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他的侧脸上闪烁,那双眼睛因此也变得忽明忽暗,仿佛藏了许多东西在其中。

  林栖呆呆地看了好几秒才猛地撤回眼光,他心神不宁地瞪着前方的泥土。到了这个地方,他变了很多,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使得他全没了平时的自信与坚定。

  这很糟糕。

  忽然之间,他感到有什么凉的东西擦过了他的手背。林栖僵住,但也知道不能时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便控制住恐惧的情绪,静静地感受了下。一滴又一滴,原来是雨。他松了口气。

  可他将将放松一点,身边却突然多了个人,林栖抬头去看,却听到蒋修思在他耳边低语道:“嘘。”

  林栖的心又吊了起来。

  林间的风仿佛在瞬息之间变得阴寒诡异了,松涛声凌乱而暴虐,响彻在他们头顶。

  林栖害怕得很,硬着头皮伸出左手,攥住一点蒋修思的衣服。他顾不得这种小动作是不是一种冒犯,反正蒋修思看着也不像会介意。

  雨仿佛没下了,他周围是干燥温暖的。

  不对,火堆里火苗扭曲变形,明显是被雨淋了。林栖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蒋修思过来帮他挡住雨了。

  他突然有点搞不明白了,那席夜呢?刚刚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家,现在就让他淋雨吗?

  他朝席夜那儿投去一瞥,小孩儿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林栖更迷惑了,转头看向蒋修思,可他还没开口,攥着对方衣角的那只手便被握住了。蒋修思又示意他看向席夜那处。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可那少年睡得恬静安谧,仿佛对外界一切都一无所知,根本不像五感敏锐的修士。

  不过很快地,他就看到席夜头顶上方的树枝动了起来,并非因风而动,而是如同两只手臂一般,自两边伸过来,叠起细密的枝叶,抖了抖,将聚集的雨滴全砸到他身上。

  它们痛痛快快地砸完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儿又歪歪斜斜地飞来,立在了他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简直像要跟他说什么一样。

  脚边的草儿,也怒气冲冲似的,纷纷缠上他的脚,使劲儿地拽他,仿佛要将他拖向某个地方。

  这一切都奇异得不得了。可林栖最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个倒霉的小孩还不醒过来?他是受伤了吗?可看上去他的神情却是惬意的,完全是处于香甜的酣眠之中。

  他动了!

  林栖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席夜。这个倒霉蛋,脚动了动,然后手从腹部滑了下去,慢慢撑住了地,那只手再往后缩了缩,再撑着背后的树让自己一点点站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诡异得要命,而做这一切的同时他的眼睛始终未曾睁开。

  他的表情仍然无害,但此刻,配着这僵硬的肢体动作,却更让人觉得害怕。蒋修思只是轻轻地圈住了林栖的手,这下子林栖受不了了,主动握紧了他的手。

  林栖总觉得自己处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境况之中,也许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或物都是会变化的。它们可能会猛地向他扑来,张开血盆大口!

  还好蒋修思的手心是温暖的。而林栖又想象不出蒋修思这张脸所能变出的可怕样子,便下意识觉得他是可靠的存在。

  风依旧肆虐着,草木招摇,尽是可怖的声响。

  席夜像只提线木偶,举止迟钝麻木,他慢慢张开了嘴,动作机械得仿佛能让人听到他关节的每一声咔嗒。

  林栖想用声嘶力竭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席夜。尽管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却有种撕心裂肺的力量从口中迸发。那是一个十分哀伤、哀伤到甚至会让人不禁潸然泪下的嘴型。

  林栖没能读懂那个字眼,只看到席夜在静默与僵硬中淌了满腮的泪水。

  然后,他高高抬起了膝盖,朝着永恒的前方,足尖再落下。

  他重重地跌了下去!

  林栖又将蒋修思的手握得紧了些,而且他身子微微前倾,下意识要去扶起席夜。

  他挨着了这片小结界的边缘,一滴雨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落下,未曾打湿他的皮肤,但林栖蓦地感受到一阵阴凉的气息。

  不可捉摸的感觉从他的身躯穿过。他犹如听见万里之外的数声呼唤,情不自禁地要再往前走去。

  不行,他猛然回神,顿时一个激灵。

  那滴雨早已渗进土地里,消失不见。雨停了,万物又回到寂静之中。

  林栖茫然无比,眼见着那跌倒在地的少年此刻自己爬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却睁着无辜的眼睛,宛如结束了一场大梦,只怔愣地重述着梦中的启示:“我是要去四夜村的。”

  一段记忆似乎又回到他的脑海里。

  但林栖感到一种更为透彻的孤独,因为他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变化,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这时,蒋修思突然在他耳侧问道:“你不是说把这次出行当做历练,这就害怕了吗?”

  林栖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冷冽。

  但是他要回到这个理由上吗。林栖有些想笑,他在这个地方只是扮演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啊,那些滑稽蹩脚的托辞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这种荒唐的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要啊!

  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只有声音维持着尚存的一点冷静:“师尊,人降生于世,此后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是的吧!你们不就是爱讲什么天道、什么因果吗!

  可蒋修思神情不变,握着他的那只手也没加重力气或是放松,他远比林栖沉静得多:“不。”

  在林栖的痛苦的眼神里,他又补了一句:“不是一切。”

  林栖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的笑,搞得对面的席夜十分不解。他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脑子里仍吵吵闹闹的,现在注意力又都被林栖吸引去了。

  林栖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儿,笑得不能自已,塌下腰,额头就抵在跟蒋修思握住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因为那笑而产生的颤动全传到蒋修思身上。他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栖,但没有撤回手。

  笑声终于停了。他看着林栖一点点仰起脸,眼里还带着点泪光,双颊泛着红,简直像喝醉了一样。

  未及他出声,林栖又朝着他一笑,那笑容无端有种璀璨的感觉,看得蒋修思不禁微微眯了下眼睛,又听到他说:“师尊,你说错了,我不怕历练的。”

  蒋修思隐约察觉到,他的语气里仍与之前一样乖巧,但好像没了那点柔顺与诚惶诚恐。

  只有林栖自己知道,他再也不想要这么窝囊下去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决定自己绝不会任凭这个世界摆布。他厌恶始终处于恐惧的状态。

  反正也就这样了,那他就信他愿意信任的那句话。

  席夜还不明白他们的对话,于是林栖放开蒋修思的手,朝着他走过去。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蒋修思的耳中恍惚划过了一阵巨浪涌起般的声响,仿佛此刻世界化为一片空白、远离他而去了。

  下一瞬,那幻觉又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来不及记住那短暂得悲伤的时间里的所有预感。

  林栖未做任何解释,只是笑着对席夜说:“那就去四夜村。”

  于是,他们又踏上了去往这个村落的路途。距离已经不算太远,晨曦初绽时,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刻着“四夜村”的石碑倒在地上,这里的清晨用于迎接他们的东西,是一声不知什么鸟儿所发出的悠长、喑哑的鸣叫。

  林子里幽暗、悄然,天光还没覆盖到这边来。他们穿过这里,终于看到房屋的檐角。炊烟是没有的,凑近了那屋舍,先看到门前的泥地上躺着的好几只小鸟的尸体。黄绿色的羽毛仍旧鲜亮,鲜红的喙显得尤为僵硬,但双翼已经紧紧贴着身体,再无法飞翔。

  林栖微微抿了下唇,再问席夜:“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席夜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落在那些可怜的鸟儿身上。它们底下的泥土是湿润的,这些小鸟是被风雨摧残致死的。

  “汪——”

  “汪——”

  “你们是什么人?”伴随着两声犬吠,一个喘着气的老者声音响起。

  三人齐齐将目光向声源投去,那老人慈眉善目,但他们视线触及那老人脚边的小兽时又有些愣住。

  实在是,太可爱了!那小东西生得毛茸茸的,眼神湿漉漉的格外惹人怜爱,除却额间四点黑墨,其余地方的毛发皆是雪白。它四肢格外短小,行动间却灵活便捷,看上去既憨态毕露又有几分灵秀。

  那小东西又冲着他们叫了几声,竟径直朝着席夜扑去,小小身躯冲击力倒挺大,把少年扑得后退好几步。小东西扒着他的腿一路上蹿,爬到他肩膀上了才停下来,亲昵地去嗅他的脖子,□□他的皮肤。

  席夜被闹得又痒又欢乐,一边拒绝一边又纵容。

  那小狗撒了欢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它的老主人叫了它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面上有了几分尴尬的神色。

  林栖则是两眼放光地看着小狗狗,情不自禁揪住了蒋修思的袖子,委屈又羡慕地问:“为什么不扑我?”

  下一秒,他手中的袖子却猛然被扯走。

  林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身边被带起一股疾风,与其同时他才看到那小狗张开了嘴,露出獠牙正要朝席夜的脖子咬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已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