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夏旅思挑了一盏灯,努力在案桌前抄起书来。苏绣山水插屏后面,段泠歌睡下了, 安安静静的夜里, 只留下一个曲线优美的影子。

  夏旅思不敢怠慢,知道段泠歌是说到做到的人, 而且她答应了要完成。所以虽然心里嘀嘀咕咕, 但还是拿着毛笔刷刷刷抄起来了。

  到了月上中天,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夏旅思大喜,丢下笔就悄悄奔到隔壁去洗澡去了。

  夏旅思躺在大浴桶里感叹,终于抄完了,虽然快工出糙活, 狗刨似的字是难看了些。但是谁的字也没办法与她家公主姐姐相比嘛。

  段泠歌的字真是艺术家的水平, 何况普通的书法艺术家没有她老婆美, 没有她老婆有气质,更别说段泠歌执笔写字时, 她的手优雅白皙, 骨节纤细, 举手投足皆是美丽……

  美丽的段泠歌……夏旅思突然觉得噪热起来,在水中撩着自己,夏旅思发现越洗越不清净了。碰到那小爱心, 着魔似的忍不住自个儿鞣了几下。

  “唔。”夏旅思扣住桶的边缩成一团,不行了, 只那么几下, 差点就吃不住了。

  她是有老婆的人, 躲起来自己把自己玩出花来了是怎么办, 不能这么没出息。

  “呜。”夏旅思赶紧爬起来,眼角带着红,弯成一只虾子似的捂住,一身腾腾的蒸汽往段泠歌那跑。

  跑进了安静的室内,夏旅思狗头无比地蹭上了榻,一脸亮晶晶地悄悄唤:“泠歌!老婆……”

  然而段泠歌并未理会她。夏旅思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终于欲哭无泪地发现……呜呜,什么等她啊……老婆自己先睡着了。

  夏旅思顿时不敢动了,小心翼翼地躺好生怕吵醒了段泠歌,只是这身上的不淡定实在要命,夏旅思只好挪到榻边,背过身去。

  一夜梦中尽是纷乱的绮丽。

  第二天,夏旅思早早醒了。悄悄看看,大美人眉目如月、丹唇玉颜,安静恬然地睡着。安静漂亮的样子就如古人所描述那般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实在是美极。

  她自然是舍不得吵醒段泠歌的,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出了门。

  夏旅思刚出门就碰上小娥来了,小娥见她抿嘴而笑,福身说:“驸马昨日抄书劳累了,怎不多睡会,刚天明就起来了?”

  夏旅思嘟囔道:“就是抄书抄晚了才睡不着,要什么有文化,真误事……”

  “嘻嘻。”小娥咯咯笑起来。

  夏旅思突然觉得不对劲了:“诶,就不对劲。公主让我抄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南滇国会有这么奇怪的书。”

  小娥实在憋不住笑,一边捂嘴笑着一边说:“谁叫驸马好不知羞,有了咱公主了竟还和那房老板在楼下拉拉扯扯状似亲密,公主看到了自然不喜。公主不喜了,自然要写些《驸诫》啦《驸德》啦《列驸传》啦,来规劝驸马好生学礼习道呀。”

  “噗……”夏旅思差点一个踉跄,“她看见了?那些书是她写的?!”

  “嗯啊。”

  “嗨,就和娇娇姐聊了几句就让她看见了。就为了这!她大费周章地写三本书来罚我抄。”夏旅思龇牙咧嘴地对小娥吐槽:“小娥,你家公主是吃醋了吧!你家公主的醋劲儿也忒大了!小娥姐姐,给我说说,昨日她是怎么吃醋的来着?”

  “不是我家的公主,是你家的娘子。公主昨天没怎么吃醋呀,她说了:凡是不可看表面,不可不明就里。喏,不就化成了那三本书。”小娥偷笑道。

  “嘶!吃醋吃得如此超凡脱俗。”夏旅思听小娥说那是“她家娘子”听得喜滋滋的,说完就转身下楼。

  “驸马您急匆匆的去哪儿?”

  “我去做面包给娘子吃。我要做一个小气包,做一个消气包,再做一个蔓越莓柠檬酸酸醋醋包!”

  小娥听了肚子都笑疼了。

  然而还没到夏旅思精心准备的各种面包做好的时候,段泠歌也早起了。小娥用一根玉簪把段泠歌流云般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簪上玉簪,小娥嘴甜地夸赞:“公主的头发真美。只是这些时日您都不爱用发簪了,今日一用,还是美。”

  段泠歌轻轻放下眉笔,淡笑说:“她老爱扯我的发簪,细心挽好了发,在她身旁待一会免不了又被她扯去了。索性用发带盘起,免得她手痒痒。”

  “嘻嘻~”小娥听得脸红,偷偷笑起来。

  段泠歌从镜子里笑嗔着瞪了她一眼:“笑什么。你晨起后可曾看到她了?她做什么去了?”

  小娥笑说:“您罚她抄书,她记恨着呢,一大早就起来了,说要给你做面包去。”

  段泠歌掩嘴笑。不过两人睡在一起夏旅思昨夜睡得晚而且整夜翻来覆去不得好眠,段泠歌还是知道的。现在又听小娥说她一大早就起来了,段泠歌忍不住有些心疼。

  她对镜整了整衣裙,淡声说:“我要去后园子里走走。”

  小娥福身称是。

  不过片刻后,小娥扶着段泠歌,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娥打着华盖伞、提着一应用具物件随着段泠歌一起在后园子散步。

  段泠歌远远地走着,发现房翠娇竟然一大早在后院的井边搓着衣裳,只见她顶着日头,双手泡在冒起大堆肥皂泡的木盆里。

  小娥怕公主看了不喜,于是说:“婢子让她回避到一旁去,莫扰了公主。”

  “无妨,让她忙吧。”段泠歌抬手止住小娥,说完转身往旁处走了。

  但是她没有走回前院,反而是往后院西翼去了。小娥原本不明就里,直到公主让她们不用跟着,小娥这才看见公主径直从回廊穿过廊中小庭院,走到一间屋子前停下。

  段泠歌在屋子前站定,表情完全是一副平静自然的样子,抬手一推把门给推开了。打开门以后也并不客气,稍稍提起衣裙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华丽的卧室,刺绣床幔,缎面被子,陈设着古琴香炉、墙上有华丽的花鸟画。金玉摆件随处可见,屋正中的厚毯子也价值不菲。夏旅思的柳园总体装饰简洁实用,这里既可以看出入住之人的喜好,也可以看出夏旅思特殊的关照和用心,才会有这么一间装饰特别华丽的屋子。

  房翠娇这时抱着个大脚盆回来了,见房门开着,一跨过门槛房翠娇就惊叫:“圣女殿下!你怎在此处?”

  “路过,来看看。”段泠歌淡淡地开口。

  我信你个鬼!路过到这个犄角旮旯来。房翠娇假假一笑:“唉哟圣女殿下来奴家这陋室,当真叫做蓬荜生辉。”

  段泠歌不置可否地浅笑,不说话。房翠娇也不说话,她把素纱布盖在喜好的衣服上放在角落架子上,然后径直走过去,从梳妆台的匣子里取出一罐药膏,打开盖子挑出药膏抹在自己的手上。

  房翠娇的手腕有一处烫伤,被水浸得发白蜕皮了,红红白白的有点骇人。段泠歌别过眼去不看她,却瞧见了她手里拿的是——

  “你!这怎么会在你这。”段泠歌蹙眉。房翠娇手里拿的百草膏用的是特制的玉瓶,瓶上镂刻了皇族的章纹,皇宫里只有她亲自用的百草膏才会装在这种瓶子里。而除了她用,她只给过夏旅思。

  房翠娇也是人精似的人,她知道段泠歌对她和蓝陌的事情意见十分保留,要不然那个榆木脑袋的蓝木头也不会怕段泠歌生气怕成这样。于是她娇媚一笑,嘴贱地故意秀恩爱膈应段泠歌。

  房翠娇笑:“这啊,这自然是心疼人家的有情小娘子送给人家的呀!这是心疼人家在景美楼里里外操持弄粗了手。何况,还有那时候,您知道的嘛,亲亲热热总有些淤红什么的,她心疼人家就特地送来……嗨呀奴家是粗人,怎说起这个来了,圣女殿下莫怪。”

  完全是要气死段泠歌的节奏。

  “你……”段泠歌心里又酸又堵,恼得再也不想说话了。转身拂袖而去。

  房翠娇在她背后捂嘴笑了出来,正儿八经的公主殿下,生气还要维持端庄淡定的样子也是好玩。她突然有点理解了蓝陌那榆木似的做派是怎么来的了,这主仆俩啊,真是一样一样的。

  而这时夏旅思已经端上了一篮子刚烘焙好的新鲜面包,那面包外皮呈现让人愉悦的褐红色,散发着烘焙的奶香气。

  夏旅思制了一套透明琉璃碟子,上面倒扣着软滑滑的焦糖布丁。稍微移动,那布丁在碟子上摇晃晃地弹动着,诱人食指大动,

  桌上还摆了牛奶、黄油、煎蛋、培根。还有诸如什锦水果沙拉,包括各式果酱、果汁一应俱全。甚至雪白桌布铺上,鲜花摆上,银烛台白蜡烛摆上,完全是一副窗明几净的中世纪欧洲庄园早餐的架势。

  段泠歌一回来,夏旅思笑眯眯地上前:“泠歌,你回来了。快点来吃早餐。今天咱们这是欧洲田园风,我告诉你哦,西方人吃的东西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穿的裙子也和咱们不同。不过泠歌穿什么都好看,我还是最爱看你穿这种裙子的样子。”

  夏旅思热情笑着,段泠歌却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夏旅思吐吐舌头,扶着段泠歌坐下。

  段泠歌淡声说:“听说你要烤小气包。”

  “哈哈,对呀,这就是小气包。”夏旅思给她切了一片面包。

  “你先吃。”

  “好。”夏旅思吭哧吭哧地把面包吃了。

  “整个。”

  “吓!这么猛。”夏旅思再笑,看来老婆气还没消,让她吃了整个“小气包”。

  面包不算小,还好夏旅思食量大,索性不切片了,脸盘那么大的一个包,喝了一杯果汁,吃完了。

  段泠歌又问:“哪个是你的蔓越莓柠檬酸酸醋醋包?”

  夏旅思笑喷了,“哈,小娥真是复读机。”她就随口胡诌的,小娥竟然能一字不落地报告给段泠歌,更绝的是,公主姐姐还记住了。

  “把这个也吃了。”段泠歌咬咬唇,看着夏旅思笑得灿烂的样子,又酸又恼。

  “诶?”夏旅思的笑容收起来了。气还没消啊,大美人未免太会折腾人了。

  夏旅思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地准备了好些吃食,一颗心殷勤地想把所有好吃的都让段泠歌尝尝。可是段泠歌一口没吃,反倒像是拿她的殷勤惩罚她。

  夏旅思心里委屈,眼睛一酸,她提高音量扬声,不悦地凶霸霸:“人家好心,泠歌却不领情。你这么不喜见到我,我自去忙就是,我饱了。”

  她说完就丢下了餐刀,兴致勃勃样子瞬间冷下来了。

  一屋子站在边上的宫娥、仆役们吓得都不敢说话,驸马对公主大小声!从来也没有人敢和公主吵架,也没人敢在公主面前使性子呀。

  屋里顿时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了,也就是如此的安静,夏旅思敏锐地听见了段泠歌不同平常的吸气声。转头一看,夏旅思顿时心疼死了——

  只见段泠歌咬着唇,不说话,可是眼角一下红了,斯文地吸吸气,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诶,怎么哭了。”夏旅思心疼地搂过去低头看她。

  “不要你。”段泠歌挡她。

  “别哭别哭。”夏旅思抱过去,心疼地亲了又亲:“我再也不大声说话了。好泠歌,好宝贝,别哭了。”

  “你觉得我不讲理了?”段泠歌倔强地别过头,轻轻眨去浮泪。

  老婆确实挺不讲理的,不过老婆永远是对的嘛!夏旅思赶紧哄说:“老婆对我不用理。”

  “你,你是不是怜惜那房娘子。”段泠歌小声说。

  “哪有的事?你来之前在后院撞见她了?她这么说的啊?”这种简单的推理一想就明白了。段泠歌来之前去后园子散步了,回来就不高兴,八成和房翠娇说了什么了。

  夏旅思暗叫,这个娇娇姐,平日口无遮拦,也不知说了啥,害苦她也。

  “没有的事。那为何,我怜惜你,那日……那日晨起后我差人送你的百草膏,你一转身当日就送给了房娘子?”段泠歌蹙着眉。

  “百草膏?”夏旅思几乎都不记得了。只从段泠歌微微泛红的脸色提起“那日”的时候,她马上想起了段泠歌把身子交给她之后的第二天,她心疼段泠歌身上的伤而去御药司求药,段泠歌却以为是她被弄疼了,于是遣了蓝陌来给她送百草膏。

  然后,然后蓝陌说想讨来送给房姐儿,然后她就把段泠歌送的百草膏给蓝陌送给房翠娇了!

  得了,被段泠歌知道,以为是她怜惜房翠娇,转手就送她了。

  夏旅思哭笑不得,不带这么搞的吧!