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24章 贰拾肆·驯兽

“段冷,我们下车!”


谢玉台用大氅裹住脸颊,跌跌撞撞地跳下车轿,外面的大风吹了他一个趔趄。


“上灵妖驹为什么会停在这种鬼地方,连个鸟影都瞧不见!”


“谢玉台,你转到这边再看看。”


段冷的声音裹挟在寒风中传来。谢玉台闻言走向车轿左边,没想到这地儿竟然有一户人家,院中挂着披毯厚氅,烟囱上还冒着炊烟。


“啊哈哈哈,好马儿,我错怪你们了。我宣布,你们是世界上最通灵性最聪明可爱的妖!”谢玉台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昵地抚上了马鬃,“等回了青丘,我去跟女君说情,让她把你们都点化了,然后留在我身边做小跟班怎么样?”


上灵妖驹们一仰脖子,似乎不是很想理他。


“段冷,我们快进去暖和暖和!”见妖驹不搭理他,谢玉台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和段冷互相拉扯着走进木屋。


木屋里只有一位穿着柯勒察族服饰的中年男人。二人走进来时,他正坐在一张长桌前埋头苦干。


“你们来了。”


那人见到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只抬头说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谢玉台与段冷走到长桌前,见老板正在擦拭一把极具重量感的长弓,弓身布满粗犷豪放的图腾,一看就是传统的柯勒察族纹饰。


谢玉台下意识觉得,能使用此弓者都不好惹,于是试探性地开口。


“老板……认识我们?”


“不认识。”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不过我在十里开外就听见了你们的马蹄声,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您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每一个继续向南的人,经过我这里都必然会停下来。”老板透过窗缝指向外面,“那块黑曜石板的后面,就是凿齿之族的领地。它是一百五十年前柯勒察族与凿齿的殊死之战时,我的父亲立在这里的。于是他的儿子就得守在此处,成为每一个过路人的送行者。”


怪不得上灵妖驹会停在这里。未开智的妖物会对危险有最敏锐的嗅觉,原来它们不是畏惧寒冷,而是畏惧潜伏在暗处的可怕敌人。


“您的父亲是很伟大的部落英雄。”谢玉台拿出了在春秋殿的那一套,圆滑地回应着。


“他的确是。但相比英雄,烈士这个词更适合他。”男人终于擦拭完手里的长弓,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找你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想要的……东西?”谢玉台虽然迈开了步子,但是却十分迟疑。


“怎么?你们难道不是为弱翼雪狼而来?”男人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凿冰器和钓鱼竿我这里也有,但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如此有兴致的年轻人了。”


“不不不,我们不是要去钓鱼。”


谢玉台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他和段冷裹着绒毯在冰面上垂钓的场景,只觉浑身一凉。他努力甩头,想把这个画面抖出脑海。


“我们的确是为凿齿而来,只是从没听说过,这弱翼雪狼是个什么……”谢玉台斟酌着措辞,“……妖兽?”


“弱翼雪狼是唯一一种敢踏足凿齿领地的生灵。没有它们,你们会在前面的雪原上寸步难行。”老板打开一处地窖暗门,半个身子下了木梯,“跟我来吧,不怕老虎的小牛子们。”


谢玉台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老板下去了,段冷垫后。


地下的空间极其宏伟。木梯足有数十米深,站在窖底举目不见头顶,两侧的铁栏圈起一个又一个规整的四方格,近百匹雪狼被圈养其中。它们的脖颈与四足都栓有几不可见的银丝,虽然踪迹隐秘,但段冷还是认出,这是极其坚韧的寒天冰蝉丝。


雪狼们见到主人,纷纷前腿跪地以示臣服,但看到身后还跟着陌生的二人,就忍不住低吼着宣誓主权。


“挑两头吧,年轻人们。”老板将铁拦钥匙抛给谢玉台。“只要是你们觉得能驯服的,都可以牵走。”


谢玉台接过钥匙,转身递给段冷,自己在雪狼圈中举步徘徊。


这些雪狼的外形都很相似。通体雪白,四腿强壮有力,爪尖极长,便于在冰面上驰行。背部有对称的两块凸起,无羽而有鳞,看上去像是退化后的翅膀。它们的眼睛是纯白色的,几乎与面部融为一体,在深陷的眼窝中散发寒气。


被一头雪狼直勾勾地盯着看时,还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谢玉台本已挑好了一头相对温顺的母狼,但那母狼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锋利的尖牙时不时从狼口两侧显露出来,看得他汗毛倒竖。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想出去了,你就安心待在这温暖的地窖里吧……”


谢玉台搭上铁栏的手又放了下来。老板在他旁边说道。


“不怪她不愿意跟你走。她肚子里可有个小崽子呢。”


谢玉台点点头,继续向前,不多时就挑了另一匹看着身手很矫健敏捷的母狼。段冷也挑好了自己的坐骑,是一匹体型更威猛雄壮的公狼。


“段冷你这头……看着不太好相处啊,呵呵。”那匹狼朝着谢小皇子龇牙咧嘴。他飞快地凑近段冷,在人耳边问道。“你行吗?”


涉及男人尊严的问题被问到时,段冷就是再沉默寡言也必须出言反驳了。


“行不行,总有你知道的时候。”


木梯上空间狭窄,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老板替二人将两匹雪狼牵出了地窖,一路来到屋后的空地。


“试试吧。”老板松开了链子,让雪狼们获得自由。“看它们愿不愿意跟你们走这一遭。”


谢小皇子跃跃欲试。想当年他上射御课时,战绩可是横扫其他几个皇子。如今一匹寒原上的孤狼,他自然也不在话下。


谢玉台抬起左腿,欲跨上母狼的后背,母狼却轻巧地跳到了右侧。他再抬起右腿,母狼又转回他左侧。他用上三分妖力,扫腿快如闪电,但母狼却更加机警,一见落影立刻转身。一人一狼如是往返,把谢玉台溜得像个冰面上旋转的陀螺。


这场面,就是职业素养极高的老板,也没忍住被逗笑。


“这招不行,我还有其他办法!”谢玉台恼羞成怒,手中凝出气鞭,想让母狼明白三百年修为和三十年修为的差距。


“看招!”


他挥出气鞭,鞭身被妖力所控制,成螺旋型向母狼逼近,活像一张迎面袭来的锁妖网。母狼见危险袭来,眯起眼睛,后腿一蹬跳出十几米,之后便跟这条气鞭在后院中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俗话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谢玉台的气鞭追在母狼身后,可就是离尾巴尖有那么半尺的距离。母狼身姿矫健,快如一团白影,转眼间不知道绕过多少圈。而谢小皇子抵御着烈风操纵气鞭,着实很费体力,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收回妖力,瘫坐在冰面上。“你跑得快,你厉害,我认输还不行吗!”


母狼又回到最初的位置,抬起前爪挠了挠下巴,听到谢玉台的夸赞,甚至歪着脑袋点了点头。


谢玉台被气得冒烟,但冷静下来,他又拿出了自己最后一招杀手锏——食色贿赂。


只见谢小皇子满脸和善地走到母狼身边,半跪下来,轻锤母狼的后背和前腿。“尊贵无比、漂亮大方、又热心善良的雪狼姑娘,一会儿路不好走,咱还得靠您多照应,这先给您溜须了……”


他又用妖术变出鲜草和豆干制成的类肉,递到母狼嘴边。


母狼斜睨了一眼食物,伸出舌尖舔过谢玉台手掌,将食物卷入口中咀嚼着。它的后背渐渐放松,前腿半弯,虽说神情仍旧高傲不屑,但姿态确实没有那么抵触了。


迂回战术取得了显著成效。与此同时,段冷那边也进入了驯兽的终极阶段。他终于跨上了公狼的后背,一只手死死抓住它的弱翼,另一只手不断攻击其前额的脆弱之处。公狼吃痛,卯足了劲甩身,将段冷撞向一旁爬满冰棱的石台。


谢玉台看见段冷的大氅已经划破了好几道,也不知道人有没有受伤。


石台应声而倒,段冷与公狼殊死肉搏着。谢玉台看得胆战心惊,旁边的老板却优哉悠哉。


“从他牵出‘独苍’之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简单人物。”老板笑道,“看着吧,独苍已经快要妥协了。”


谢玉台定了定心,回望过去。只见公狼突然停下,两只前腿刨地,似乎想要蓄力做些什么。


下一秒,它突然高高跃起,在空中翻了个面,压着段冷直坠向地!


——原来兽界也有泰山压顶。


“段冷——!”


谢小皇子不禁惊叫出声。只听轰得一声,一大团巨物砸在地面,使空地上的千年寒冰都出现了一丝裂纹。


雪尘激荡中,那抹黑色身影再度屹立。段冷在最后时分调转了人与兽的方向,让二者都侧身着地。他借着自己体型轻巧,将坠地的重击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公狼身上。


而公狼并不甘心,爬起来就往前冲,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想要故技重施。


一人一兽就这样起起落落,在半空中较起劲来。谢玉台到最后已经害怕地闭上眼睛,他怕一睁眼就看到段冷被压扁的惨烈情形,溢出的鲜血直溅他的眼底。


但想象中的地狱场面并没有到来。最后一声巨响过后,一切终归平静。


他的身侧响起了老板的掌声。


“精彩,太精彩了!”老板走过去,拍了拍段冷的肩膀。“年轻人,不管你从何处来,都是柯勒察族尊敬的勇士!”


“您过誉。”


谢玉台慢慢地睁眼,看见段冷抹去唇角血渍,稳稳地坐在筋疲力尽的公狼身上。


“独苍是我最信任的伙伴。”老板对段冷说道,“它勇敢、忠贞、血性、强壮。驯服了它,就相当于在冰原上有了一座靠山。”


“来吧,二位勇士。”老板向屋内走去,“让我为你们做最后的仪式。”


谢玉台和段冷不知男人何意,但还是栓好了各自的弱翼雪狼,跟在人身后进了屋。


老板径直走到长桌中央,将擦拭好的猎弓收入木匣,在桌上铺了一块色彩鲜艳的织毯。他又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七样铜制器物,一字排开在织毯上方。


“坐。”


老板指了指对面两把椅子,谢玉台和段冷便走到桌子对侧,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普罗拉几切西内古,诺得斯瓦列切,多西察斯瓦列叩,密阿普……密阿普……①”


老板换上了一顶彩羽编织的高帽,手摇铜铃,吟诵起柯勒察族古老的歌谣。谢玉台与段冷听不懂异族的语言,但能感受到曲调的神圣与歌颂者的虔诚。


一曲唱毕,老板伸手入面前一盏铜罍,用手指沾过一点清水,洒在谢、段二人的额头。


“孩子们,愿你们平安回家。”老板的眼中有祝福,亦有钦佩。


他将谢玉台和段冷送到门前,又为他们拿来两杆长矛,插在雪狼的两只弱翼中间。矛尖的影子打在冰面,就像雪狼的额顶长出了独角。它们并足而立,周身冰毫被寒风削出凛冽的模样,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冰原,就像雄狮俯瞰自己的土地。


四匹上灵妖驹则被老板牵到了后院,由人代为照养。


谢玉台和段冷轻装上阵,并肩于那块黑曜石板前方。


谢小皇子侧眼看到,石板上刻着一句话。


“吾自知身死无救,愿立碑此处,警醒后世者,此去前路无神明。”


原来这并不是一块板,而是一块墓碑。


但既然来到了此处,他们断无半路折返之理。谢玉台和段冷相视一眼,一齐冲入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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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处使用俄语音译,大意为“雪中的先祖啊,请你保佑眼前的远行者,愿平安,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