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行风哼着歌上了楼,驾轻就熟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然后他的脚步突然停住。
舒行风退后两步,抬起头,再三确认这间办公室确确实实是属于他的。
他重新走进去,问坐在沙发上神情忐忑的秘书:“谢少什么时候来的?”
秘书小声回答:“十分钟前。”
“你怎么没有打电话告诉我?”
秘书望着他,忧愁道:“当时我正在打电话。”
舒行风问:“那又怎么,你连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秘书只好直说:“我当时正在按照您的安排,加大力度对付秦奚。”
谢相涯尚且倒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
一声巨响砰然而出,他睁开眼,正正对上趴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的舒行风。
秘书悄悄溜走,将门关得严实。
谢相涯皱眉:“你缺钱?”
舒行风揉着腿爬了起来,双手搭在办公桌前,沉痛反思:“谢少,我错了。”
“……”
“我不该,”舒行风低头,“我不该突然对秦奚下手,不是,我不该突然对秦奚出手。”
“谢少,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我做错了事,但我的本心不坏,不管您今天要我付出多少代价,都请答应我一个请求——给我留点面子。”
说及此处,舒行风内心沉重:“可是即使如此,谢少,我也还是要说!秦奚和您,那就是一个地,一个天,他配吗,他不配。”
谢相涯沉默了几秒钟。
他缓缓道:“你以前不是这个说法。”
“那都是以前!”舒行风大声应道,“从前,我年少不懂事,只想看谢少的热闹。但我如今已经彻彻底底觉醒了!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是唇亡齿寒,什么是谢少丢脸,就等于我在丢脸。谢少,以前种种,都是过往云烟,我们要放眼未来,重视现在!”
谢相涯的目光在他带着坚定神色的脸上打了个转儿。
“说一说,你动用关系辞退秦奚的理由。”
舒行风下意识立定站好:“我看他不顺眼,我早就想给他一个教训。”
“真正的理由。”谢相涯道。
“……”舒行风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想让池少意识到,我也是个很不错的合作对象。”
于是谢相涯早有预料般点头:“这是你向池月及示好的手段。”
舒行风道:“即使如此,我也是真心实意为了谢少的幸福才会出手!”
谢相涯了然道:“你还想向我示好。”
舒行风只得实事求是:“的确。”
“你以前从不示好。”谢相涯道,“据我所知,你背后的家族产业,也没有受到什么波折。”
简而言之。
舒行风从看热闹不嫌事大,再到现在的殷勤热切,中间必然有一个理由。
舒行风叹了口气。
他真诚道:“谢少,以前是我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你应该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
舒行风飞快地换了个说法:“我以前,又蠢又坏。”
谢相涯懒懒敲响桌面:“长话短说。”
“以前,谢少和池少,将天下一分为二,东边听您的,西边听他的,现在,你俩都干成一张床的了,我认真务实,绝不拖泥带水,这才当场打包着来向您表达忠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
“谢少!”短短的两个字掷地有声,舒行风又扬声道,“在聪明人的字典里,投机也是个不俗的能力。”
谢相涯轻轻颔首。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简单来讲,你知道对付不了我和池月及两个人,所以干脆加入我们。”
“没有,”舒行风花容失色,“我不敢加入你们!我只敢跟着你们!”
十分钟后,舒行风坐在办公桌对面,捧着一杯热茶饮了口,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他心有余悸道:“我真的以为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一旦警报解除,舒行风就充分展示自己身为纨绔子弟的水平,坐也不端正着坐,遣词造句也开始随意。
“我当时心里就想啊,这不该啊,你都和池少搞上了,还会为了秦奚这种臭鱼烂虾来兴师问罪?”
舒行风又饮了口茶,意犹未尽道:“真的,我都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
谢相涯嗤笑道:“我也不理解,你怎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舒行风呛咳出声。
他捶着胸口呼呼喘了几口气:“谢少,看破不说破。”
谢相涯道:“那说点儿别的,你怎么让他们点头同意辞退秦奚的?”
谈起这个,舒行风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他表示:“我上去就告诉他们,谢少已经和秦奚分手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我是谁,我舒行风绝不说谎,如果我说谎,也没人敢出去告状,所以我让他们相信我,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就是要摘掉秦奚的工作。”
“然后?”
“然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舒行风深吸一气,沉重道,“公司没有任何不舍或纠结,反而大大方方点了头,并且告诉我,他们想辞退秦奚已经很久了。”
“因为他是凭借我的关系跳槽过去的?”
“不,”舒行风摇头,“比这更糟糕。”
他啧啧两声,追忆道:“他们说,秦奚自从跳槽过来以后,一周最多上一天班,问就是有事,再问就是谢少都知道,基本上问到谢少头上了这件事就直接作罢。公司苦不堪言,多少人帮秦奚完成工作,还分不到钱,眼看着别人一周打卡一天半天,三五六天不见人影,还要拿上万的工资。”
“心里苦啊,他们好苦,”舒行风叹息不已,“你是不知道,当我告诉他们辞退秦奚不会被谢少找麻烦的时候,他们感动得眼泪汪汪,俨然将我看成了救世主。”
谢相涯道:“我记得那是他自己的专业。”
这句话也是事实。
秦奚之所以能轮番跳槽,一个是因为谢相涯的关系,另一个也避不开他本身在业内也有一定的名气。
“烂了,全烂了,”舒行风有些唏嘘,“以前或许他还是各个公司争先挖角的那个角,现在他跳来跳去还不工作,已经成为了所有公司都避之不及的屁。”
谢相涯颔首道:“自作自受罢了。”
他的态度堪称冷淡。
舒行风直到此时此刻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你真的和他玩完了?”
谢相涯道:“我有必要说谎?”
舒行风问:“那你和池少是什么关系?”
谢相涯反问:“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
谢相涯靠在椅背上将舒行风打量片刻,挑眉道:“你认真的?”
“嘿嘿嘿,”舒行风委婉表示,“懂的都懂。”
……“问题是,你连池少都敢玩,也不怕出事?”
谢相涯懒懒抬了下眼帘:“谁说我在玩?”
“难道你是认真的!”舒行风惊呼。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
舒行风被他两句反问搞得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所以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不认真的?”
谢相涯十指交叉着放在腿上,偏头想了想,笑道:“就算我在玩儿,我也不会出事。”
舒行风肃然起敬:“难道魏蜀吴里出现了一个超人?”
-
这是秦奚被第二个公司委婉地拒绝。
拒绝、拒绝!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觉得内心空空,环顾四周,不安的感觉更浓。
谢相涯很厌恶他吗?
也许是,毕竟已经在他面前直白评价过觉得他很脏。
也许不是。
因为谢相涯的手机里还存有他的号码,他还可以回到那个“家”,他没有被彻彻底底赶出谢相涯的世界。
——但他现在好像也无法进得更深。
秦奚抖了抖手里的传单,一目十行扫过无数公司的招聘广告。
不满意。
他非常不满意。
这些公司一个也比不过曾经尝试过的那些公司,可他现在再回头,那些公司也不会再接纳他。
秦奚最开始丢掉这份工作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他自信可以在谢相涯的手里将这些拿回。
直到谢相涯明明白白将厌烦与嫌弃摆在他的面前。
——秦奚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在证据面前自欺欺人,他只能退让。
他决定去找一份新的工作。
至少,不要让谢相涯以为他真的就是莬丝花,只知道依附他才可以存活,他也深知要吸引一个男人,更多的是要自己足够出色。
他以前也是很出色的,才华横溢,情调不俗,否则无法让谢相涯心动。
但或许是长久以来的被纵容让他变得懒惰。
又或许是因为即将得到一切而让他松懈了努力。
他一朝被打回原形,就又得重头来过。
所幸他还算清醒。
于是他在一家和前公司差不多体量的公司里投了简历。
他的履历算是很丰富的,在每个公司都有一定的成绩,那里面的成绩未必都是属于他的,但他照单全收,也不担心别人认真调查。
——从一开始这些成绩都写上了他的名字,因为谢相涯的关系。
然而他投过去的简历石沉大海。
秦奚干脆直接去参加了现场面试会。
面试的过程十分顺利,面试官似乎对他的表现也有些满意。
但他依旧得到了拒绝。
一次两次,他先是觉得这些公司眼高于顶,狂妄自大,可渐渐的,秦奚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他的履历漂亮又丰富,甚至可以说是精彩。
他没有道理被两家公司拒绝。
像他这样经验繁多的专业人士,去哪儿都会被哄抢,又怎么可能被拒绝?
于是秦奚找到了他思考而出的答案。
——谢相涯还在针对他。
也许只是放出一两句话的风声,那些人为了和他划清界限,就会立刻推开他,甚至还要再踩上一脚,生怕和他有什么亲近关系。
手里的传单有些发冷。
秦奚抿了抿唇,冒着突然而起的风,大步闯入了街边的一家超市。
他将传单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心浮气躁。
还是松懈得太早,才会被人有机可乘,偷走了谢相涯。
他现在没有底气去面对情敌。
但他也没有更多的方法救到现在的自己。
心情很乱,他闷头向前,忽然被倒在脚边的木牌绊到脚步,脑海一空,他重重摔倒在地。
周遭的人群匆匆而过,没有一个人试着靠近他。
秦奚很快感觉到膝盖上传来的剧痛感。
他不知道自己摔成什么样子,只能强撑着扶着一旁的柜台站起身来。
服务员匆匆跑来询问他是否受伤,他抬起头,原本想要发作一通表示不满,却又忽然别开头离开。
——他看见了以前的床伴。
这种狼狈的样子,秦奚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他跛着脚绕过人群从偏僻的地方离开,迫切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摔过跤丢脸的地方。
然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走出超市后门的第二条街边,清幽僻静,有三三两两的人作伴散步。
一辆车停在路边。
床伴挽着自己的新欢走近,拉开车门,不经意间看到了他,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那人问:“刚刚摔倒在超市的人是你?你还好吗?”
人如果委屈了,强撑时还好,但凡有人关心,就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秦奚原本还算坚强。
被这样发问,却忽然觉得自己脆弱可怜到了极点。
他睁着眼睛看眼前的男人,眼眶发红,眼泪楚楚滑落,衬得他的脸蛋娇弱又柔软。
床伴舔了下唇,低声和他商量:“我看你摔得挺厉害的,不如我送你去看看,但我家那个,醋劲比较大,你装成我表弟,看完医生和我回去一趟,怎么样?”
秦奚定定看他。
床伴明显在找到这一任以后素了很久,没再出去乱玩。
回去一趟的意思,等于只要他上了车,就等同于同意再和这个有男朋友的人打炮。
他们睡过很多次,秦奚对这种话术习以为常。
他望着这个男人,有一种手段得逞的隐秘得意。
他当然知道后果,但在男人走到他面前时,他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勾引,如何达成目的。
这不是自暴自弃或是对于谢相涯的报复。
纯粹是他需要男人爱护,他需要这种帮助,他也不排斥。
最狼狈的时候躲过,现在的他就最可怜柔弱。
他红着脸点了点头。
床伴领着他走回车边,对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说了他的“表弟”身份,征询那人的意见。
那人转头看了看他,或许是对敌人天然的戒备,他并没有被立刻准许坐进车里。
于是他轻声呼痛,偷偷勾了勾男人的手指。
床伴也有些着急:“就送他去看看医生,这有什么好想的。”
那人不为所动,依旧打量他,从上到下,如同检视一件物品。
然后那人勾起唇角,拿出手机道:“好,那我打电话问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叫秦奚的表弟。”
床伴急忙制止。
这慌乱的,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最后,是秦奚站在车边,最终没能上车。
那人没有拨打任何电话,只需要看到谁心虚的表现,就已经能够确认他们之间关系是否清白。
于是床伴先被揍了一拳。
鼻血瞬间倾涌而下。
床伴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打我做什么?”
那人轻飘飘回答:“这是我的车,现在我们分手。”
床伴愣了愣,低声骂了两句,拽住秦奚就想走。
秦奚没敢跟着这样窝囊又正在气头上的男人走,他站在原地,跛着脚被拖行了两步,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那人。
于是他被留了下来。
秦奚张口说:“谢谢。”
那人轻声嗤笑,在回到驾驶室之前,忽然抬手给了秦奚一耳光。
清脆又响。
震得秦奚耳边轰鸣。
车辆带起的灰尘洒在他的鞋上。
那人留给秦奚的最后一句话,是简短的三个字。
“真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