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极速上升。
江秋凉不远处的瞭望塔, 莫名感到不太舒服。
好在电梯很快停了下来,两名狱警推着他走过走廊,把他关进了一间牢房里。
牢房不是方正的形状,五面是白墙, 一面是玻璃, 玻璃的这一面因为弧度的缘故, 相比之下要窄小一些。江秋凉走进牢房后,玻璃这一面的门很快闭合,找不到一点开合的痕迹。
牢房用的是单向玻璃。
从里面看过去,是一面镜子,从外面看进来, 是一览无余的透明。
或许更像是福柯在边沁基础上提出的全景监狱?
江秋凉敲了敲那一面玻璃, 声音很钝。
看来为了防止罪犯逃出去, 这里的玻璃进行了大幅的改进, 厚度和硬度都是军事化的要求, 估计现在就算是一排子弹打在上面, 玻璃也不会破碎。
对外的白墙上开了一个很小的窗户,只敞开一条细缝, 勉强够日常透透气。
窗户的边缘处锁得很死, 控制开合的位置被硬生生掰断了, 不止是这样,整个窗户是凹陷在墙里面的, 和墙齐平的地方镶嵌了一张细密的铁网。
外面竟然有爬山虎, 和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起被铁网密密麻麻切割。
“如果我是你, 我不会去碰这层铁网。”
牢房的角落里, 床的方向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江秋凉循声望去, 什么也没有。
“谁?”
“你别看过来,有人在看着我们,会被他发现的。”那个声音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的,似乎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尾音捎带出几分沙哑,“我是福克纳,住在你隔壁,这里有一条缝隙,是上一个犯人留下的。”
江秋凉拔下一根头发,放在铁网上。
刺啦一声,头发顷刻变成了细碎的灰烬,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电网。”
“高强度电网,”福克纳补充道,“手指放在上面不出两秒就会让人停止呼吸。”
“他们不在乎这里犯人的死活。”
江秋凉走远了一点,顺势靠在床上。墙上果然有一道很不起眼的缝隙,和经年的脏污混杂在一起,不太容易分辨。
此刻的江秋凉无暇顾及,一路强撑着走过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身体很虚弱,似乎虚弱的超过了麻醉药的后劲。
一定是扎到他体内的那根针有问题。
“谁会在乎呢?说起来,这也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江秋凉不知道福克纳看不看得见,扯出一个荒谬的微笑,“我都想不到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逃出严密防守的监狱,跨越波涛汹涌的海面,凭空出现在闹市区。你是我们的传奇,也是他们的噩梦。”
江秋凉想起了审讯室女人脖子连接处那道不易察觉的细线,睁开眼睛去看索然无味的白色天花板。
“那些机器人?”
“嗯,全部都是机器人。听说你回来的路上还用针管解决了一个,针管扎破了绝缘涂层,液体流到电线上引发短路,”福克纳停了一下,江秋凉怀疑他抽空竖了个大拇指,“真有你的,挺酷。”
“那你消息挺灵通。”
“本来你逃出去以后,窗户的铁网就通电了。这下估计他们又要忙着升级机器人的系统和保护层了。”
“他们?”
“躲在机器人背后的人,从来不轻易露面,没有人见过他们。他们一直在瞭望塔里面,我们这些犯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哦。”
江秋凉看向了镜子的方向。
镜子里的江秋凉也静静回望着他,两相无言。
江秋凉在想。
无论是边沁的圆形监狱,还是福柯的全景监狱,几百年中不少西方国家以此为基础做出尝试,从美国到荷兰,多以失败告终。
既然设计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里以现实中效用不这么理想的建筑为基础场所呢?
是标新立异,还是……
“这里有八千四百三十五个犯人,每一个都是重刑犯。”福克纳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说过一件事。”
“什么?”
“瞭望塔里只有一个活人。”
圆形监狱和全景监狱的设想中确实提到了这个观点。瞭望塔里的监视者不会被犯人看见,却能轻易看见犯人,这种落差让犯人产生时刻被监视的恐惧心理,从而服从于权威,实现自我约束的目的。
在这种运作方式下,整个监狱甚至只需要一个监视者。
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却也暗藏着巨大的隐患。
“谁?”
“监狱长,他能随时观察到我们。每次有人有动作,就会被机器人拉到瞭望塔里面去。据说他从不体罚,只会在精神上摧毁犯人,或许他根本不屑于动用武力,他是一个优雅的绅士。你知道的,绅士总是会有很奇怪的癖好,我猜他的爱好就是把逼疯别人的过程当作一场游戏。”
福克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
“他这次估计算是记住你了,说不定正在透过这层玻璃盯着你呢。”福克纳幽幽说,“老大哥正在注视你……”
《1984》里面的句子。
江秋凉联想到审讯室里面那个血掌印拼凑成的“O”,他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在腓尼基字母中,\"O\"代表的是眼睛。
眼睛……注视……瞭望塔里的监狱长……
他正要开口,一阵整齐而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嘘。”隔壁的福克纳轻轻制止,“他们来了。”
牢房的隔音效果不好,从视觉到听觉,都像是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住。
镜子左下角陷下去一块,很快有人递进来一盘食物。
白色的塑料盘子,四个边角被磨得很光滑,上面放着装满不知名液体的杯子和一个被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江秋凉走过去,没有先端起盘子,而是先摸了摸玻璃的连接处。
很平整,不止是看上去没有连接的缝隙,摸上去也没有一点开合的痕迹。他试着推了一下,镜子浑然一体,纹丝未动。
得另外想一个出去的办法。
江秋凉盘腿坐下,开始拆食物的外包装。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其实也不太饿,刚刚醒来加上麻醉药剂的副作用,胃还没有完全的苏醒。
纸包是很柔软的质地,似乎处于安全考虑,外包装也是可以食用的。一个汉堡静静躺在纸包里面,两片面包中间夹着生菜、番茄、煎蛋和肉片,营养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江秋凉闻了闻汉堡里面的菜叶,这个菜叶大概是暴露在空气中太长时间,面黄肌瘦的脸颊上显而易见写着四个大字——爱吃不吃。
八千四百三十五个犯人……这么多的食物。
在波涛汹涌的大海包围之下,真的有可能完成如此庞大的供应吗?
江秋凉想着,拿着汉堡的手一点点垂了下来。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隔壁传来了咀嚼的声音,福克纳正在咀嚼,声音有点模糊。
“你不怕里面下药?”江秋凉摆弄了一下外包装的纸。
“下啊,每顿都下。”老人边吃边说,“每次一吃完就会浑身无力,半个小时一准进入睡眠,喏,你不是被他们按着打了一针吗?差不多就是这个效果。这里的犯人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活动,需要的只是充足的睡眠和麻木的思维。当然,你也可以绝食,半个小时以后会有人来收回餐盘,反正食物来源就这么一个,不吃就会饿死。”
江秋凉想了想,拿起汉堡开始大口咀嚼。
“你倒是想得通。”
福克纳似乎惊讶于江秋凉的决绝,连包装袋摩挲的细微声响都听不到了。
“我要活下去。”
说实话,江秋凉不在乎汉堡里面究竟有什么。
这么多年,他吃过的药不在少数。只要能活下去,是什么药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搞清楚真相的可能性。
“你说这里都是重刑犯,”江秋凉问,“我犯什么罪了?”
福克纳似乎正在喝东西,停顿了好一会,江秋凉听到他打了个嗝。
“你真的想知道?”
“嗯。”
“我听说,你杀了个医生。”
“一个医生?”
变态的悬空监狱,严密的内外防守,通电的高压铁网,封闭的完美构造,无论是这个建筑还是审讯室里男人提防的动作,都说明了江秋凉在他们心目中拔高的危险系数。
如果是一起普通的枪杀,应该不至于被关到这种地方。
果然,福克纳继续补充。
“听说你把他的肉片成了三文鱼刺身,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幅骨头架子了。”
“哦。”
江秋凉想,原来如此。
只有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才会被关到这个地方。
“你不问我,他的头在哪?”
江秋凉闭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汉堡。
原来还不止如此。
他把外包装捏成一团,扔回到盘子上。
“好吧,”江秋凉很给面子地问,“头在哪?”
游戏的背景设置是固定的,不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的事,听听也无妨。
经历过前几个世界,江秋凉对这个游戏的变态程度略知一二,他端起盘子上的纸杯喝了两口——
是可乐。
汉堡和肥宅快乐水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标准配置。
“你把它放在了办公室的桌子上。”
隔壁福克纳在笑,笑声穿过墙壁,在江秋凉的耳膜震颤。
江秋凉咽下这口可乐,他很久不喝这种碳酸饮料,多少有点不太适应。
不论是气泡还是过分的甜度,都让他开始怀念冰箱里的牛奶。
皱眉,江秋凉把纸杯嫌弃地放回托盘,不咸不淡点评了一句。
“那还挺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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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老大哥正在注视你。
——乔治·奥威尔《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