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黎刃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床边,脱下外套,将其罩在雄虫头上,用洛菲闻所未闻的低柔语气说道,“我来接您回家了。”

  11:55

  他遗憾自己没能来得更早。

  “……小黎?”厚重硬挺的布料裹得脑袋闷热,黑黢黢的视野中,祁烬通过一个小孔汲取氧气和光亮。

  “嗯,是我。”

  应答声浮于上空的同时,发顶接受到了某种更为柔软的触感。

  祁烬无从知晓那是什么,可洛菲却是将始作俑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即横眉竖目道:“黎刃,你——!”

  “皇子殿下。”黎刃斜眼看他,“届时,欢迎您参加我们的婚礼。”

  赤裸裸的挑衅堵得洛菲急喘几下,指着黎刃的鼻尖骂道:“你…你还要造谣生非到什么时候?!祁烬刚刚都跟我说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你……是你瞒着他,拿军衔作为交换条件,要求父王赦免他的一切罪状,并且私自定下了这场子虚乌有的婚约!”

  空气逐渐稀薄,捂得祁烬出现颅内缺氧的征兆。

  仗着‘剧本在手天下我有’而嬉戏虫界多年的他,头一回,体会到了失去上帝视角的恐惧。

  这些情节……本子里压根没写啊!

  “既然国王陛下已经同意了我的请求,想必这事,还轮不到皇子您来指手画脚。”

  黎刃从洛菲手里夺回床帘,逼得对方一个趔趄。

  “更何况,我和祁烬殿下一直是两情相悦,从不存在欺瞒强迫一说。”

  舒展背脊,黎刃居高临下地俯视面色青白的帝国皇子。

  “还有任何需要我加以解释的地方吗?皇子殿下。”

  寒意顺着尾椎钻入各个毛孔,洛菲咬咬牙,硬着头皮说:“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他将指尖转向病床上的祁烬,“有本事,你就让祁烬亲口承认这件事!”

  他还真就不信了!

  整个帝国谁不知晓,这名千年难遇的珍贵雄虫,一向对情爱之事兴味索然,成天与琴棋书画和花花草草相伴,俨然一朵不识虫间烟火的冰山雪莲?而又有谁不清楚,他对采下这朵雪莲势在必得,甚至已经攀到了悬崖边?

  “祁烬,你不用有所顾虑……”洛菲双手无措地摊开,讨好地笑了笑,“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装聋作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祁烬,还是逃不过被聚光灯包围的命运。

  他清了清嗓,刚想开口回应,却听到一个略带几分磁性的暗哑嗓音,贴着他左方耳畔响起:“殿下,您无需理会他。”

  音效极佳。

  如有一道电流沿着耳道神经流入鼓膜,横冲直撞,震得祁烬头皮发麻。

  以至于他条件反射地往右侧闪躲,缓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离我远点,热。”

  这一举动令在场其余两位雌虫,一个喜出望外,另一个暗自神伤,不约而同地唤了声:

  “祁烬!”

  “殿下……”

  掀开蒙得他满头大汗的外套,祁烬胡乱撩了把额发,看也没看杵在他床边的雌虫少将一眼,而是把视线移向了那位华冠丽服的帝国皇子。

  “皇子殿下,您误会了。”

  碧蓝色的眼眸过于澄澈,仿若能包容世间所有的杂乱与不安,让争锋相对的两个怨敌一齐哑然。

  “黎刃很好,对我也很好。”

  祁烬唇边扬起个恰到好处的笑:“其实,率先提出结婚邀请的虫是我,但……黎将军后来的反应让我产生了一些误解,以为自己的请求遭到了拒绝。”

  “……我没有!”黎刃屈腿蹲在祁烬身旁,眉尾低垂,“殿下,我怎么可能会拒绝您的请求?”

  可怜巴巴的眼神对祁烬向来奏效,所以他选择抬手遮挡。

  “你有。”密集的眼睫扫过掌心,祁烬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总把对方当孩子看待,“那天过后,你不是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么?”

  “那、那不是躲……”

  掌下的眼睫忽而加快扇动频率,痒意阵阵,令祁烬止不住屈指收手。

  但黎刃以更迅疾的速度钳制住了他的手,并拿其用作遮羞布,盖在了升温的面颊上,嘴唇随着翕动磨蹭着他的掌心。

  更痒了,祁烬想。

  不止痒,还特别烫。

  “……我的雌父告诉过我,如果两只相爱的虫订婚了,要从订婚那天起,分离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期间不得交流,不得见面。”

  “只有这样,神明才会认可双方通过了考验,从而保佑他们白头偕老。”

  说着,黎刃悄悄窥了祁烬一眼,音量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下掉,到最后几乎沉默下去。

  “但是我可能……没能通过神明的考验。”

  绞紧的手指,炙热的鼻息。

  一个月,是三十天,是七百二十个小时,是四万三千七百七十六分钟……是让黎刃在第一天就作弊犯规,第二天就宣布退败的难题。

  这场试炼,他输得一败涂地。

  “我说,这位大将军……”并没有想和谁白头偕老的祁烬,捏了捏黎刃的脸,好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迷信呢?嗯?还会把无根无据的传言放在心上?”

  北族民俗小趣闻暂且放到一边,当务之急是劝退那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皇子殿下。

  祁烬扭过头,正想向对方灌输一些‘饭粘子与蚊子血’的大道理,却扑了个空。

  病房里。

  除了他和黎刃,谁也不在。

  “可万一是真的呢?”讶然之余,非要执着于婚前试炼的黎刃,又扯了扯祁烬的无名指尖,企图拉回他的注意。

  “万一因为我的失误,导致我们不能永远陪在彼此身边呢?”

  如其所愿,祁烬望了过来。

  不是因为指尖被拽动,不是因为对方异想天开的追问,而是因为一个词——

  永远。

  好像有什么不可理喻的猜想穿云裂石,挤进祁烬脑海,让他迫切地想要将其排出体外。

  洛菲对他情有独钟,是原著中固有的情节和设定,他无法扭转乾坤。

  而原著中,在‘祁烬’昏睡不醒的漫长时光里,洛菲迫于继位需要,放弃等待,最终选择与其它雄虫步入婚姻,并没有得偿所愿。

  作为小说主角,黎刃只顾事业不谈感情,以一己之力推翻帝国对雄雌两性的压迫,更是不可能玩起柴米油盐的过家家游戏。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是什么时候悄然倒地的?

  祁烬缩回手,干脆利落地把话摆上台面。

  “黎刃,听着,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你身边。”

  他会回到地球,步上原来的正轨。

  黎刃会留在文字筑造的世界里,做深受爱戴的主角。

  “现在你才十九岁,跟我谈什么永远?你以后还要走更长的路,去更远的地方,打更多的胜仗,而不是瞻前顾后,隔三差五地跑来看我过得好不好,或是局限于做一个等待君令的将军,你懂吗?”

  “况且我们两个又不是真的要……不,这么说也不太恰当,但我们的婚姻最多只能算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你让我得到我想要的,而我也能尽全力帮你成为——”

  喉道一梗。

  祁烬没再往下说。

  瞳孔从下往上转动,他注视着黎刃像是双腿捆绑了重达千斤的钢筋,缓慢地站起,随后朝不知名的方位,轻轻点了点头。

  “殿下。”他拾起垂在床沿摇摇欲坠的军服外套,再次将其披上祁烬肩头,从头到尾都没多说一句废话。

  他只说:

  “我送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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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刃日记:

  失眠第一天,还是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