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祁烬’是件不费吹灰之力且顺理成章的事,黎刃一直这么想。

  此时此刻,祁烬被他牵在手里,与他肩并肩地站在高朋满座之中,面对牧师的提问,对方轻声且虔诚地答:“我愿意。”

  脑袋嗡嗡作响。

  身后早已磨灭的图腾又开始隐隐泛痛,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尖针蛰扎,让黎刃不得不忆起归入军队的前一夜。

  祁烬为他洗去图腾的那一夜。

  北族生于自然,活于自然,归于自然。

  石窟和草堆是他们栖息的家,铁棒和刀剑是他们用餐的筷,凶禽和猛兽是被他们刻在肤上、融进血里的伴。

  凡是北族一员,无论雄雌老少,身上必定画满了各式各样的野兽图腾,豺狼虎豹、饥鹰枭蛇……皆彰显了某种残暴的基因与烈性。

  而黎刃背上,嵌着一条蟒。

  那条蟒顺着脊椎上沿,从他左肩爬至右臂,折返后定于后颈,吐出一圈长长的信子缠绕脖颈。

  帝国视黎刃为外来异族,本就破例将他纳入麾下,又怎能容许他身上还残留着敌营的痕迹。

  “那洗掉不就好了?”祁烬理所当然地说。

  洗,该如何洗?还在为此事焦头烂额的黎刃,回过神来已被对方扔到了床上。

  “把上衣脱了,趴好。”祁烬拍了拍他的臀胯,手上拿着根笔杆,尖端立着一根针,“光洗多没意思啊,我给你用肤色画个新图案上去,包你满意。”

  喉结自主滚了几个来回,黎刃不怕针,不怕疼,却怕祁烬看到他丑陋的背。

  可他不敢忤逆对方,只得老老实实褪去上衣,整张脸都埋进枕里,背脊僵得比石板还硬。

  第一针落下,黎刃肩胛向内瑟缩。

  密密匝匝的酥麻感,顺着银针刺蛰的寸寸方位袭来。祁烬的左掌覆在他背上,不隔任何衣物,按得他那块肌肤轻微下陷,绷得愈发紧实起来。

  汗珠凝在黎刃眉心、额角、鼻尖,不堪其重流入枕面,积起一滩印渍。

  他耳根飘红,指尖却攥得发白。

  “很热吗?”

  话语声太近,近到湿热的鼻息扑洒在后颈,让黎刃错以为祁烬正亲吻着他。

  没出声,他摇了摇头。

  对方总以为他耐不住热,而真相却难以宣之于口。

  下身紧贴床面,黎刃恨不得浇桶冷水,让逐渐硬挺的那处平息下去。

  他怎么可以……对祁烬产生反应?

  “不热你流那么多汗。”祁烬嘴上抱怨,却将室温调低,握着针杆的手极其平稳。

  “闷着不说话多没意思啊,我在这为你辛勤劳动,你可别给我舒服得睡着了。”对方施针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从左肩渡至右臂,再由右臂下移脊椎,“猜猜我给你画了个什么?”

  赌气似的,黎刃闷声回了句:“……猜不到。”

  体内的血液仿佛正越过毛孔尖叫,别说困乏了,黎刃简直如临大敌,连稍稍松懈都无法做到。

  针尖触过的肌肤不疼,反倒像是着了火,过了电。

  思绪被劈成两半,一半乞求酷刑快点结束,一半祈祷时间过得慢点。

  再慢点。

  “也是,就你那笨脑子,猜到世界末日也猜不到。”

  对方显然没察觉他正倍感煎熬,更没听出他的敷衍,只用颇为散漫的口吻说:“你不就喜欢使剑么?我给你画了把剑,将来你可以用这把剑,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什么金银财宝,声望地位,都不过唾手可得。

  凭空抓了抓手,黎刃握着那把无形的剑,嘴唇翕动,无声向祁烬发问:您呢?连您也可以得到吗?

  大概不可以吧。

  他自讨没趣地垂下手,替对方作答。

  杀戮似一场永无止境的劫难,往身上堆砌数不尽的残魂和污血。黎刃不愿意做那个兀立地狱前的守门人,却想要获取撼天动地的强权。

  唯有强者,才能操纵一切。

  在这皇室和军官坐拥话语权的帝国,他甚至需要躲在祁烬身后,畏首畏尾,连回击欺凌者的资格都不曾享有。

  祁烬送他一把利剑,他却为祁烬而挥。

  祁烬说他可以不走,但他却不得不走。

  往高处走。

  “——雌虫黎刃,你是否愿意谨遵誓词,与雄虫祁烬缔结婚约?”

  “无论他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可这一秒,黎刃没有握剑,而是紧紧地牵着一只煦暖的手。

  花瓣飘落,话音停了。

  场内外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凝神屏息,待他作答。

  头顶是悄升的明月,耳畔是轻拂的微风,眼中是腾起的雾气。

  再往里,装着祁烬。

  “我愿意。”

  沉淀已久的语句从肺腑爬升至喉管,再溢出唇缝,涌进祁烬耳鼓,争先恐后地侵占他的神经。

  与黎刃满脑子的风花雪月不同,祁烬的心绪藏在薄纱后,并没有太多诗情画意的想法。

  他只是想起自己穿越到书中那年才刚满二十六岁,比对面这只小雌虫大了整整十岁。可几年过去,对方竟从一个事事要他操心的小屁孩,成为了他的法定伴侣。

  这感觉,可真怪。

  左手被轻柔抬起,祁烬低头目视自己的无名指,与相邻的两指徐徐分开,一枚几近透明的圆环对准指端,却因颤抖,久久才套入其中。

  但套得很稳,很牢。

  “接下来请您为我戴上它,殿下。”

  接过递来的戒指,祁烬发觉不止是指尖,黎刃就连嗓音都有些颤瑟。

  “这戒指是拿什么做的?”他瞧着这光泽和材质都异常眼熟的圆环,内心警铃大作。

  “回殿下。”黎刃温驯地答,“是由精灵之泪汇成的结晶打磨而成。”

  如此一来,他和殿下都能得到世间最强大的庇护,一生顺遂。

  “……”

  腮帮子被舌尖顶得凸起,头纱下的脸被阴霾覆盖。

  他前两天说过什么来着?是不是让对方把结晶好好收着,别送来送去?啊??有哪个字不能理解吗?!

  胸口一阵闷痛,祁烬直把戒指往黎刃无名指根怼,力道大得不像来结婚,像来寻仇。

  “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二位正式结为伴侣。”

  神父欣慰地合起双手:“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掌声雷动,欢呼四起。

  腾升的烟火凌空绽放,五彩缤纷的祝福刷满整个屏幕,彩絮夹杂着纷飞的花瓣,洒满了他们的发丝和肩头。

  亲个屁亲。

  祁烬心中郁结得要命,只想赶紧应付了事,再也不要看到这家伙的脸。

  他上前半步,抬起双臂应付地抱了抱黎刃,却在退开的那刻被对方一手钳住了腰,一手托住后脑。

  透过纱网,祁烬敏锐地察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默不作声地向他靠近——

  确切来说,是向他的嘴唇靠近。

  “黎刃……!”自卫的本能叫他迅即伸手推阻,却忽有一阵疾风裹着漫天繁花,乘入头纱,再向上翻涌。

  不好!

  电光火石间,面容暴露于众的恐惧驱使祁烬赶忙收手,却为时过晚。

  飘扬的头纱从指缝间溜走,视野顷刻恢复清明,俊逸的五官近在毫厘——

  不偏不倚。

  吻落在了祁烬唇心。

  像是上天安排的一场把戏,出逃的头纱再次坠回原处,恰好将这个青涩纯粹的吻包裹在内,与外界的所有嘈杂隔离。

  然而,摄像机抓拍到的超清画面呈于大屏,一声高过一声的质疑和议论,因那惊鸿一瞥而响彻云霄。

  一闪而过,却足以惊天动地。

  “……”

  推开那赖在他唇上不走,蜻蜓点水点了老半天的‘封心锁爱’大男主,祁烬化成米糊的脑浆里泡着四个字。

  得,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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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也是,薄纱又不是铁砂,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