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畸形弥合>第81章 故事

  笔尖摩擦着粗糙的纸面,写下潦草的字迹,沙沙的声响在小小房间的墙壁上不断碰撞,随着程冬演讲般的自述,还原出一个荒诞无稽却残忍异常的案子。

  这一案居然和许四季最初的说法差不多,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随机作案。那些女孩笑起来很美,抚摸肚子的那一刻脸上浮现过幸福的神色,说要打胎的时候曾犹豫过……这一切都成了程冬动了杀机的理由。他套取女孩们的住址,摸清住所周围的监控分布,在多次的踩点之后,终于实行了行动。

  就在他哥哥曾租下的那栋房子的地下室中,他铺上厚厚的一层塑料布,将麻醉过的女孩拖到塑料布上面,一点一点划开她们的肚子,任由血液随着设定好的轨迹流入桶里,冷冻在楼上巨大的冰柜里。韩佑带着人去到了别墅的第三层,在那里发现了三个大冰柜,里面的血迹仍依稀可见。

  “你哥哥……也是你动的手吗?”

  程冬听着季君昱的问题,咧着嘴笑了出来,“他的失踪可是跟我没半点关系,不过他究竟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程冬从心底里并不认可这个哥哥,他自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和无数个年龄相仿的孤儿成长至几近成年,这才回归到“原生家庭”之中,他与这个哥哥并没有太多感情。徐贺鸣失踪之后,他也象征性地找过,但是他不能报警,又怀疑是“那些人”的把戏,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用程冬的身份苟活。

  人被什么保护,就会被什么限制。

  他被江清至这个身份保护至今,也就被造就了这一身份的人所限制。他内心十分确信,一旦自己的行动超过了那些人是容忍限度,闻子晋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灭掉这个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

  程冬也曾经想过就这样活下去算了,在通缉令上留下自己真正的身份,在监视中活到自己不想再活下去的那一天为止。

  如果不是在那天淅淅沥沥的雨中,他鬼迷心窍地为一个摔倒的女孩打了一把伞的话。

  他看见女孩的第一眼,心脏就像是被击中一样,不由得加快了跳动的步伐,让他忍不住站在雨中,远远盯着女孩。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和同伴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动着胳膊,笨拙的四肢就像是刚安上去的一样,处处透露着不协调感。他觉得有趣极了,等意识过来,已经不小心走近了几步,好像再迈出一步,女孩就能看见他的身影了一般。

  他脚步猛得顿住,转身欲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多一分,他就危险一分。

  女孩却顶着雨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起来要冒雨回家了。没有人接她回去吗?淋湿了雨会生病的吧,他咬咬牙,想把伞递给女孩,还没在心中说服自己,就听见一声巨响,女孩四脚朝天摔到在了水坑里。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懵,手脚尴尬地举着,无处安放。

  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经将伞笼罩在了女孩的头顶上,甚至已经将手伸了出去。

  后来那个女孩问他是不是“徐贺鸣”,程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闪过一丝惊愕,他没想过这个女孩居然会和自己的哥哥认识。

  但是这份惊愕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十分自然地认下了这个身份。在那个时候,他想着就让他以哥哥这个身份,在女孩心中留下一丁点好感就行。

  女孩自豪极了,说自己一定不会认错人。

  再后来是很多次的“偶遇”,吉夏用劣质的演技演绎着偶像剧中会出现的情节,就这样将自己一点点融入了程冬的生命之中。只不过对于吉夏而言,这个人是“徐贺鸣”,是小学时期就认识的可靠的玩伴。程冬想把这当成生命中一段并不重要的经历,可无论经过了多少次的自我麻痹,这个女孩最终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徐贺鸣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哪怕是客死他乡,哪怕是从此下落不明,就让他借用这个清白的身份,藏起过往的所有肮脏,和吉夏安稳地度过余下的这一辈子。

  他把吉夏的父母当做是自己的家人,在两个陌生的老人家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家的奇异温暖,让他想要活下去,让他再也不想远离。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对普通的情侣,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如果吉夏没有死去的话,如果他们的孩子平安降生的话。

  从此之后,没了江清至,没了徐贺舒,也没了“徐贺鸣”,只剩下一个程冬,带着扭曲的灵魂行走世间,开启了报复式的自我毁灭。

  “你的假死,是做给谁看的。”季君昱抬起了头,对上了男人有些泛红的眼睛。

  他这个问题里夹带着私心,他想知道巫渊用音信全无和险些粉身碎骨为代价,究竟换到了什么。

  程冬却摇摇头,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人’也要杀我,只要我还活着,就有风险将八年前的一切通通都抖出来。”

  他是那些人培养的死士,却在中途判变。

  “你想知道吗?”程冬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睛,喉间滚动着隐忍的笑声,他猛得看向了一旁没怎么说话的罗晏,盯着这人的眼睛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说道:“你也很想知道吧?如果我死了,过去的真相就彻底没了,你们舍得吗?”

  罗晏冷笑一声,似乎是对他的态度不满,“既然你知道,那我们就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哎——”程冬摆弄着手指,看向罗晏的眼神染上了笑意,“我可没说我不交代,只是我不在这里说,这里不安全。我要你们把我送去越城监狱里,或者看守所里,确保我的安全之后,我自然会把这些都说出来。”

  如果不是那场摆明了要同归于尽的车祸谋杀,罗晏或许会觉得程冬这些做法不过是被害妄想症发作的表现。可是现在他也察觉到了暗中的势力,甚至连警方都不忌惮,这样的明暗关系之下,他们无法轻举妄动,只能更多保持防守之势,先将眼前的案子破了,再去收拾这些人。

  “好。”季君昱还在揣摩着这些话,罗晏却率先答应了下来。程冬是一定会被转移到拘留所中进行武装警戒看守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既然他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在拘留所里说也是一样。

  程冬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丝疲倦也隐隐爬上了面容。他向后靠着,说道:“今晚是除夕,我也不劳烦你们大半夜把我押过去了——今晚能不能给我摆顿好点的饭,就当是断头饭了,钱让巫渊帮我出。”

  说起巫渊,季君昱的眼皮忍不住又是一跳,他将本子合上,却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巫渊会帮你,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程冬好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了一样,连想都没想,眯着眼睛回答就顺着嘴说了出来:“巫泽成死的蹊跷,知道内情的周格又被人弄成了傻子,这些做的太显眼了,但是确实又没留下什么痕迹。我在闻子晋手底下办事,多少知道一点内幕,巫渊帮我活下来,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和他说了。”

  季君昱点点头,眼中的疑虑却半点未消除。程冬说的太顺畅了,不仅没有思考的时间,连正常的磕磕绊绊都没有一点。他甚至都想问上一句“巫渊给你的台词,你究竟背了几遍”,却还是假装听进去了这些,结束了这场注定什么都打听不到的谈话。

  季君昱知道,巫渊想去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就像是他让于成和说瞎话去骗自己一样,不过是不想让人担心罢了。季君昱选择相信巫渊,也相信总有一天巫渊会亲自开口和他讲述这一切。

  这些不是谎言和欺骗,只是时候还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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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让你活下去。”巫渊听着爆炸声响彻八月街,看着瞬间散开的烟尘弥漫在火烧云之上,“现在你可以说了,当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你要问的居然不是巫泽成的死。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干嘛还……”

  “别废话。”巫渊瞥了程冬一眼,那人干咳了两声,不自然地拉低了帽檐。

  “我跟你差不了几岁,那些事情也都是听老人们说的。当时被指认的警察不是我们的人,也就是说他就是被栽赃的,不过栽赃的了无痕迹,谁都看不出来而已。我们的人成功隐藏在了你们之中,就算是这些年,在你们那么多线人的监视之下,他也没漏过馅。”程冬背对着窗户,将自己隐于一片黑暗之中。

  “是谁?”

  程冬摇摇头,“我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没准还在你们之中,没准早就被闻子晋给灭口了也说不定。”

  “那……被诬陷的警察你知道是谁吗?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巫渊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身子紧绷了起来。

  “那个警察不是都被炸死了吗?闻子晋事后应该也把他的线人也弄死了吧,我知道那个线人姓林,是一条十分忠诚的狗,会坏了我们的事,一定不能留着。”程冬仔细想着,这些都不过是他听组织里的老人们讲的,只隐约有个印象罢了。那个姓林的线人曾经和他们正面交过手,以他对闻子晋的了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再活下去。

  只不过是那么久之前死去的人了,连他也不会有多少印象。

  当时他们讲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还原当时冤案的残忍,而是为了烘托闻子晋的残忍与可怕。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闻子晋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却能够成为周格的左膀右臂,将那件事情处理地滴水不漏,让线人也把嘴永远地闭了起来。

  从那时候开始,程冬就知道他一定不能去招惹闻子晋。只是这么久过去了,他如今居然还是站到了闻子晋的对立面上来,与另外一股力量联合,试图将这人掀翻在地。

  “你就对那个被冤死的警察没有一点印象了吗?”巫渊的声音骤然升高了不少,盯着程冬的眼神里渗出了丝丝凉意,让程冬有些不寒而栗。

  “你别着急,让我再想一想。”程冬先稳定住这人喜怒无常的脾气,努力调动着记忆深处的只字片语。终于,一抹喜色跃动到他的脸颊上来,他隐约想起了当时那些人的话。

  “只是可惜了那个姓季的警察,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不说,还死无全尸,尸体被炸碎了找都找不到……啧啧啧,老周可也真是个狠人啊。”

  季。

  巫渊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刺进了手心,疼痛感一阵又一阵袭击着他,才让他勉强保持了冷静。

  “知道了。”

  他至今还记得,他和季君昱的那个喜怒无常父亲,季国平,箱底曾工工整整叠放着一件破损的警服。而杨园在落魄之前,是从越公大毕业的、越城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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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冬的年夜饭也得巫渊报销——每天都要来问一句:今天泽昇在巫渊手里破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