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火光滔天,方英早就到了现场,正与救火的百姓打成一片,熊熊的火焰将好几丈开外都灼热的难耐。
落酒卮拽住手提水桶,满脸脏兮兮的方英,一改平日的戏谑,皱着眉头问:“什么情况?”
方英摇头,说:“沈宅不知怎地就突然走水了。火势太大,百姓们的救济根本是杯水车薪,半点都没有把火势掩盖下去。方大人和任叔被火熏了眼睛,在那边洗呢!”
方英往左边看去,方大人和任叔正蹲在地上,身边的百姓捧着水盆给他们清洗。
“我在家就看着天上突然降下来好亮的一道光线,随即就见着南城这边通昼了。你可受伤了?”
落酒卮忙不迭的拉着方英上下左右看了,确认方英只是被浓烟熏的脏兮兮,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方英笑道:“我要是受伤了,谁来保护你?”
“咳咳!”
阅微的声音适时出现,打破了二人世界。
顺着声音看过去,赫然是被落酒卮当做娘子的男子,方英放下水桶,将落酒卮护在身后,抱拳见礼:“公子见谅,微时小酒有不当之处,小弟在此替他赔罪了,还请公子恕罪。”
从日间匆匆一见,再次见到阅微,方英才认真打量了他。
通身透露着不落凡尘的气质,看向落酒卮的眼神饱含着掩盖不住的柔情。
不悦的咳嗽声带着强烈的嫉恨情绪扫了一眼自己,似乎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方英没头脑的摸摸鼻头,心道:哪里得罪他了?
阅微挑了眉毛,却不急不躁的回答道:“阿落与区区亲厚,自然放在心尖上!外人不必介怀。”
心道:替阿落赔罪?你也配?
方英被触了一鼻子灰。
外人?
尴尬的放下双手,站直身子,回头看了看早已经跑到方大人身边嘘寒问暖的落酒卮的身影,心道:什么情况?
却见菓芙裹着破破烂烂的披风,躲在阅微身后不远处,踟蹰不前。
他赶紧快步走上去,问:“姑娘这是去哪儿了?找了你好半晌了!”
菓芙正欲开口,却被落酒卮抢了话茬。
“她蹲在我家门口呢!你做事也太晃心了,什么时候看你把官印给丢了?”
落酒卮扶着方大人和任叔坐在台阶上休息,走过来调侃方英。
方英反问:“她怎么会在你家门口?”
“我哪儿知道?”落酒卮无语。
这一天天的我还纳闷的很,怎么见了我就问东问西?
哗啦!
熊熊火光瞬间偃旗息鼓,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消失了,就在眨眼之间,消失的半点不剩!
回过头来,落酒卮已经被阅微护在怀里。落酒卮看着眼前的奇观,听着阅微的心跳,脑海里全部是‘熊熊大火下映照着阅微精致的脸庞’,他有点恍惚了。
弯弯的弦月下,皎洁的月光照射在刚刚被熊熊大火吞噬的焦土之上——曾经富甲一方的沈宅,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
画地为牢一般清晰的界限,突如其来的大火,刹那之间消失的灼热,死无全尸的沈宅……一切都指向一个真相。
青衣精魅入世了,就像十几年前屠杀东篱县一样,屠杀了整个沈宅!
‘咿呀……咿呀……哇……啊……哇……啊……’
婴儿的啼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渣着春日夜晚的冷风和凄凉的月色,带着无数对青衣精魅的恐惧,直击人心!
现场参与救火的百姓无不扔下手中的东西,或跑或爬,用尽自身的全部力量,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家,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吹灭了全部的灯火,蜷缩的拥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当年的回忆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在他们心中爆发了起来,恐惧犹如炙热的岩浆,从每一家每一户每个人心中汇集成汪洋大海,笼罩在整个东篱县上空。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街道,霎时针落可闻,地上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救火工具,救火的水流的到处都是,宛如十几年前青衣屠城留下的满地鲜血。
冷清的大街上只剩下坐在台阶上的方大人和任叔,脏兮兮的方英,裹紧了披风的菓芙,和怀抱着落酒卮的阅微。
五条身影在月色中拉的老长老长……
落酒卮回过神来,阅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焦土边上。
刚才?
落酒卮有点不辨真假了。
甩甩头,笑道:“本来县衙人手就不够,这下好了,也不用担心现场被破坏了!”
方英现在可没精神和落酒卮打趣,他见阅微脸色凝重的站在焦土边,想他多半是有些见解,虚心问道:“公子可有想法?”
未等阅微开口,落酒卮凑过来说:“自然是有的!我家娘子博闻强识,无书不知,无事不晓!”
方英选择性的无视落酒卮,心道:你才认识人家多久?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怎么就知道人家博闻强识了?
阅微本不欲开口,只听着落酒卮一口一句‘博闻强识,无书不知,无事不晓!’。
阿落的脸,当然得撑起来!
便说:“这火不俗,却不似天火,倒像是……”
“是什么?”方英急切的问。
“妖火!”
方英与落酒卮闻言,面面相觑。
东篱县从未出现过什么案件,更遑论这样灭族抄家的妖火了!
“果然是青衣精魅!咱们东篱县是掘了青衣祖坟了?怎么就这么青睐屠杀我们县?”
落酒卮义愤填膺!
方英蹲下,用手触摸了地上的焦土,几乎与阅微异口同声。
“不是青衣!”
“不是他!”
落酒卮看着二人。
方英说:“这火烧起来灼热无比,可这才熄灭的焦土却冰冷异常!按照县志上关于青衣精魅的描述,青衣的火冰冷彻骨,熄灭后的焦土炙热难耐。正如……”
方英站起来看着阅微,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眼前这公子的姓名。
“阅微。”阅微对方英不凡的见解颇有赞同,在落酒卮面前将那拈酸吃醋的模样掩藏的一干二净。
“正如阅兄所言,这并非是青衣精魅所为。”
话才落地,只听得婴儿啼哭的声音越来越近,借着月色,隐约见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似雕似鹰,盘旋着从众人头顶飞过。身后一只火红的影子跃起半空,却扑了个空,只能借着房檐,轻巧的落在阅微脚边,优雅的舔了舔前爪。
前爪落下的地方,多了一个血色的爪印。
赤豹前爪受伤了?文狸怎么不见了?
落酒卮皱了眉头,神色不太好的看着阅微。
阅微倒是不以为意,说:“区区家养的宠物擅长捕捉鸟兽,何妨稍作修整,看她能带回什么物什来。”
方大人和任叔已经被眼前的事儿唬的一愣一愣的了,或许是眼前的大火将早已尘封的,十几年前青衣屠城的回忆勾引了出来。二人一般的看着焦土出神,不言不语。
方英无法,眼下方大人和任叔是不中用了,还耷拉了一个云里雾里的菓芙姑娘。方英只觉得脑仁疼!
他接受了阅微的建议,让菓芙扶着稍显瘦弱的任叔,自己背着方大人,说:“烦请阅兄照看小酒,小弟先将他们送回县衙。若有任何蛛丝马迹,还请阅兄及时告知!”
阅微点点头。
落酒卮本欲跟着方英一同回县衙,却被方英制止了:“小酒你就别来添乱了,虽说百姓们对今晚的事大抵是讳莫如深,不敢轻易靠近。可也免不了有胆大的小孩来破坏现场,你且守着此处,待我将大人、任叔安顿好就来。”
言罢,落酒卮也不再跟去,而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刚刚方大人坐过的台阶,看着方英蹒跚远去的影子。
阅微站在落酒卮跟前,用脚踹了踹落酒卮的脚,问:“狗崽子,怎么突然没声了?”
落酒卮转过头来,仰望阅微,正色道:“娘子,真的不是青衣?”
阅微摇头,就这么淡淡的看着落酒卮,好一会儿,问:“怎么这么执着于青衣?”
“老刘头说青衣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屠杀了大半个东篱县,要不是老刘头拿着锄头把我从青衣手上救下来,我早就见阎王了!”
落酒卮越说越愤恨。
“可是之后我也没好过,老刘头说我生了好久好久的病,迷迷糊糊的叫着青衣,病好了,就什么都忘了。”
阅微神色复杂的看着一脸认真的落酒卮,不言不语。
“咱们东篱县好不容易才从十几年前屠城的阴霾里走出来,这些年都相安无事,为什么青衣又回来了?一天之内两次犯下两次屠杀的罪过!你们说这不是青衣?我不信!”
“青衣就是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妖物,屠了余家村不说,连沈宅也不放过!”
“娘子你知道吗,沈小公子长得好看,心地又好,全县除了大人、任叔和方英,只有他不嫌弃我家的梨子。他还会说我家梨子好甜,还要送给他喜欢的人吃……”
落酒卮边说边笑,边笑边哭。
是的,他不是莽撞不相信证据的人,他是惋惜他的朋友,一个除了方英,唯一的朋友。
他甚至还没有将阅微介绍给他认识的朋友。
阅微半跪在落酒卮身前,将落酒卮拥入怀里,轻轻的抚摸落酒卮的后脑勺。
“够了,阿落……”
落酒卮抽泣的吸了吸鼻头,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从来自诩坚强,就算老刘头去世,也会强忍着不在人前落泪的他竟然当着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哭了。
把心中的烦闷一吐而快!
就连沈小公子与他之间的关系,连方英都不知道的这些事情,可他却想要告诉阅微!
好像阅微与他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地初启一般。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诉阅微他的所有事情,所有他强撑着,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疲累不堪却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
阅微凝心摒气,少许,说:“阿落,你家沈小公子还在世。”
落酒卮猛然抬起头来,哭红的杏眼紧盯着阅微。
阅微捋了捋落酒卮稍显凌乱的鬓角,说:“我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微弱,却还在世。我陪你去找他,好不好?”
不知为何,阅微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让落酒卮深信不疑,就算如此令人不可置信的话,落酒卮也并无半点质疑。
落酒卮拉过阅微淡水色的衣袖,也不管阅微令人发指的洁癖,毫无章法的抹了一把脸,笑得阳光灿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