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展星桥自认不是多娇气的人,而且后面他一哭,代斯扬也立刻停了。

  他并不是不尊重自己,就像代斯扬自己说的,只是一时醋意上头了,就算上头了其实也注意着没伤到他。

  但还是委屈。

  他怎么能这样?

  都推了那么多次了他还要压着弄。

  人又不是没感觉的玩具,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展星桥脑海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哪有那么严重,一哭他不也立刻停手了吗?这次就是上头了,哪有人能永远理智永远不犯错的?

  另一个说:可是他欺负我。

  ——他本来就是个不怎么细心的人,跟他一说他肯定就知道下次绝对不能这么干了。他对你那么好,很宠着你了,你那么不坦诚人家都没怪过你,有事说事别那么矫情。

  可是他欺负我。

  ——别生气了,他刚才也都认错了……

  他欺负我。

  他说过以后好好对我的。

  展星桥把脸埋在膝盖上,好一会儿后才抿着唇,将身上的痕迹清理干净。

  他清理完后从浴室出来,趴回到床上,脑子里已经又被理智占满了。

  没事。

  这就是一件很小很小的小矛盾,只要把话说开就行了。

  代斯扬不认识自己这个朋友,发现自己对沈枫潭不一样所以吃醋也是在所难免的,都不是大事。

  情侣之间有矛盾,吵个架都很平常,哪有不吵架的?

  展星桥,千万别作。

  他对你那么好了,你又那么喜欢他,别把人作烦了。

  你知道的,你很难相处,性子别扭还脾气犟,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包容你,家人都没他对你这么好。

  换个陌生人得罪一下你你也不会这么作,都是成年男人,没道理要他让着你,一会儿他要是进来,别跟他甩脸子,好好跟人说话……

  “咚咚”。

  卧室的门被敲响。

  “星星,我做了点海鲜粥,我给你端进去好不好?”

  代斯扬的声音格外温柔,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小孩要是摔了一跤,大人不当回事也就过去了,他自己会拍拍屁股爬起来。

  可一旦有人很紧张地问“疼不疼啊”,伤口的疼痛好像都被放大了一万倍。

  展星桥身体蜷着,心里一下子又被那种酸涩苦闷的难受淹没了。

  还是委屈。

  明明用力推一下就代表他不愿意做了,展星桥不到极限的时候都不用力的,再哭再求饶都不推。

  他知道代斯扬比他体力好,很多时候自己已经满足了对方还不行,所以他愿意尽可能地也让代斯扬满足。

  那人也知道的。

  可是他还是没停。

  “星星,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你生气也得吃饭啊。”

  不想理他。

  展星桥蜷着身体抱着腿,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装没听见。

  门外安静了下来。

  这就走了?

  展星桥蹭了一把脸。

  他算下来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里确实很饿,但这时候他也拉不下脸来开门出去吃饭。

  不吃就不吃。

  一天不吃又饿不死人。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

  展星桥点开微信,对面发了个张照片,是卧室门口的。

  一个托盘里放着粥和几碟小菜,都是代斯扬做的。

  “宝贝,我把粥放在门口了,很快回来。”

  这时候又有工作了?

  展星桥把手机丢在一边,蔫蔫地躺着,也没有开门拿粥的打算。

  他知道不应该冷战,这样不好,哪怕吵架也不应该拒绝沟通搞冷战……但怎么有人道歉都这么没诚意,在门口敲了敲门,放了碗粥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工作去了?

  但凡这人说两句好听的哄一哄,抱一抱呢?

  他又不是不好哄。

  展星桥抽了下鼻子,凄凄惨惨地孤孤单单的在床上委屈着。

  没过一会儿,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星星,我回来了。粥怎么没喝?”

  “再生气也别拿自己的健康撒气啊。粥还温着,我端进来了?”

  “星星,睡着了吗?我真进来了哈?”

  “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

  门又被敲了两下。

  “我进来了哈。”

  展星桥张了下嘴,又很快闭上了。

  他默不作声地翻了个身,背朝着门口。

  “吱呀”,卧室门开了。

  代斯扬一眼就看见背朝着他的爱人,小小的一团蜷在被子里,是很委屈很可怜的样子。

  刚才去厨房做饭的时候,代斯扬一回想就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展星桥一米七九的个子不算矮,而且身形挺拔,又当过武僧,动起手来是个挺凶的“打星”,实在不能算弱。

  但架不住代斯扬人高马大的,他虽然没系统的学过什么武术,但小时候家里穷,他在乡下逗狗撵鸡爬树下河的,十岁后到了城里也是下了学就帮家里看店拉车,一直就是摸爬滚打着长大的,那一身横肉不说,体格又实在魁梧,能整个把星星严严实实套怀里。

  这样的体型差距体现在床上就多少有点噩梦——是展星桥的噩梦。

  他本身身体就敏感,要不是体力好,真是五分钟也撑不下来。

  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代斯扬都不敢碰,总觉得稍微用点力就要把人玩坏了。

  还是展星桥自己咬着唇,忍着羞耻打开自己。

  “你弄吧,弄不坏的。”

  ……结果第二天就住院了。

  就算这样太要面子也太倔强要强的人还能一边喝药一边镇定的开口。

  “没关系,不习惯而已,习惯就行了。”

  习惯什么?习惯爱人强忍着不适接纳自己?习惯看着星星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打针输液?

  这怎么可能习惯?!

  代斯扬心疼死了都要。

  后来两人摸索着,不用谁开口明说,只要展星桥用力推他,代斯扬立刻就条件反射的知道再弄下去星星要进医院了,不可以再碰他了。

  经年日久下来这个动作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一个“安全词”。

  这次星星也推了。

  可是因为并没有开始做,代斯扬又醋味上头,脑子里一直想的就是什么星星的白月光,自以为是的觉得爱人没事儿,就没停手。

  现在冷静下来了,代斯扬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当时自己到底在犯什么混?

  “用力推开”这个动作可不是只有保证星星不受伤这个功能。

  代斯扬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次出院之后,展星桥每次在床上都绷得很紧。

  星星嘴上说着“习惯就好”,实际上他也确实在努力习惯,每一次都很配合,不拒绝不抱怨,顶多皱一皱眉。

  可他的身体绷得那么紧,在代斯扬的手指覆盖上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打着颤。

  他会怕的。

  因为太疼了,到极限之后再弄就太不舒服了,简直活像在受刑一样。

  一直到后来有了这个动作,每次只要他一推,代斯扬立刻就停,绝不让星星感觉自己在受刑。

  一次又一次累计下来,那具绷紧的身体才慢慢放软,逐渐在这种事上有了安全感。

  这个动作象征着展星桥在这事上有决定权,哪怕他们体型有差距,力量上有差距,但无论代斯扬动作多粗暴多野蛮,只要展星桥不愿意他就一定不会继续。

  但这次……

  代斯扬看着蜷缩的爱人,心脏也像蜷了一下。

  他走到床边,先将粥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又伸出一只腿,屈膝半跪在床上,支撑着身体,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在展星桥面前,随后俯身去看爱人的脸。

  本来白皙的脸颊现在还带着红意,长长的眼睫闭着,湿哒哒的,不知道是没擦干净的水还是未干涸的眼泪,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打湿的小玫瑰花,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委屈,可怜的不行。

  而这样的委屈偏偏是自己带给他的。

  代斯扬心疼又酸涩,俯下身想亲吻他,但嘴唇都快印在爱人脸上了,想了想又停住。

  “宝贝,你一会儿先把粥喝了好不好?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不喝点粥对胃不好。”

  床上的人还是闭着眼睛装睡,一言不发不理他。

  代斯扬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知道这时候首要的,先得让星星把饭吃了,不能糟蹋他的胃。

  但自己在屋里待着他是不会去吃的。

  “那我下楼给你泡一杯蜂蜜柠檬水,一会儿再过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卧室门轻轻关上后,躺在床上装睡的人咬了下唇,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又湿了几分。

  ……为什么不哄我?

  展星桥抱紧了膝盖,飞快地偏过头在枕头上蹭了一下眼睛。

  就在泪水还未褪去时,展星桥模模糊糊感觉眼底出现了一片漂亮的红。

  长长的眼睫慢慢睁开。

  一束盛放的玫瑰正放在自己面前,跟刚才那束现在已经只剩几支花茎的玫瑰一样漂亮。

  展星桥呆呆看着眼前的玫瑰,好一会儿后才伸出手,先把这束玫瑰抱进怀里。

  花束中间放着一张卡片,展星桥拿过来。

  “宝贝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乱吃醋,更不该在你推我的时候还不停手。但你生我气也别伤到自己身体,我一会儿来跟你赔罪,你现在先好好把粥喝了,行吗?”

  卡片上的字体苍劲有力,是代斯扬写的。

  抱着玫瑰的委屈又可怜的小朋友看着卡片,一直湿漉漉的眼睛终于不再掉泪了。

  他好一会儿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等代斯扬端了蜂蜜水再进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碗已经空了。

  而刚才背对着门口装睡的爱人这一次面朝着他,虽然还是闭着眼睛,但眼睫上的水渍已经不见,显然没有再哭。

  星星没开口,代斯扬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你得再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