甩头,试图把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的脸甩出脑子,随后又拍拍脸颊,给自己洗脑并鼓励:“醒醒落酒卮!公事要紧!”
然后振作精神,往画舫去了。
画舫上,一群儒生正围着一幅画评头论足,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落捕头来了!”
画舫上瞬间炸开了锅,弹奏的姑娘止住了琴弦,唱歌的姑娘停住了调,跳舞的姑娘止住了水袖,都盈盈的笑起来。
领头的喻秀才凑上来,搭在落酒卮的肩头,架住他,笑问:“咱们落捕头做了人家的替身情人了?”
“去你的,说什么呢?”落酒卮掀开肩膀上的手臂,往一边走去。
秀才们哪里能饶过他?拥簇着落酒卮。
另一人也顺势搭着他的肩膀:“听说被人吃干抹净始乱终弃了?”
“去去去,你才……”落酒卮这才反应过来,“听谁说的?”
秀才们一哄而笑。
落酒卮破口大骂:“定是那群嘴上没把门的鸟!”
喻秀才双手向下压,示意在座的安静,然后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说:“咳咳,我有个朋友系列哈哈哈哈……”
又引来一阵嘲笑。
落酒卮玩世不恭的赶走了弹琴的姑娘,坐在她的位置上,双手放在琴上,作势就要开始弹唱。
秀才们顿时傻眼了,忙止住嘲笑,连连说好话:“好小酒,是哥哥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落酒卮蹙眉不悦,拖长了语调,问:“叫谁呢?”
“落捕头,是咱们错了!”
喻秀才广袖一挥,身后的秀才们就像是黑帮老大带领的唯命是从的小弟,皆弯腰道歉:“请见谅!”
落酒卮笑道:“都是兄弟,见外了啊……”
落酒卮在县城的人缘很好,不仅是教坊的姑娘,就连路边流浪的野狗也很愿意亲近他。他时常出入画舫,与县城中的秀才们关系称得上好,所以才有这样的调侃。
落酒卮大概扫了一眼在座的秀才,蹙眉问:“平日里哥们儿雅聚,少说也有三四十号人,今儿怎么只有你们几个?还不如平日的一半?”
喻秀才愕然,问:“小酒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落酒卮佯装不解。
喻秀才说:“自上个月起,县城里断断续续有十来个公子病倒了。今日这雅聚本来也是要取消的,只是大家都说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便如期举行。只是你看……寥落的就只有我们……”
“这倒是不曾听说,你知道的,咱县衙有方捕快,我是一概不管不顾的!”落酒卮站身来,斜靠在桌边,伸长脖子看了看,说,“沈宅出事后也没见沈公子了,怎么连陆张两位也不见?他们俩可是对雅聚最上心的了。”
“不说还好,一说就真是一言难尽!”
喻秀才说着,竟有些动情,毕竟每年每季雅聚的都是多年的好友,突遭变故,确实心中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