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117章 疯狂玩偶屋

  对于那一晚, 江秋凉的印象也很模糊。

  直觉告诉他,不是他不注意所以遗忘了那一晚的细节,是他在后期的潜意识里太过于在意,而在记忆手术中特意进行了模糊。

  第一眼,他想起的是光。

  浴室的灯光, 冷色调的,洒在早已凉透的水里,很相适宜。

  第二眼,他想起的是水。

  粼粼的水光,很漂亮,这样转瞬即逝, 留不住的炫目, 让他想起宴会在打在凌先眠眼底的灯火。

  第三眼, 他想起了手机。

  是的, 他刚刚给凌先眠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锁住了大门和浴室的锁, 像是一个认真对待老师布置的美术作业的幼稚园学生。

  时间,没有任何意义的时间。

  在水下的时候, 他习惯于放空大脑, 尽管千奇百怪的想法会顺着波纹悄然而至, 可他从来不会因此而觉得厌烦。

  他会想起很多无关紧要的细节。

  阳光下母亲回眸的微笑,巷口排骨汤的气味, 小贩散漫随意的吆喝。

  这些事件往往都是随着时间排序的, 很有规律, 像是一部漫长的纪录片。

  别人或许会觉得枯燥, 江秋凉却从不厌烦。

  然后……

  场景切换,变成了凌先眠。

  凌先眠的眼睛在宴会上, 映出了他的模样。凌先眠的手搭在酒吧的吧台上,手指非常干净。凌先眠低头弹钢琴,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凌先眠低头去吻他,背景是十字路口的红路灯。凌先眠送给他玫瑰花,很多的玫瑰花,都是白色的。凌先眠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把他按在洁白的床单上。凌先眠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凌先眠把戒指掏进他的无名指,他说他们是一类人。凌先眠穿着他的上衣,晨光透过窗帘,江秋凉的眼里只有他。凌先眠……

  所有的细节,后来翻来覆去,都刻上了一个名字。

  是噩梦,也是救赎。

  江秋凉在冰凉的水面缓缓扬起了一个笑。

  其实刻意忽略了很多的细节。

  他忽略了自己身上受父亲虐待留下的伤疤,江侦仲不会把伤口留在灯光之下,但是难免还是有两三处疤痕,江秋凉对凌先眠说谎,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只是看着唬人,摔下去的时候一点也不疼。

  他忽略了自己在更多暗无天日的夜晚,被关在地下室的嘶吼。

  他忽略了自己捡起被监视的照片时,指尖的颤抖。

  他忽略了所有或是冷漠,或是怜悯,或者幸灾乐祸,或是于心不忍的佣人的目光。

  江秋凉是个很懂得知足的人,只要一块糖,他就可以忘记过往所有的疼痛。

  对他来说,那块糖,是凌先眠。

  同时,江秋凉也是一个很软弱的人,那时的他,只有十八岁。

  在遇见凌先眠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在遇见凌先眠之后,他的能力不足以让他反抗。

  有时候,没有能力,比不敢为之,痛苦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颗糖,江秋凉吃得很苦,苦到泪流满面。

  到此结束吧。

  十八岁的江秋凉想。

  他没有办法在母亲和凌先眠之间做出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势必意味着将要牺牲另一个人,这和电车难题一样,从来都是无解的命题。

  江秋凉计划中给凌先眠发出的最后一封短信,是让他帮忙照顾自己的母亲,同时警惕自己的父亲。

  发信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二分。

  没有人会在凌晨三点三十二分查看手机的信息,这是一天中睡眠最深的时间段。江秋凉有很大的把握,因为他注意过,凌先眠的睡眠状态很差,只要有一点动静他就很容易清醒,所以他的手机设置了睡眠时间的免打扰。

  是的,他会在第二天的清晨,在晨光中看见江秋凉的这条短信。

  而在那时……

  江秋凉睁开眼,慢慢呼出一口。

  气泡从他的面前出现,浮向水面,很漂亮的气泡,就像是那日透过窗帘照进来的,照在凌先眠脸上的细碎的光。

  冰冷的宴会厅里,虚与委蛇的假面中,凌先眠走向他。

  回想起来,江秋凉不确定,那一刻自己眼眸中划过的光,是来源于凌先眠,还是他身后冰冷的楼宇。

  或许只是他不足为外人道的错觉。

  无论是凌先眠,还是那些所谓的权势金钱,从来不是江秋凉所能奢求的。

  浴室的灯光冰凉,江秋凉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水争先恐后涌入气管。

  呛水的瞬间,人的感受其实是极其痛苦的,为了克制住自己求生的欲望,江秋凉把自己的双手和脖子拴在了浴缸底端,这样即使强烈的求生欲在几秒钟内迫使他抬起头,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他也能控制住自己。

  水。

  气泡。

  呼吸中全是疼痛。

  江秋凉在水中轻微挣扎,随着他的动作,有几捧水涌出了浴缸,溢出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

  很痛。

  濒临四点的凌晨,天处于将亮未亮的边缘,阴沉的暮色尚且浓郁,璀璨的晨光姗姗来迟,这是一个被遗弃的时间点,晚归的人刚刚躺在床上,早起的人还未苏醒,在这个时间段,整座城市是最安静的。

  不会有人在意这一方小小角落,一颗沉沉下坠的心脏。

  江秋凉的意识在水中逐渐模糊,身体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概念。

  突然,门口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坠入意识深渊的江秋凉猛地睁开眼!

  浴室外的动静突然停了,就在江秋凉以为是自己幻觉的时刻,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了!

  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冲了过来,江秋凉发现自己即使拼命想要遗忘一些细节,还是会记得有关凌先眠的细枝末节。

  就像是深刻在他骨髓中的记忆。

  不会被风沙侵蚀,只会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雕刻,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直到整块分崩离析。

  十九岁的凌先眠低着头,他的一双眼睛是江秋凉从来没有见过的红,他似乎刚刚哭过,但是凌先眠怎么可能会哭呢?作为年少有为的凌氏集团唯一继承人,他永远是笑着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永远是站在台上受到众人仰视的。

  江秋凉回想起来,觉得这绝对是自己记错了。

  那时,他最先对上的,是凌先眠的眼睛。

  都说记住一个人,最先记住的是他的眼睛。

  江秋凉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凌先眠的眼睛,就算是日后化作了一抔黄土,属于他的记忆中依然有那一双如墨染的漆眸。

  十九岁的凌先眠的眼中明显闪过了慌张,他那时还是一个拙劣的伪装者,至少在江秋凉眼中,是这样的。

  凌先眠很大声地喊了一句什么,隔着水面,江秋凉听不见,看口型,大概率是“你疯了吗?!”

  江秋凉看见自己吐出的泡沫,很漂亮,也很易碎。

  和凌先眠一样。

  凌先眠伸出手想要扶起江秋凉,他的手指有显而易见的颤抖,在触碰到江秋凉脖颈束缚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缩起来,这是江秋凉第一次在那张脸上看到堪称惊惧的表情。

  不太合适,起码这个表情不适合凌先眠。

  有点吓人。

  如果江秋凉可以,他很想,非常想抬起手,把那张脸上扭曲的轮廓抚平,比起现在这副模样,他更希望凌先眠露出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漠然的表情。

  哪怕是装的。

  凌先眠的动作很快,他的手很快解开了江秋凉脖子后面的束缚,把江秋凉整个人从浴缸的底部拉上来。

  相比之下,江秋凉的动作就显得尤其笨拙和被动了,他被凌先眠拉起来的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明了。他的双手还绑在底部,体重迫使他往下,四肢都软绵绵的,用不上半分力气。

  “你看着我!”凌先眠在喊,声音隔得很远,听起来很模糊,“江秋凉!你看着我!!!”

  看着呢,江秋凉想着,眼皮却沉沉垂了下来。

  就在他的眼睛要闭上的前一秒,背部被凌先眠重重拍了两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水反涌上来。

  江秋凉剧烈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水从他的喉咙里吐出来。

  凌先眠终于像是全身被抽走了力气,颓然坐在浴缸的边缘。

  白色的冷光衬得他肤色很白,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到吓人。

  他解开了江秋凉的手,不发一言,把他扛起来,脸色差到比空气还冷。

  江秋凉的视线翻了个,他在颠倒的画面上又吐了几口水,直接吐到了凌先眠柔软的睡裤上。

  睡裤……

  江秋凉的思绪慢了好几拍,他想要拍凌先眠的背,手却没有力气,动动指头都难,他想要开口说话,嗓子却很疼,发不出一个音节。

  所以,他只能任由凌先眠把自己扔到了主卧的床上。

  凌先眠的脸色太差了,他看起来像是刚刚杀了个人,顺手毁尸灭迹。

  他把被子扯过来,把湿漉漉的江秋凉裹得像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

  江秋凉眼见着他打开了空调,调到了三十度,又从衣柜里扔出来一堆冬天穿的毛衣、羽绒服,堆到床上,在江秋凉身边围成一座小山。

  全程,他没有说一个字。

  侧脸的轮廓却无时不刻不在泄露他的坏心情。

  终于,他转过身,直勾勾盯着江秋凉。

  江秋凉被他盯得发毛。

  凌先眠的脸色看起来起码零下三十度,他看着江秋凉露出来被子外面的脸,终于开口:“为什么?”

  江秋凉的思绪有五秒的卡壳。

  这是他第一次看凌先眠发火。

  凌先眠没有等到江秋凉的回答,跪在他的身前,双手伸进被子,抓住了江秋凉微微颤抖的手。

  江秋凉这才发现,凌先眠的手很冷,非常冷。

  这么冷的冬天,凌晨三四点,他穿着短袖,跨过大半个城市,来找他。

  “秋凉,”凌先眠的语气在努力放缓,还是很冷,“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你这么做的理由。”

  世界这么大,看过的,没看过的,数不清的美景佳人,世间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江秋凉始终认为,人间所有的繁华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凌先眠的一双眼。

  江秋凉认真地望进凌先眠眼中。

  望进他眼中的他。

  很奇怪,计划前,他没哭,在水中,他没哭,看见了凌先眠的眼睛,江秋凉的眼眶中不受控制,涌出眼泪。

  他反手握住了凌先眠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嗓子很疼,他张了张口,很多的话争先恐后涌上了他的喉头。

  他想说,父亲的阴谋,他想说,母亲被胁迫,他想说,对凌先眠说,对不起,自己不应该把他拉近这场错综复杂的局里面。

  或许,见面不识,才是他们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江秋凉的嗓子刚刚呛过水,沙哑的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最后他开口,只是说:“我想见你了。”

  凌先眠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这个谎言有多拙劣。

  可是在那个寂静的夜晚,没有一个人揭穿它。

  良久之后,空调吹出暖风,股股的热气终于消散了驱不走的寒气。

  还是江秋凉先开了口:“你呢?不是应该在睡觉吗?”

  凌先眠沉默了很久。

  “外面下雪了,”凌先眠终于说,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柔,“是初雪。”

  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

  窗帘没有拉,江秋凉回过头,晶莹的雪花在空中飘散,黑暗中的城市尚且在熟睡之中,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我想,你应该看看初雪。”凌先眠是笑着的,江秋凉假装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水汽,“所以我来找你了。”

  所以,你能不能,为了这场雪,为了我,留下来。

  江秋凉的呼吸放的很轻,空气滑过气管,有微微的刺痛。

  他抓起一件羽绒服,是十八岁生日,凌先眠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盖在凌先眠的身上。

  “下次,别再穿着短袖过来找我了。”

  这一次,江秋凉笑着回应凌先眠。

  我答应你,为了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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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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