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118章 疯狂玩偶屋

  气泡。

  晶莹的气泡, 美丽的气泡,易碎的气泡。

  随着江秋凉的呼吸,浴室里的气泡从水底飘起,冲破了楼宇冰冷的落地窗, 闯入茫茫暮色之中。在没有任何的城市里, 特别是漫长的冬夜, 藏身之处成为了奢望,气泡栖息在昏黄的路灯下,直到黎明的一点光亮划破天际,光洁的玻璃上反射出一点苍白的光,它穿过萧索的街道, 跨越山峦溪流, 终于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那是初升的太阳, 照在了初醒的城市大地之上。

  仲夏的风吹不散冬夜的雪, 连明亮的日光都是冰凉的。

  最凛冽的寒冬会在晨光湮灭之时重现, 届时, 所有的亏欠、遗憾、叹息,都会封冻在风雪中。

  站在苍茫雪原的正中央, 江秋凉举目, 四望皆是化不尽的白。

  很熟悉的白……

  倒像是, 在哪里见过一样。

  寒风拂过他的脸颊,脸上冻住了, 他觉得皮肤上应该有刀刮一样疼, 但是他感觉不到, 身体的感知变成了极为遥远和陌生的概念, 一切属于人世间的情感都如同潮水一般退却。

  “留在这里吧……”

  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呢喃,带着极致的诱惑。

  “忘却了所有的苦难, 留在这里……”

  晨光在天际连成了一条壮观的线,泾渭分明隔开色彩,大地是洁白的,天空是靛蓝的,好像整个天地颠倒了一样。

  江秋凉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天际的交界处,他正对着他,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

  但是他穿着那件白色的羽绒服,和多年前没有分毫区别。

  只要一个模糊的轮廓,江秋凉就能辨认他。

  他对江秋凉伸出手,像是在邀请。

  向着光走吧,江秋凉想。

  向着他走吧。

  江秋凉的意识很模糊,身体的本能将自己引向了他的方向,仿佛受到蛊惑,他抬起脚,他踩在雪地上,一步步走向他。

  每走一步,他就年轻一些。他越走越快,最后近乎是跑了起来。

  白雪飞进他的乌发之间,恍然白了头,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又恢复到十八岁那年的面容。

  没有为人做事的果断,没有处事不惊的圆滑,没有缺少情感的冷漠。

  会患得患失,有喜怒哀乐,有不甘,有疼痛,也鲜活,也年少轻狂。

  他只是他。

  不是二十九岁,奥斯陆大学的江教授。而是十七岁,干净如一张白纸的江秋凉。

  十七岁的江秋凉扑进了十八岁的凌先眠的怀中。

  时间倒流,回转到故事开始那年。

  “我来晚了。”

  江秋凉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风雪中,却格外清晰。

  大概是凌先眠的怀中很暖和,暖和到足够融化话语之间的寒冰阻隔。

  凌先眠揉了揉他的发心,和很多年前的没有任何不同。

  “不晚,”凌先眠说,把他搂紧到自己臂弯中,“我们走吧。”

  远处的太阳彻底升了起来,暖洋洋的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在很短暂的一瞬间,江秋凉产生了一种几乎称得上悲凉的奢望,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哪怕下一秒化为孤坟一塚。

  凌先眠拉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向着白色的更深处前行。

  “江秋凉!!!”

  风吹来了极其尖利的嘶吼,扭曲了熟悉的声线,夹杂在风声中,听的并不十分真切。

  不知道为何,江秋凉的心头猛地抽疼,像是一根极细极长的针直直刺进他的心脏深处,看不见的血股股从他的心口流出。

  江秋凉骤然停住了脚步。

  不对。

  凌先眠的手还贴在他的手腕上,他似乎不解江秋凉为什么停下来,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

  从前的凌先眠,他的眼睛会说话,即使一言不发,江秋凉依旧能够一眼看透他内心所有的想法。

  但是,现在的凌先眠转过头,江秋凉却读不出一个字。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同时也是一双没有任何灵魂的眼睛。

  江秋凉突然很冷。

  “我们要去哪里?”

  江秋凉退后半步,隔开自己与凌先眠的距离。

  “你是谁?”

  凌先眠张开口,他还没有说出一个字,江秋凉已经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江秋凉的手指扣紧自己的手腕,一个手指,又一个手指地把凌先眠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掰开。

  “你不是他,”江秋凉在摇头,不停地摇头,“我不要和你走。”

  光。

  很亮的日光。

  扭曲了凌先眠儒雅的面庞,他的表情很陌生,不过眨眼之间,他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江秋凉不认识的,从未谋面过的生人。

  “是我啊!”凌先眠冲到江秋凉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臂,“你看,我有他的脸,十八岁的脸,你还不满意吗?他不爱你了,他背弃了誓言,他抛下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为什么?”

  寒风灌进五脏六腑,宛若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又一下刮着江秋凉脆弱的五脏六腑。

  江秋凉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的。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你说错了。”江秋凉打断了他的话,盯着那张属于凌先眠的脸,眼中沉淀的冰雪里有化不尽的悲凉,“在我们两个人的感情里,背叛者从来不是他。”

  “——是我。”

  脚下的雪地突然往下一沉,江秋凉往下望去,瞳孔倏然一收!

  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的,根本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薄薄的一层的浮冰!

  他们站在一整块冰面上!

  江秋凉像是有所预感,抬眼,对上了凌先眠的笑脸。

  很浮于表面的笑意,比起真情流露更像是一张面具,只要一眼,足够让人产生更甚于风雪的寒意。

  “留下来吧,”字句从凌先眠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机械的钝意,“如果这是你的结局,你应该趁早接受它。”

  “——作为背叛者的结局。”

  极薄的冰面以两人重力的着力点为重心,裂出了蜘蛛网一样细密的网状,不过是呼吸之间,已经扩散到十米之外。

  江秋凉呼吸一滞,下一秒,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狠狠砸进了冰水中!

  很冷,四肢都是麻的,他的耳朵在一瞬间灌满了水,只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声,象征着他正在坠入无尽的海底。

  下坠。

  来之不易的光亮,求之不得的温暖,最终还是离他而去了。

  结局……

  如果这就是他的结局……

  气泡中传来很模糊的呢喃,江秋凉听见有人在一遍又一遍呼唤自己的名字。

  “江秋凉,江秋凉,江秋凉……”

  这三个字,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抛去这个人,这三个字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那个人,这三个字也有某一种特别的意义吗?值得他这样一次又一次,毫无指望地重复。

  不……

  如果,这个名字是又意义的……

  倘若,这不是属于他的,应该有的结局……

  “江秋凉!!!”

  从回忆到现实,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凌先眠的呼喊硬生生跨越十余年的悠悠岁月,再次在江秋凉耳边响起。

  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刃,瞬间划开了所有不真实的假象。

  遥远的冰面在江秋凉眼前四分五裂,黑暗托起了他腐朽的皮囊,气泡破裂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海水幻化成了具象化的存在,将灵魂重重砸回到他的体内。

  恶魔精心编织出来的黑色羽翼被无情撕碎,隐隐些许亮光渗进来,宛若无光冬夜里飘下来的第一片雪花。

  晶莹,透亮,又易碎。

  江秋凉在虚幻中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的瞬间,画面像是破掉的玻璃,顷刻碎裂成了网格状,每一个延伸向未知的蜘蛛网都连接着他的神经,那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在破碎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

  流到他的唇角,是咸涩的。

  是海水吗?还是泪水?

  江秋凉在朦胧中睁开眼,对上了凌先眠的眼睛。

  那是另一处的海洋。

  明明是深沉的黑,落在江秋凉的眼中,却是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亮光。

  这是在至暗时刻,照进他人生中的第一缕光。

  是江秋凉亲手熄灭了它,从此他的人生中沉入了永久的深冬。

  只是这一眼,已经足够让所有尘世的疼痛通过眼睛传递到身体中。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眼前如蒙了一层烟雾一般模糊的场景随着呼吸聚焦,清晰成了江秋凉最恐惧的现实。

  头部传来了像是刺穿一般的阵痛,江秋凉的手指倏然一抽,喉头一阵痉挛,猛地咳嗽起来。

  痛到极致的时候,人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吐不出一声哀嚎,连自己是否还在呼吸都不确定。

  江秋凉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身体之外,冷眼旁观自己捂着嘴,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

  他的胃部骤然抽搐,整个人控住不住弓起脊背,硬生生吐出几口带着血沫的水。

  “咳咳咳!!!”

  水。

  江秋凉立刻想起了之前尝到的,带着甜味的水。

  这里的水有问题!

  指缝里渗出了猩红,液体返上来,口腔里弥漫开一股甜腥味。

  江秋凉有些难以置信的,把手从唇前移开,他的掌心赫然是一团血。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搭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抓在地面上,抠出了道道蜿蜒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场景居然在十分之一秒和某个熟悉的记忆片段重叠在一起。

  江秋凉分辨不清记忆中的是什么,他只能看见另一只手半透明的影子和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那只手上也有血,很多的血,滴滴答答,不断落下来的血。

  那是什么?!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有力的,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江秋凉不住颤抖的左手。

  江秋凉本能闪躲,却被那个力气更加大力地压制了,他能感觉到凌先眠的气息,他真的很熟悉这种感觉,凌先眠的掌心穿过他的头发,按了按他的发心,这是一个安慰的手势,顺着这个姿势,他自然而然把江秋凉揽到自己怀中,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

  砰砰。

  砰砰砰。

  衣服黏糊糊的,带着尚未散去的潮湿,贴在江秋凉的皮肤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奇怪的是,抵在凌先眠温暖的臂弯,江秋凉能感觉到,那些让他恐惧、不安的黑暗和寒冷在逐渐远去,他缩成了一团,很小的一团,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轻嗅着凌先眠身上的味道。

  温暖的,熟悉的,心安的气息。

  他下意识用右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是这个小动作似乎可以给他一种力量。

  继续披着坚强的外壳走下去的力量。

  江秋凉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把之前因为疼痛而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抹去。

  他很轻的,又很坚定地推开凌先眠。

  凌先眠的眼眶有难得的薄红,江秋凉假装没有看见。

  他望进凌先眠眼中。

  “我想起来了。”

  江秋凉说,他注意到凌先眠的动作一僵,呼吸很明显慢了下来。

  “是吗?”

  凌先眠唇上很慢的,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十八岁那年的初雪夜,为什么要救我?”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的眼睛,他太熟悉这一双眼睛了,他很确信,自己在进行那场记忆消除手术之前,肯定每一晚都会梦见这双眼睛。

  它们是如此的具体,具体到,江秋凉不用睁眼,就能分辨出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

  这短短的三秒,这一双眼睛中所有情绪在江秋凉这里成百上千倍放大,江秋凉从中品出了一瞬间的愕然,疑惑,恍然和伤感,最后复归到平静。

  难道……

  江秋凉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错,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在他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凌先眠想到的记忆和自己的并不相同。

  他想到的是什么?

  有他更加害怕的,属于江秋凉的记忆吗?

  江秋凉没有时间细想,凌先眠已经开口,他的字句深处回荡着远处的水声,击打在岩石璧上,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却有近在咫尺。

  “死亡对那时的你来说是解脱,对我也是。”凌先眠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偏开眼,望进黑暗中的某处,像是窥见了多年前的冰山一角,“你相信牵绊吗?”

  江秋凉的手指一紧,在掌心留下了苍白的甲印。

  “那一晚,我半夜惊醒,正好收到了你的信息。”凌先眠的眼眸映着黑暗,他沉入到回忆中,音量不自觉放轻,“我抓着手机,冲到雪夜里,根本感觉不到寒冷,血涌到我的脑海里,我产生了一个完全摆脱我预想的想法。”

  凌先眠终于望向江秋凉,很温柔,又像是举着□□的猎人对着迷途的小鹿,缱绻着未知的危险和疯狂。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江秋凉移不开视线,他直直盯着凌先眠的眼睛,就像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这一次,他是自投罗网的。

  “是什么?”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真是一个愚钝的猎物,明知是陷阱,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

  “我想你活下去,更胜过我自己。”凌先眠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砰!

  猎人开枪了。

  江秋凉看着自己的心口股股流出了鲜血,也看见凌先眠的心口流出了血。

  一样的位置,在一样的时间,流出了同样的血。

  它们融合在一起,像是从来不曾分离过。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秋凉机械地重复,突然笑起来,“你说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笑着,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我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跟他走了。”江秋凉的尾音哽咽,他抬起眼,眼角潮湿,问凌先眠,“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吗?”

  凌先眠握紧了江秋凉的手:“为什么?”

  岁月,日历上枯燥的纸张,史书上的一笔,无足轻重的十多年。

  在两人的对视之间消融。

  江秋凉开口,和十八岁那年一样:“我想见你了。”

  是独一无二的你。

  不是像你的人,不是比你更好的人,甚至连另一个世界的你都不行。

  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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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埋了个伏笔,会和后面对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