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的气氛难说静谧, 但他们这一圈却诡异得很安静。

  隔壁震耳的音乐声忽然漏了一拍,四周路人纷纷看向他们,满脸写着“什么瓜什么瓜”, 一个个目光如炬,生怕错漏什么精彩的戏码。

  被围观的连清泽没有立刻回答, 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一度让他呼吸加快,心跳加速,得用尽全力才能镇定下来, 大脑也在这短短几分钟内飞速运转着。按理说他现在是他自己不应该如此害怕的, 可方才嬴狮喊连诗语的名字时他又下意识的回了头。

  懊恼的情绪漫上心头,连清泽很快坚定的看着嬴狮解释道:“我不是连诗语。”

  嬴狮冷笑道:“哦?那你是谁?路边的阿猫阿狗?”

  顾知寒的手还扶在连清泽的腰侧, 嬴狮眯着眼余光扫过去, 下巴微抬,阴鸷得目光里满是浓郁的阴霾, 不爽的情绪满得将要溢出来。

  这只手是极为碍眼的, 碍眼到他想剁了它。

  他三两步走过去,浑身都是厌烦的黑色气息,伸手就要去扯连清泽的手腕。

  顾知寒猛地挡在两人中间,拍开他的手。

  “啪——”

  “不许碰他!”顾知寒直面嬴狮,他以保护者的姿态将连清泽拢在身后,浓黑的眉蹙在一起, 他健康的肤色与嬴狮的苍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让路人止不住替嬴狮担心了一把,担心顾知寒能一巴掌把嬴狮掀在地上打成骨折。

  但事实并非如此,紧贴过嬴狮的身体, 连清泽清楚的知道那具身体拥有着怎样的爆发力。

  他从身后扯了扯顾知寒的衣摆,连清泽强自镇定的探出半个脑袋, 看着嬴狮道:“我不是连诗语,连诗语是我的姐姐,我们是双胞胎。”

  这话嬴狮信不信都没关系,不信也没有办法,连清泽只庆幸自己出门前就防着他,特意在裙子底下穿着T恤卷着牛仔裤,又在厕所里换过才出来,所以只要他打死不认,嬴狮也不能干什么。

  连清泽的想法是很好的,而且海香园里还有坐着的嬴海可以替他作证,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嬴狮根本不吃这套。

  “你说不是就不是?”嬴海嗤嘲道:“是我看起来很好骗还是你在拿我当傻子?”

  连清泽一愣,咬着下唇皱起眉:“那你想要怎样?”

  一旁的顾知寒忍不住道:“泽泽,你先回去等我,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你不用理他,嬴家的事还轮不到他做主。”他背对连清泽,语气温柔面色却不善。

  嬴狮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睑微微下垂,低沉的视线带着打量,语气确定道:“你喜欢他。”

  四个字像捅了马蜂窝。

  顾知寒脸红了一截,急切道:“你胡说什么!”他还没打算告白,更不想让连清泽在这种情况下知道自己的心意,但这个辩驳一出又好像他不喜欢连清泽一样,顾知寒连忙扭过头找连清泽,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泽泽你别听他乱讲啊。”

  连清泽不疑有它,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当然知道,我们是好兄弟。”

  顾知寒脸色顿时一白:“好……好兄弟。”

  他如丧考妣的脸色成功的愉悦到了对面的嬴狮,嬴狮好心情得对连清泽伸出手:“过来,连诗语,你不会想让我亲自去你身上检查吧。”

  连清泽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嬴狮会如此坚定。

  眉心轻跳,脖子上已经快好的伤口在嬴狮的注视下变得又麻又痒,如果不是清楚得知道嬴狮不可能看见,他甚至要以为自己的伤口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往前走上一步,顾知寒立刻扯住他的手,说:“别去,你怕他个der啊!”他从打击中缓过神,骂骂咧咧道:“嬴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和诗语是双胞胎,你分不出来就算了怎么还听不出个好歹?”

  将连清泽从身后让出来,顾知寒大手拍在连清泽胸前,手还比划着:“平的,平的看到了吗?他是男孩子,跟你我一样,下面带把的,ok?”

  说完满脸不屑的冲嬴狮比了个中指,嘲讽拉满。

  胳膊搭在连清泽的肩上,顾知寒吊儿郎当的倚着他,眼神却偷偷落在嬴狮脸上细细观察。令他失望的是嬴狮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旧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到谁都好像欠他八百万似得。

  反倒是被他拍了一巴掌的连清泽眉心轻蹙,胸前火辣辣的疼。

  顾知寒一身腱子肉不是白长的,下手没有轻重,他忍着没去揉,锋利得眼尾斜挑,看向嬴狮,问道:“现在你相信我不是连诗语了吗?”

  周围人大抵是觉得无趣,渐渐散去。

  蹩蹙的气氛消失后空气重新流通起来,连清泽有些紧张得心情终于变得平静,再不济,他大不了把衣服撩起来给嬴狮看,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瞳孔微微缩了下又恢复如常,嬴狮缓缓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得视线落在一米七的连清泽脸上,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过了会儿才凉飕飕道:“晦气,跟那个女人长得一样的脸竟然还有一张。”

  晦气?他竟然说他的脸晦气?

  连清泽:“???”

  他还没来得及骂人,身侧忽然旋起一阵风,捏着五指的顾知寒直接冲了上去。

  “嘭——”

  一拳砸在嬴狮嘴角,连清泽愣住了。

  顾知寒骂道:“你特么的,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晦气东西,竟然敢说老子的泽泽!老子的泽泽比你好一万倍!”说着胳膊抬起,碗大的拳头又要落下。

  嬴狮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让他再来一次,当下抬手截住顾知寒的拳头,又用手绞着顾知寒的脖子将人用力按在地上,自己则趁机起身用膝盖压住顾知寒的上半身,让他无法反击。

  拳头如雨一般砸在顾知寒的脸上,顾知寒忍着疼用恢复自由的手揪住嬴狮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抱着嬴狮的大腿猛地拽起,在嬴狮失去平衡时反制对方。

  他们打了个来回也不过在须臾间,连清泽反应过来时两人脸上都已挂了彩。

  附近有人看情况不对,直接大喊“保安”。

  连清泽怕出事,连忙上前阻拦他们,他一手拉着顾知寒一手挡着嬴狮,却不小心挨了嬴狮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拳头,顿时痛呼一声:“啊!”

  还不肯停手的两人同时愣住了。

  嬴狮皱起眉,板着脸强硬道:“呵,活该。”

  顾知寒一听这话火就蹭蹭往上冒,立马转身往嬴狮看去,目光凶狠,拳头欲动。

  连清泽捏着他的胳膊,低低喊道:“疼……”

  一瞬间,懊恼的情绪几乎将顾知寒整个淹没,他揽着连清泽慌乱得查看后急切道:“你伤到哪了,妈的,老子干死嬴狮给你报仇去!”

  “你特么……”连清泽无奈道:“你能不能别老想着打架。”

  顾知寒:“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打,你肩膀疼不疼啊,要不要先去看医生?”

  “没事。”连清泽皱起眉活动了下肩膀,被砸到的地方就在原来的肩伤处,以至于疼痛加倍,那滋味实在是酸爽。但目前比起处理肩膀的伤他更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连清泽道:“你刚才不是急着上厕所吗?走吧,我也要去。”

  顾知寒被他一提醒,这才觉得尿急,火速扶着连清泽离开战场。

  他们看起来形容亲密,嬴狮心底那一丝不爽不知为何又冒出头来,没忍住轻嘲道:“他受伤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竟然还能怪到我头上,可笑,顾知寒你果然是个草包。”

  顾知寒停住脚:“你!”

  嬴狮:“算了,以你的脑子可能也想不明白,我不妨提点你一下,是你先动的手,没脑子的东西简直拉低我的档次。”

  连清泽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连忙扯了下顾知寒,低声道:“我肩膀疼……”

  顾知寒冲动的步伐顿住,咬牙切齿得指着嬴狮道:“行,你特么给小爷等着,看小爷收拾不死你!”

  被这么一打岔,连清泽默默叹了口气,直到上完厕所也不想说话。

  伤处一抽一抽的疼,比刚开始撞在门框上时还严重,连清泽垂下眼睑看着卫生间的地砖,等顾知寒出来喊他走时才缓缓抬起头。

  狭长得眼尾映着昏暗的灯光,连清泽的眼睛漂亮得像是会说话,看得顾知寒老脸一红,想到自己刚才还当着连清泽的面上了个厕所,羞耻心突如其来,热气直往脸上烘。

  “怎么这么看着我?”顾知寒抬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连清泽。

  他脖子粗,肤色偏黑,喉结轻轻一滚咽下一口唾沫,浑身上下都写着别扭,偏偏连清泽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安静道:“顾知寒,刚才嬴狮没有认错。”

  “嗯?什么意思?”顾知寒有些懵,没想到连清泽要说的是这个。

  连清泽道:“这事你得先帮我保密,你会的对吧?”

  他抬头望向顾知寒,见顾知寒没有看他,又抬起手捧住顾知寒的下巴让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他黑亮的瞳孔映在顾知寒的眼底,像是要看穿顾知寒的心。

  他在等顾知寒的态度。

  空气静谧,洗手池处飘散着洗手液的柠檬味,有些腻人。

  顾知寒点点头,眉心蹙起:“这还用问?”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贴在他脸颊上的手掌心温柔,指腹的柔软也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他怕被连清泽发现脸上的温度,又舍不得这份难得的旖旎,薄唇抿了抿,又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感觉头顶都快冒烟了,只能偷偷的将手掌下按在墙壁和水池上,试图吸取瓷砖的冰凉来降温。

  藏在他心底的,是他极力掩藏还不敢在此时暴露的情意。

  “那就好,”连清泽微微笑起来,在嘴角扯起一个好看得弧度,道:“我是替姐姐在澄明上学,因为一些意外,我不能被人发现身份。”

  顾知寒沉浸在他漂亮的笑容里,不假思索道:“需要我做什么?”

  “知寒哥哥,帮我准备一间练琴室吧,在澄明的练琴室,除了你和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那种。”

  “好。”

  -

  连清泽同顾知寒回到海香园的座位时,嬴海早已不见踪影。

  一旁的服务员解释道:“刚才有几个女孩子跑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说完他就跟着走了,临走前已经结过账,没有提别的。”

  顾知寒了然道:“大概是被他的粉丝发现了,再不走会引起附近的交通堵塞。”

  连清泽想了一下嬴海被追得画面,忍俊不禁的笑出声。

  他的帽子已经戴回头上,长发塞进去,那张脸骨骼精致,眉目全都似上帝精心计算过一般,多一分嫌秾丽,少一分则寡淡。

  四周的灯光都会在他的笑容里黯然失色。

  顾知寒看他笑也跟着弯起嘴角,心情好了起来,说:“下午想去哪玩?”

  “看电影吧。”连清泽说,他的肩膀疼,不是很想去需要多动的地方。“最近好像刚好有个嬴海的电影上映了吧?给他贡献两张票房。”

  关于嬴海的电影,还是他买帽子时在过道处的展板上看到的。

  顾知寒皱起鼻子眼睛,有些嫌弃:“换一个。”

  连清泽有些讶异:“这么不给好兄弟面子的吗?”

  “别提了,”顾知寒道:“那小子的电影能给我看睡着,他拍第一部 的时候我就看了,我一闭上眼睛他就拔我一根头发,嘶,现在想想都觉得疼。”

  连清泽望着他剃成板寸的脑袋,调侃道:“没事,你现在这个头发可不太好拔。”

  “那也不看,”顾知寒浑身上下写满抗拒。

  嬴海这部电影是个肉麻的文艺爱情片,又臭又长,剧本他看过一眼,看一行能睡上三次,他可不想能跟连清泽一起玩的大好时光全被自己睡过去。

  连清泽看他是真的不想看也就没有强求,只道:“那你说玩什么吧。”

  顾知寒笑道:“走,寒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连清泽好奇得看他一眼,没有多问,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处远离闹市的庄园,庄园里种着成片的桂树,桂花盛开香气溢满园。

  守门的老人看到顾知寒熟悉得打了个招呼,道:“又来看花花啦?”

  顾知寒走上前,笑道:“对,徐老师在吗?”

  “那可不巧了,徐老师今天说过下午要出去,不知还在不在,你进去看看?”

  顾知寒一听,顿时有些着急的拉着连清泽走了进去。

  连清泽好奇道:“花花是谁?”话音刚落,迎面扑过来一道黄色身影,吓得他猛得一退,动作间扯到肩膀,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知寒大喊:“花花!”好不容易才拉住那条狗。

  这下不用问了,连清泽用眼睛也能看出来花花是条牧羊犬,还是一条油光水滑的牧羊犬,它被养得极好,闻到熟悉的味道正蹭着顾知寒的大腿绕圈。

  顾知寒被他蹭的“哈哈”大笑,对连清泽道:“你摸摸它,花花很乖的,不咬人。”

  那狗通人性般,听到顾知寒这么说,就站在那不动了,昂着脑袋,一对滴溜溜的小黑圆眼睛里倒映出连清泽的身影,歪着脑袋嘴巴张开,像是在笑。

  连清泽犹豫了下,抬手摸了摸它的下巴。

  他曾经也养过一条狗,可惜在某一天的下午,放学回来后发现它被扔掉了……

  顾知寒说:“你先陪花花玩会儿,我去看看徐老师还在不在。”语毕也没等连清泽回答,人已经飞快得消失在庄园的宅子里。

  连清泽轻笑了声,蹲下,用额头蹭了蹭花花的脑袋,舒服得闭上眼,感觉这一个星期的疲乏都在这个下午美好的阳光里消弭成灰,没有嬴狮,没有嬴家,也没有婚约,只有他和一只名叫花花的狗。

  花花用舌头舔了下他的眼睛,被连清泽挡住后又去舔那只挡住它的手,一人一狗很快打成一团。

  顾知寒从庄园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阳光,桂树,宠物狗和心爱的人。

  时间如果能停在这刻就好了。

  想到这,他握起手里的相机,在“咔嚓”声后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连清泽听到了拍照声,抬头诧异得看向他,顾知寒瞬间抓拍,又是“咔嚓”一声。

  “你哪来的相机?”

  “徐老师的,他是著名的摄影师,我在跟他学拍照,要看看吗?”他抬起手里的相机示意连清泽过去。

  连清泽三两步凑到他身边,顾知寒便按着相机调出刚拍的照片给他看。

  照片里,阳光如水一般从桂树的枝叶间倾漏而下,洒在连清泽的身上,像是能洗净世间一切的烦恼,少年微垂着眼,嘴角弯起,金色的日光在他的脸侧勾勒出一条漂亮得下颌线,他眼底有光,逗着狗的动作自然娴熟,仿佛早已在这个地方长居多年。

  指尖轻轻抚着少年眼底的光,连清泽微微怔住了,过了会儿才笑着道:“你把我拍的真好看。”

  顾知寒笑嘻嘻道:“明明是你本来就好看。”

  他们在这里吃了一顿自助烧烤,两人一狗快乐得像是暮年相守的亲人。直到日暮西垂,日光变得黯淡。

  连清泽接了个电话,站起身道:“我该走了。”司机在问该去哪接他。

  顾知寒把不舍写在脸上,道:“这么早?还想留你在这呆一晚的,夜里有烟花。”

  连清泽只能说:“下次吧,马上不是国庆了吗?到时候再来就是了。”

  顾知寒这才高兴起来,说:“那行,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让顾知寒送他回到海香园,挥别了顾知寒后又偷偷摸摸去厕所换上了女装,连清泽松了口气,从女厕走出去将上午刚买的帽子扔进垃圾桶里,走出商场时嬴家的车已经停在路边等他。

  连清泽打开门,上车的动作在看到车里坐着的嬴狮时微微一顿,感觉下午消散的烦躁在这个傍晚忽然逆反,来势更加汹涌,直逼得他要喘不过气。

  嬴狮端坐,背脊挺直,侧首看他时露出嘴角处的伤,习惯性得就要开口嘲讽却因为扯到伤处只能作罢,他的脸上闪过阴鸷,目光沉得像要把害他如此的顾知寒大卸八块,这之后连看着连清泽的视线也变得凌厉起来,嬴狮不耐道:“愣着干嘛?”

  连清泽爬上车,想了想故意问了句:“嬴狮哥哥是来接我的吗?”

  果不其然听到嬴狮嘲讽他道:“呵,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

  前排的司机听闻此言,没忍住往后看了两眼,对自己的审美感到怀疑。

  连清泽保持微笑:“哎呀,嬴狮哥哥怎么受伤了?本来就不帅毁容了可怎么办呀,有药吗?我来给你涂涂。”

  他故意凑近了些,一副关切的表情,却没料到嬴狮会突然动手。

  修长得五指捏住连清泽的下巴,嬴狮的手劲很大,带着一股想要掐死连清泽的气势捏着连清泽往自己面前拖,四目相对,他眯着眼,视线细细扫过连清泽的五官,认真的程度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要连连清泽有几根眉毛都记在脑子里。

  嬴狮在分辨连清泽和连诗语的长相。

  连清泽顿时有些慌乱,心跳在胸腔里震耳欲聋。

  如果细看其实他和连诗语是很好分辨的,他之所以敢在下午死不承认不过是仗着嬴狮根本没见过连诗语而已,但现在他见过连清泽和“连诗语”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至于连眼睛上长了几根睫毛也一模一样吧?

  睫羽轻颤,连清泽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惊惧,小声道:“嬴狮哥哥,你这样看人家,人家要害羞了。”

  这剂猛药果然厉害,嬴狮捏着他下巴的手指一颤,猛地将连清泽甩开,眉心蹙起,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抗拒。

  嬴狮恶狠狠道:“闭嘴。”

  连清泽顿时委屈得缩到角落,一脸看起来要哭了的表情。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以他对嬴狮的了解,本该嫌弃到想把他丢下车的嬴狮竟忽然解释了一句:“你装得太过了,下次收敛点。”

  嬴狮清了清嗓子,眉宇间写着烦躁。

  连清泽藏住眼底的震惊,嗓子里宛如被塞了个大红薯,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等到了嬴家更是逃也似的下了车,生怕再发生点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跑得快,也就没发现嬴狮没下车。

  隔着深色车窗隔膜,嬴狮冷凝的视线落在连清泽的背影上,直到看不见了才吩咐司机道:“走吧。”

  这一晚,连清泽本来还想试探一下嬴狮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结果直到深夜也没看到人回来,对面的嬴海倒是回来了,又在凌晨六点起床出了门。

  星期天,窗外下着小雨。

  连清泽肩膀疼得睡不着,半夜从垃圾桶里扒拉出嬴狮送的那两瓶药给自己涂上,又过了一个小时才觉得舒缓些,终于合上眼睡了过去。

  在这里浅浅感谢一下嬴狮。

  天气阴沉,室内光线昏暗,叫人迷迷糊糊的分不清具体时间。

  等连清泽从睡梦中清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嬴家没有一点动静,他走到一楼用餐时只看到了放假在家的嬴楼。

  他打了个招呼,嬴楼有些诧异道:“诗语妹妹刚醒?”

  “嗯。”连清泽有些尴尬道:“我起晚了。”

  嬴楼笑着说:“星期天多睡会儿没关系,二哥看起来像是会因为这个责怪你的人吗?只是奇怪怎么嬴海不在家,不是说今天让嬴海陪你出门逛逛的吗?”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连清泽体贴道:“嬴海哥哥可能有自己的事情吧,没关系,我在家里玩就行啦。”

  嬴楼对他的乖巧一直很受用,想了想,说:“我等会要去事务所一趟,诗语妹妹如果在家待得无聊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可以吗?”连清泽微微睁大了眼睛。

  “当然,先吃早饭吧。”

  连清泽有些震惊,原书中的嬴楼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性格。

  他低头沉默吃饭,等他吃完后,嬴楼已经换了一身精炼的工作装等着他,蓝色条纹西装搭一条藏红色领带,他及肩的长发只扎了一半在脑后,狐狸一样的眼睛依旧眯成一条缝,仿佛天生如此,连清泽在嬴家一周都没见他怎么睁开过。

  “我也去换下衣服!”连清泽急匆匆的跑上楼,随手挑了一件纯白色圆领连衣裙,想了想又用粉色蝴蝶结皮筋将长发扎了起来。

  青春少女气息满满溢出。

  他满意的点点头,嬴楼看起来是喜欢这种模样的女生的吧,该去刷刷嬴楼的好感度了,毕竟是业界顶尖的律师,也许以后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嬴狮的危险程度已经超乎想象,这让他只是听到嬴狮的名字都会莫名心慌,他需要属于自己的底牌,不能再坐着等嬴狮退婚了。

  连清泽垂下眼睑,敛住眼底神色,随后微笑着跑向嬴楼,白裙子随风微扬,他清晰得看到嬴楼微微一怔,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缓缓撑开一条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的,他喜欢。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连清泽,嬴楼轻轻道:“别动。”

  他抬手落在连清泽的颈后,指腹微凉,落在连清泽细腻如玉的肌肤上,像是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玉石。

  连清泽的身体不受控制得颤了颤,随即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老狐狸收回手掩着唇,语带笑意:“诗语妹妹别紧张,只是一只小虫子而已。”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递到连清泽面前:“看。”

  一只橙黄镶着黑色圆点的七星瓢虫正在他的指尖攀爬。

  嬴楼猜测道:“大概是花园里飞过来的。”

  没有被限制行动,瓢虫掀了掀甲壳,忽然撑开透明的翼往外飞去,没一会儿便找了个地方重新躲了起来。

  连清泽收回盯着它的视线,一旁的嬴楼正同管家交代着:“花圃该好好打理一下了,什么虫子也敢在家里乱飞,妈妈可不喜欢这样。”

  “是,二少爷。”

  嬴楼这才回头唤连清泽,道:“诗语妹妹,走吧。”

  他将事务所安置在琳琅市的金融商业圈中心,一开始并没有人知道他是嬴家的二少爷,不少同行伸手打压,可后来嬴楼硬是凭借过人的能力站稳了脚跟,站稳脚跟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合并当时五花八门的事务所,直到整个琳琅市的律师界以他唯首是瞻。

  出道以来百胜零负,嬴楼的战绩斐然。

  而在嬴楼尚未打出自己的名声之前,整个嬴家甚至连嬴蜃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嬴楼的心机深不可测,这也就是嬴狮敢跟嬴海呛声却还不敢招惹嬴蜃嬴楼的原因。

  羽翼未丰的幼狮……

  到了事务所,连清泽主动跟在嬴楼身后往前走,在嬴楼看过来的视线里乖巧的笑道:“嬴楼哥哥请,我没来过不敢乱走。”

  嬴楼温和道:“不用拘谨,你可以到处看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下午,连清泽坐在待客沙发上发着愣,如果早知道会如此无聊,他宁愿待在嬴宅睡午觉。

  中途他还给嬴楼泡了杯咖啡送过去,嬴楼翻着档案略感抱歉道:“不好意思诗语妹妹,没想到事情突然多了起来,我本以为下午可以带你出去逛逛的。”

  连清泽只能贴心的回他:“没关系的嬴楼哥哥,我不无聊,哥哥加油干活。”

  直到快下班,连清泽数着时钟秒针的转动,开始担心嬴楼不会还要带着他一起加班吧?

  律师事务所的大门在这时候动了下,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接着,熟悉的身影走进门内。

  温雪意?

  连清泽有些意外,他一个高中生来这做什么?

  温雪意穿着白衬衫,进门后先低垂着脑袋收起雨伞,外面的雨看起来不小,他的衣服下摆被溅湿了一圈。没有见到人之前冷漠的脸上嘴角抹平,见到连清泽之后先是意外,随即扯起一个笑,道:“你好,连同学。”

  连清泽点点头:“你好。”

  接着他看到温雪意进了嬴楼的办公室,没一会儿嬴楼便走出来跟连清泽说:“走吧,下班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连清泽扬起下巴,视线悄悄扫过温雪意还没出来的地方,将疑惑埋在心底,他望着嬴楼意外道:“我们不回去吃饭吗?”

  嬴楼笑眯眯道:“嗯,不回去,作为赔礼,今晚请诗语妹妹吃大餐。”

  “哇,嬴楼哥哥真好。”

  连清泽摆出开心的笑脸,转身时笑容微收,脑子里忽然冒出来嬴狮的身影,昨晚在餐桌上嬴狮说过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那这会儿也该回去了吧?

  他刚拉开事务所的大门,外面大雨倾盆,雨点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从屋檐往下滚,在台阶上溅成一圈很快弄湿了他的脚背。连清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他的衣服可不能湿,湿了黏在身上是要出事的。

  正苦恼着,身后裹来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

  连清泽回头看去,嬴楼穿着单薄的白衬衫,正单手撑着宽大的黑色雨伞,用另一只手揽着连清泽的肩,嬴楼低头微笑:“走吧,诗语妹妹,我会为你撑好伞的。”

  他的脸因为这个动作贴得连清泽极近,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不要钱一样往外撒,连清泽能从他低垂得发丝上嗅到一股浅淡的檀香,也可能是常年佩戴手持浸染的佛香。

  连清泽别扭得转过脸,脸颊上缓缓浮现一片红晕,毫不意外的落在嬴楼眼底。

  黑色大伞下,气氛旖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嬴楼像没发现一样拥着连清泽上车,连清泽则乐见其成。

  晚饭是在嬴楼喜爱的西餐厅吃的,回到嬴宅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夜幕漆黑,嬴宅里灯火通明,可惜一进门才发现屋里寂静无声,嬴家根本没有人。

  在门口换了拖鞋,连清泽打开鞋柜时才发现嬴狮还没有回来,眉心微微蹙起。

  丧母之痛他没有经历过,穿书前是孤儿,穿书后他才三个月大时连妈妈就在医院的病床上逝去了,他当时仅有一丝悲恸,正要怜悯自己注定没有母亲的人生却忽然被连爸爸震天的哭声转移了注意力。

  当时的连诗语还只会在他隔壁的婴儿床上笑得像个憨憨。

  连清泽微微敛起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突然想到嬴狮,如果是因为同病相怜,可嬴狮的妈妈是在嬴狮八岁时才去世的,跟他又完全不同。

  那大抵是觉得可笑吧,那个会在未来害得他凄惨至死的人在如今这个十八岁的年纪,也不过如此。

  时至下半夜,窗外的雨势在轻缓渐息后忽然卷土重来,豆大得雨点砸在窗台上噼里啪啦的响,雷声震耳欲聋,惨蓝色的闪电在夜空飞逝而过,只有被照亮房间能证明它曾出现过,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开门声。

  嬴狮回来了。

  连清泽是被雷声吵醒的,喉咙有些干,他摸了床头的杯子却是空的,只能下楼去接水。

  脚步声拖沓在楼梯上,厨房的灯是关着的,夜色漆黑窗外是一点光也没有,他勉强摸着黑往前走,途径客厅时忽然被绊了一下,连清泽惊“呼”一声为了稳住身体四肢慌乱得摸向四周寻找可以扶住的东西,这一下就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里,脑海中什么深夜恐怖片一起轮放了个遍,他颤颤巍巍往后退,却忽然被一双大手钳住腰止在了原地。

  贴在他腰部的掌心滚烫,在他微凉的体温对比下那份触感变得格外强烈,连清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单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还被迫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对方的衬衫湿漉漉的,应该是淋了不少雨。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

  “连诗语,”嬴狮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的味道:“你的胆子,只有这么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